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海粟大师的“宏约深美”
对于喜欢艺术的人来说,如果单纯是为了欣赏,那只需要要弄明白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是好的。
这个其实不复杂。
只要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
除了竞技体育项目外别的爱好项目几乎没有一个统一标准。
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吴侬软语江南小调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豪放婉约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等等,没有谁规定说只有某样才是好的。
也确实如此,哪怕再多的人说的天花乱缀的东西我不喜欢那怎么能称得上是好作品呢?
最起码对于不喜欢的我来说不是好作品。
所以做为欣赏,觉得好加上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等到自己眼界高了,自然就会想去了解得更深入了。
如果再更进一步,就向专家(褒义词的专家)方向努力了,那时就可以从理论上证明自己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好了。
但对于想要从事这个行当的人来说,那就不能仅仅是直觉喜欢这样简单了。
不论我们选择了哪一项,最初的目的是一定要在自己喜欢的这一项达到自己能达到的最高高度。
如果没这个想法证明我们还不够喜欢。
那也就无从谈起别的了。
从高中时起直到现在,我对于想把一个爱好做到更好一直是坚信要做好四个字,从来没变过。
这四个字就是“宏”“约”“深”“美”。
宏约深美,原为闳约深美,最初来源于清朝张惠言的《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提到温庭筠,第一想起的就是“花间派”,那句著名的“过尽千帆皆不是”就出自他的《望江南》(词牌名,又名忆江南)。但我最早知道这四个字并不是从《词选序》中,而是源于《美术向导》创刊号。
《美术向导》是朝花美术出版社的期刊,创刊于1986年,当时是双月刊,现在仍然存在,是我当年为数不多的美术资料之一,里边的东西都很实用,理论上也都偏向易懂,最关键的是,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当年这些只知道人名的人现在都是天花板级别的大家。
尽管有些人当年还很年轻!
这对于一张白纸的我,学画一开始就接触到这么高层次的正确的东西,其重要性与幸运性不言而喻。
真的是很幸运的。
创刊号这期刊登的都是大家。
有讲中国画透视的王学仲先生,版画的李桦先生,教楷书的欧阳中石先生,讲国画的卢沉先生,讲色彩的刘克敏先生,讲人物画白描技法的陈谋先生,讲中国美术史的薄松年先生等等。
画过连环画《长生殿》的卢延光写了《下午茶》,那个时候他就强调了艺术的大千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条条道路可通BJ,而在这摸索奋斗中,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特点和个性......老是跟着别人学步、模仿是没有出息的。
还有素描大师钱绍武,写了《素描谈》,我的许多素描知识都是这篇文章中得来的。尽管以后我看了不少素描书,但对素描骨子里的理解还是他说的,素描是一种造型训练体系,包括了观察方法、描绘方法和与之相适应的一套规律性知识(如透视和解剖)。
我一直是这样理解素描的。从他那里我学会了整体观察。先整体后局部,先打总体轮廓,然后再确定局部比例,要前后左右地了解一个物体。还有就是从他那里学到了直线画法,这让我在画任何事物都习惯了先以直线开始,即使明明是圆形物体也强调以直线打轮廓。
可想而知,当年养成的这些习惯是多么重要。
前些时候上中央美院的网课,其中叶南教授还专门提到了钱先生的素描理解。他进一步把素描观察方法提炼为从大到小、从方到圆、从直到曲、从平面到立体......
再一个钱先生的人体素描也是我一直敬佩的,他可以用极简练的几根线画出人体的美感,这绝对是真功夫。
画过至今仍然在中央美院排在前三的大卫素描的徐冰,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他连载了《素描概述》,明确提出了素描的主要任务是要培养四方面能力,从根本上理解素描造型的科学规律,建立适应绘画需要的观察方法,提高眼睛的感受力,锻炼实现画面的具体能力。还有就是他在文中结尾提到,徐悲鸿先生认为素描在绘画领域中的作用,相当于理工科中的数学。
网上可以找到当年徐冰先生画的大卫,我记得一本书上记着他回忆这张素描作品时,他说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推进,可见精细到了极致。
在这本杂志中,我认为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第一篇刘海粟先生的《宏约深美-和青年朋友谈治学》一文,这几乎影响了我30多年。
从这个角度看,这篇文章绝对也可以算成柳青先生说的那个重要的人生路口。
之所以说这篇文章可以算成重要的路口是我从中受益的不仅仅是当年刘海粟先生去上海办美专时蔡元培先生送给他的这四个字,而是第一次被他在文中提到的:“一位杰出的艺术家必然同时是学者和思想家。搞艺术也要有渊博的知识,仅仅有点技巧是画不好的,这一点中外皆然。”
让我在学画初期就明白了功夫在画外的道理,尽管这些道理直到现在也不一定尽能理解与掌握,但至少保证了我这些年的路几乎没错。
现在回想起来,这才是极为重要的。
确实是极为重要的。这比宏约深美那四个字更让人受益。
当然这四个字本身也极令人受益。
按我今天的理解这四个字其实就是一个取舍的舍得过程!
第一字“宏(闳)”就是知识要广阔,就是尽可能多取,做加法。
人们常说见多识广。
只有见多了才能识广。
在这一点上,罗翔教授有句话说得好:一个知识(认知)越贫乏的人,越是拥有一种莫名奇怪的勇气,和一种莫名奇怪的自豪感。因为知识(认知)越贫乏,他所相信的东西就越绝对,他根本没有听过与此相对立的观点。所以善的对立面不是邪恶,而是无知。说穿了,就是见识少。
所以见多是很重要的。
在这一点上,路遥先生在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一书有过具体描述。
在《平凡的世界》进入具体的准备工作后......同时也读其它杂书,理论、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著作等等。另外,还找一些专门著作,农业、商业、工业、科技以及大量搜罗许多知识性小册子,诸如养鱼、养蜂、施肥、税务、财务、气象、历法、造林、土壤改造、风俗、民俗、UFO(不明飞行物)等等。一切方面的生活都感兴趣。乡村城镇、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上至省高官,下至普通老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有些生活是过去熟悉的,但为了更确切体察,再一次深入进去——我将此总结为“重新到位”。有些生活是过去不熟悉的,就加倍努力,争取短时间内熟悉。
而对一切常识性的、技术性的东西且不敢有丝毫马虎,一枝一叶都要考察清楚,脑子没有把握记住的,就详细笔记下来。
比如详细记录作品涉及到的特定地域环境中的所有农作物和野生植物;从播种出土到结籽收获的全过程;当什么植物开花的时候,另外的植物又处于什么状态;这种作物播种的时候,另一种植物已经长成什么样子;全境内新有家养和野生的飞禽走兽;民风民情民俗;婚嫁丧事;等等。在占有具体生活方面,我是十分贪婪的。我知道占有的生活越充分,表现生活就越自信,自由度也就会越大。作为一幕大剧的导演,不仅要在舞台上调度众多的演员,而且要看清全局中每一个末端小节,甚至背景上的一棵草一朵小花也应力求完美准确地统一在整体之中。
为了写《平凡的世界》,他已经把宏做到了极致,光准备工作就用去了三年。
之所以花了大段笔墨重录上面这段话,是因为这段话我曾反复读过,对我影响极大。
表现在绘画上,董哥也是经常告诫我要注意细节,不能似是而非。所以我在绘画(也包括写作上)前也是尽可能的去多掌握素材,一件石油工人用的管钳,装鸡蛋的筐,可以用在都市女孩儿背景中的牵牛花墙,小区绿化工人修剪下来的枝叶......这些平时随处可见的小细节我都很认真地拍照下来,回来后画了许多草稿以备用。画的时候心里也知道其实对于一张最后的定稿来说,之前收集到的这些素材应该是极大多数到最后都用不上。
但下次见到了,仍然需要按“宏”来做!
已经大量收集到的这些素材并不能自动变成优秀作品。
对于任何一个优秀的作品来说,都不是掌握了极多的素材就代表了成功。
重要的是需要对收集到的这些素材进行提炼。
这个过程就是第二个字“约”。
约就是约束,就是在博采的基础上加以慎重的选择,就是做减法,就是舍的过程。
只有一样一样的把宏的过程中得到的大量素材舍去了,最终才会明白哪个是应该留下的。
同样,当我们最终决定把自己的重点放在留下的某方面时,其实你同时也是决定把其他的舍掉了。
不舍是不行的,都想用就等于什么都没用,都想学就等于什么都没学。
这个并不难理解。
在宏之一字上,不算其他爱好,光就画一项,我的喜好就极为庞杂。
甚至单就在人物上,我就喜欢油画、素描、白描、速写、彩铅、水彩、国画、版画等技法中一切偏写实类的画风,我一直不太喜欢抽象的东西,并不是说抽象派不好,而是我更偏向于写实一些。
这样的风格我都喜欢。
如果不加以约束而都想学的话,累死都是轻的。
只能忍痛舍去。
哪怕我真的都很喜欢。
所以要做到约,一定要做好减法,最难过的一关就是一定要克服掉自己内心里的绝对不舍。
不舍是不行的。
因为而生也有涯,真的有涯。
舍掉那些不得不舍的项目后就只剩下最喜欢的了,认真跟着董教授学工笔人物!
做出这个重要决定之后下一步就好办了。
就是进入到第三个字“深”。
深就是努力深造。就是用一种更加刻苦钻研的精神再去取。
和原来宏的平面取不同,这时候的取是向纵深取。在工笔人物画这方向归纳起来就是深入扎根生活、深入取舍素材、深入刻画神情、深入强调动感、深入知晓透视、深入理解解剖、深入注重色彩、深入突出主题。
这八大项是我自己归纳出来的。光是把每一个大项后边都跟着一堆要学习的内容学好都是艰难的事,更何况我还在每一项上都加上了深入两个字呢?
一样一样学习吧!绝对没有什么捷径。
古人不早就说了吗,苦作舟。
一个苦字道尽艰辛。
文中海粟大师也说了,从事艺术创造,天赋虽然很重要,但是离开勤学苦练,天赋也就发挥不出来,从这个意义来说,天才就是勤奋。
至于那些天生不需要勤的骄子,我等羡慕一下就行了。
感叹一句投胎是一门技术活儿后继续努力去吧。
最后一个字“美”就是经过这一番不停地取舍后达到的完美之境,就是最后的结果了,也就是最终的得。
这个完美之境是相对而言的。
不是所有的努力最后都能得到回报。
也许我们付出了我们全部的精力、心血和热情仍然没有达成我们的目标,甚至还没达到好多人的起点,那也没什么,就像跳高比赛一样,不是所有参赛的运动员都能达到世界纪录那个水平。
每个人跳出他自己此生能达到最高那个目标就可以了。
至少回头看来,现在达成的这个阶段的小目标也曾经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比最初那个起点时的自己走出太远了的我仍然在深字上努力着。
刻苦学习的我一直确信我还能跳得更高。
继续刻苦在“深”的路上继续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