我在大宋做台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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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朝堂陷阱,这新法不变也罢(2合1,求追读)

三日后。

司马光也来到了汴京城。

他与王安石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去中书报到后,便入住到了官廨。

凡有官员相约,他几乎都不会拒绝,但也仅限于喝茶聊天。

其谈吐优雅,待人有礼有节,态度谦逊恭让。

不与人特别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如王安石那般曲高和寡。

处处遵循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

俨然一副儒学教化出的典范。

当然,他与王安石都有一个共同点——勤勉。

日力不足,继之以夜。

此二人都是出了名的熬夜狂人,这点要比放衙便回家的苏良可是勤勉多了。

……

腊月十三,一大早。

王安石与司马光便被召入了宫。

赵祯亲召二人奏对。

君臣三人从早上一直聊到晚上,直到临近宫禁之时,王安石和司马光方才离去。

众臣皆不知所聊何事,但苏良却知晓个大概。

王安石曾向苏良讲过。

他若为齐州知州,行变法之事,朝廷必须给予足够的权力。

齐州知州与通判皆应越过京东路主官,所有事务,直接向中书省与皇帝汇报。

在变法过程中,所有事务都应以齐州当地情况依势而行,朝廷万万不可遥控指挥。

说白了,王安石吸取了范富新政的经验。

变法,不应是自上而下,而应是自下而上。

他要成为的不是朝廷伸到齐州的一只手,而是能医齐州隐疾的一剂良方。

苏良预计,这些要求虽有些不合常规,但赵祯大概率还是会接受。

……

翌日,又到朝会时。

苏良身穿绿色圆领宽袖长袍,头戴直脚硬幞头,手握木笏(六品以上方可执象笏),站在了大殿的后面。

今日朝会,主要事情,乃是正式宣告齐州变法开始,并让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亮亮相。

首先,赵祯发表了一番讲话。

从太祖太宗讲到当朝,大概意思就是大宋江山得之不易,如今守之更难,为君者每日都在思考强国强兵富民之法。

赵祯讲完后,王安石和司马光便站了出来。

二人分别发言,一则感谢圣恩,二则言拳拳报国之心。

都是些不可或缺的场面话,主打一个仪式感以及恳请所有朝臣相助。

随后。

首相杜衍宣读了朝廷给予齐州的特别政策:如齐州三年自治,所有田亩政策、商税明细只需向中书汇报即可等等。

当然,此次变法的重点依旧是土地兼并问题,遵循的仍是《论一州之变书》的主旨。

其他变法之策,皆为辅助。

这些事,赵祯已提前与诸位宰执通过气儿。

殿内自然都是拱手称是,无一人反对。

就在苏良以为此次朝会只是走个流程,即将就要结束的时候。

御史中丞王拱辰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臣对以上种种变法之策皆无异议。但臣想问询的是,若三年之后,齐州民生商贸皆无改善,土地兼并的矛盾更甚,这个责任应该谁来负?”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齐州变法还未开始,便有人想追究变法失败后的过失了。

这是逼着主张变法的诸臣表态呢。

王拱辰继续说道:“三年并不短,可成就一州之民,亦可毁一州之民。如今官家对齐州赋予如此特权,若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但辜负圣意,而且坑害了一州百姓,这个罪过就大了!”

年轻气盛的王安石和司马光听到此话,互视一眼后,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若齐州变法不成,臣愿引咎去职!”二人面色严肃,有为齐州变法赴汤蹈火之心。

这时,枢密使贾昌朝站了出来。

“引咎去职?这样就能推脱掉所有责任吗?那可是一州百姓,若被祸害三年,这个责任岂是你们两个青年官员能承担得起的!”

“况且,齐州地界向来民风彪悍,若引起百姓动荡,将会危及整个京东路。京东路乃是护卫汴京城的重要屏障。若此地闹出内乱,引得辽国引兵南下,这个责任是你们两个能担得起的吗?”

“官家,齐州变法,事关重大,臣实在见不得一些人只是动一动嘴皮。若成,他有功;若败,他无过。这种官员,才是朝堂上的大奸大恶!”

此话一出,一些人纷纷看向欧阳修。

齐州变法,他乃首推之人。

欧阳修气性颇大,且他最不畏惧的便是领罪,当即大步走出。

“臣力推齐州变法,且为《论一州之变书》主笔,若齐州变法不成,这个责任我来担,臣亦愿引咎去职!”

欧阳修的话语刚落,性急的唐介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臣亦参与撰写《论一州之变书》,若齐州变法不成,臣亦愿引咎去职!”

这时,一旁的陈执中站了出来。

“臣曾主管京东路,齐州虽不若青州、郓州富庶,但民风确实彪悍,变法开启后,确实需要有人担责,不然乃是对我大宋一州之民的不负责,也是中书的失职!”

陈执中明显是话里有话。

别人没听明白,但一旁的首相杜衍和副相吴育瞬间就明白了。

当即也站了出来。

“王介甫乃臣举荐,齐州变法不成,臣愿引咎去职!”杜衍和吴育几乎同时开口道。

这时,枢密副使庞籍走了出来。

“司马君实乃臣举荐,齐州变法不成,臣亦愿引咎去职!”

众臣各个眼神坚定,力挺新法,乃是在告知所有人,他们愿为变法承担责任。

赵祯看到众臣为变法都不由得押上自己的仕途,心中甚是欣慰。

这时,苏良也是斗志满满。

就在他也要站出来表态时,一旁新任的谏院左司谏何郯突然拽了他一下,低声道:“莫被一网打尽了!”

苏良一愣,站在了原地。

他看向前面站出来的数人,不由得明白了。

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三人接连发难,让所有支持新法的人都站了出来,目的根本不是让大家表态。

而是想着在新政失败后,可以将众人一锅端!

杜衍、吴育、庞籍只是举荐了官员,但现在也被绑定上了‘新法失败便有罪’的这条绳子上。

引咎去职,这四个字的份量颇重。

这些爱惜羽毛的官员们,都有一个特点:吐口唾沫是个钉。

若三年后齐州变法失败,他们必会上奏请辞。

到那时,莫说有人劝,即使官家不许,他们也会自请去职。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身清誉。

清誉比命都重要,更遑论是官职了。

贾昌朝等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特点,激着众臣说出了引咎去职。

苏良若表态,自然也会被绑在这条绳子上。

苏良想了想,还是缓缓走了出来。

其高声道:“官家,若齐州变法失败,臣绝不引咎去职,更不会担任何罪责!”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良脸上。

王拱辰嘴角颤抖,无比诧异地望向苏良,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么无耻的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苏良淡淡一笑。

“自古以来,变法皆是九死一生之事。臣已预测到齐州变法初始,必定会出现各种差错,此乃正常现象。臣以为,这种差错正是进步的象征,不揪出错,以后何以避错!”

“齐州变法,成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看出到底哪些路是错的,哪些路是对的。”

“刚才贾枢相、陈副相还有王中丞所言,句句都在强调齐州变法失败后的罪过,臣以为,这是为变法之人施加压力,有变相阻碍变法之嫌!”

听到此话,王拱辰正欲张口辩解,但苏良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苏良朝着前方迈出一步。

“刚才三位称齐州新法若有失,将会祸害一州之民,甚至会引起民变,危及社稷,臣以为,皆杞人忧天之语!”

“京东路,驻军在青州,凭借齐州的那些百姓能闹出多大的风浪,贾枢相就如此看不上我们的地方军队吗?敌不过辽夏,难道还防不住反民!”

苏良此话,不但打了枢密院所有人的脸,甚至让赵祯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此外,所谓的祸害一州之民,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为什么选择一州变法而未开启全国变法,是因为朝廷能够担得起这种风险!若三年后,齐州百姓人人食不果腹,衣难遮体,过得还不如三年前,那朝廷绝对是能够出钱出物帮助他们的!”

“若我朝连救扶一州都做不到,那这法不变也罢!”

杜衍、欧阳修、唐介等人的脸上纷纷露出笑意。

苏良这番话,狠狠打了贾昌朝等人的脸。

你们言齐州生出民变危及江山社稷,是在讽刺京东路青州驻军全是废物!

你们言新法可能会祸害一州之民,是在讽刺朝廷无救助一州之力!

贾昌朝、臣执中和王拱辰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坐在上面的赵祯不由得笑了,心中暗暗道,苏良的口才至少能排在当朝前三。

不过,苏良还没有说完。

他瞥了贾昌朝三人一眼,拱手道:“官家,三位相公在变法前,便提出问罪之事,且逼得众臣纷纷道出‘齐州变法不成,臣愿引咎去职’之语,臣怀疑他们会阻碍新法进行,然后在三年后,将这些站出来的同僚们清之一空!”

这可是个大罪名!

垂拱殿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杜衍等人纷纷意识到,此三人以言语激发他们的斗志,是在给他们挖坑。

此计甚是阴毒!

一旁,看热闹的臣子们望向苏良,眼中满是钦佩。

能这样空口白牙,没有任何证据,且当着官家面前指责三位朝堂重臣的,也只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炮仗了!

贾昌朝、陈执中和王拱辰,皆脸色铁青。

“苏良,你莫要血口喷人!”

“官家,苏良无凭无据,在您的面前如此构陷我们,臣请求官家还我们清白!”

赵祯瞪了苏良一眼。

“苏良,朝堂之上,不得胡言,速速道歉!”

众臣看向苏良,心情紧张。

心想着如此暴躁的苏良,不会连官家的面子都不给了吧!

这时,只见苏良走到贾昌朝三人面前,重重拱手。

“贾枢相、陈副相、王中丞,刚才是下官口不择言,过于冒失,说错了话,实在抱歉,抱歉!”

苏良的认错语气非常诚恳。

这个态度的转变,令众臣都是一惊。

这可真是能屈能伸。

刚才还在怒气冲冲的控诉,然后扭脸就道歉了。

但很快,众臣都反应了过来。

苏良此举哪里是冒失,分明是有意为之。

此话一出,以后齐州变法有什么意外的麻烦,大家最先怀疑的定然是贾昌朝三人。

这乃是保护齐州变法的上策。

王安石和司马光站在大殿中,一愣一愣的。

他们想到过朝堂争论严重,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不小心就会掉到陷阱里。

赵祯也看出了苏良的用意,其干咳一声,道:“齐州变法,照常进行,至于三年后要不要问罪,三年后在说!”

赵祯一锤定音。

随即,赵祯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道:“你二人记住,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有朕托底呢,大胆为之即可!”

“臣,遵命!”赵祯此话,顿时让王安石与司马光信心满满。

……

片刻后,垂拱殿外。

天气阴冷,风乍起,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苏良笑着道:“二位,天冷欲雪,今日放衙后,可饮一杯无?”

“可以,可以。”王安石和司马光兴奋地点了点头。

在苏良说出那句‘若我朝连救扶一州都做不到,那这法不变也罢’后,二人已经崇拜上苏良了。

这时,唐介与欧阳修并肩而行。

唐介看了看不远处并行的杜衍、陈执中、吴育三人,又看了看前方并行的苏良三人。

“欧阳学士,假以时日,这三个小的会不会变成那三个老的?”

欧阳修捋了捋胡须,看向杜衍三人,撇嘴道:“这三个小的再不济,也比那三个老家伙强吧,不然我大宋如何富强?”

“哈哈哈哈……”唐介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是指苏良三人有宰执之姿,哪曾想欧阳修竟将双方做起了比较。

在欧阳修眼里,当下能撑得起中书省的,只有范仲淹和富弼。

其他人,他皆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