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幕
那位好医生说,人类唯一的罪孽是自私。她第一次发表这个看法时,我还非常年轻,所以最初的反应是困惑,继而为她的深刻惊叹。
后来,等我人到中年,等她早已离开了我们,我才开始怀疑事实正好相反。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自私才是唯一真正的美德。当两者相互抵消,自私就成了纯粹中立的,毫无价值的,脱离道德背景的品质。又过了一段时间,在我的熟年,也可以说在我的晚年,我又极不情愿地开始尊重那位医生的看法,至少是初步同意了她的观点——自私确实是大多数邪恶的根源,尽管并非全然如此。
当然,我一直都理解她的意思。当我们将个人的利益优先于他人,往往会犯下错误。无论是孩子从母亲的钱包里偷走硬币,还是君王下令进行种族屠杀,背后都潜藏着一种共通的愧疚。每一个行动以及行动的间隙,我们都会说:我们的满足感比我们的行为给你们带来的痛苦及烦恼更重要。换言之,我们的欲望高于你们的苦难。
我中年时期曾对此提出异议:唯有基于欲望行动,主动寻找能满足自身的东西,才使我们有能力去创造财富、舒适、快乐,以及那位好医生用她那种模糊的、概括性的方式所称的“进步”。
但最后我也暗自承认,我的异议或许正确,但不够全面,无法完全抵消医生的论断。而且,自私有时固然是一种美德,但就其本质而言,它往往是一种罪孽,或者是导致罪孽的直接原因。
我们从来不喜欢承认错误,坚决认为所谓错误不过是误解。我们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犯罪,我们只是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并予以实施。天意神秘且神圣,万物为刍狗,我们希望自身的行为在它面前得到评判,我们希望祂能同意我们对自身价值、行为罪责或其他方面的评估。
我怀疑那位好医生(瞧,我这样称呼她也是一种评价)不相信天意。我从来都不确定她究竟信仰什么,但我始终确信她有信仰。也许,虽然她说了那么多关于自私的事,但她只相信自己,不信仰其他。也许她相信自己口中的“进步”,也许她凭借异邦人的奇怪心理,选择相信我们,相信与她共同生活并受到她照顾的人们,而我们却从来不那样相信自己。
她是否让我们过得更好了?不可否认,她的确让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她这样做是出于自私还是无私?我相信,最终这一切都无关紧要,除非会影响她内心的平静。这是她教给我的另一件事:你所做的事情定义了你。对于天意,对于进步,对于未来,对于任何其他并非源于自我良心的评判,最终的依据都是我们的所作所为,而非我们心中所想。
因此,我将我们的事迹总结成这份编年史。故事中有一部分是我可以担保的,因为我当时在场。至于另一部分,我不能确定其真实性。在事情发生了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了它的原始版本。虽然我相信它与我所参与的故事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立,但我更多地把它当作一种艺术表现,而不是一种经过深入研究和思考的判断。不过,我相信应该把这两个故事放在一起,它们结合在一起比分开更有分量。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关键时期。从地理上看,曾经的核心地区被分割了,毕竟当时有很多东西被分割。在那个时期,分裂是唯一的秩序。
我尽量不对写下的东西做出评判,但必须承认,我希望读者(一种接近天意的存在)也这样做,并且不要对我们存有不好的看法。我坦率地承认,我的具体动机(特别是在修改和补充我以前所作的编年史,以及完善合作者的语言和语法方面)是试图确保读者不会对我有不好的看法,当然,这是一个自私的愿望。然而,我仍然希望这种自私会带来好处,原因很简单:如若不然,这份编年史就不会存在。
同样,读者必须自行判断那是否就是更幸运的结果。
够了。一个年轻的、相当认真的人希望对我们讲述如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