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朕?朕?朕?狗脚朕!
宦者丞——畊?
看着眼前神色恭敬,却并不谄媚的少年内侍,章邯心中诧异。
他感觉这个人的面相有些熟悉,似乎在原主的记忆中留下过很浅薄的印象。
可搜肠刮肚,却依旧是一片模糊。
人脑毕竟不是电脑,不存在细致的储存功能。
“上将军想必是不记得畊了……”
畊起身,似乎看出了章邯的思索,并不以为忤,反而浅笑着宽解:“畊今变化多矣,上将军昔时之助,微末之举,忘之亦常理也。”
身后几名校尉见此情形,暗自惊诧,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难以置信。
从未见过这位皇帝跟前最信任的近待对谁如此和颜悦色,唯有能掌握众人生杀大权的二世皇帝与赵高,能令他谄媚地笑脸相迎。
哪怕如今赵高死了,这位宦者丞的背后还有二世皇帝能倚靠,不需要刻意攀这种连当事人都记忆模糊的交情。
章邯虽说没记忆,但还是乐意接住此人抛来的橄榄枝:“敢请宦者丞代为通告,赵高已被本将诛杀,请天子出殿相见!”
听闻赵高已死,畊神色先是一喜,而后苦笑着摇头,伸手示意章邯跟随自己来,二人走到一个角落。
畊才开口低语道:
“此恐非宜,赵高昨日嘱小人,为二世皇帝增药剂量,今其脑海中恐怕唯有男欢女爱。”
章邯:???
这种事都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没等他开口,畊便继续道:“二世素有凶暴之性,今在壮阳药作用下,情绪愈发暴躁。
莫说大人您,除赵高之外,其他人若此时打扰其兴致,皆难得好果子吃,轻则被辱骂后驱逐出宫,重则除官下狱。
而赵高之所以得宠,皆因善于逢迎陛下。以您的风骨与傲气,想必不屑于如此卑躬屈膝。”
壮阳药?
这赵高还真是个人才!
章邯微微颔首:“即是如此,赵高又为何要给天子下药?”
“为了大权独揽!”
畊毫不避讳,也没有一点隐瞒:“只要在二世精虫上脑之时前去禀报政务,二世多半不耐,允赵高一言而决,无需再来询问。
长久以往,则赵高乾纲独断、大权在握。
而今日之所以下药,却是为了您和王离将军。”
“为了本将与王离?”
“正是!赵高欲诛您满门,顺带将王离将军一同牵扯进来。”
畊直接点明:“将军王离深得陛下眷注,赵高惧其权势受损,故欲并除之。”
章邯嗤笑一声,摇摇头:“仅是因为如此,便欲诛杀国之大将!”
章邯被赵高盯上不冤,可王离就太冤枉了,仅仅是因为给天子留了个好印象,就被赵高记上了死亡笔记。
“如此便已足矣!”
畊跟在赵高身旁一两年,看得很透彻。权力之争一向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药效一时半刻未能过去,上将军可明日再来。小人当为将军隐瞒赵高之死讯,不使二世有反应之机。”
“明日……”
章邯腰板微微挺立,迎着凛冽冬风,毫不动摇。
“迟者生变,已经不能再拖下去。”
难保咸阳宫外的百官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比起孤立无援的二世皇帝,这群根深蒂固的官员显然更危险。
今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兵权,打了这些家伙一个措手不及,方能逼迫他们退让。
可一旦等他们反应过来,恐怕就会小动作不断。虽然不至于令章邯的谋划崩盘,但蝇营狗苟汇聚在一起,却也着实令人烦躁。
畊露出一抹苦笑:“上将军,这……”
话还没说完,章邯便直接打断:“宦者丞,此事与汝无涉,本将感汝之提醒,必不将汝给皇帝下药之事揭露于外。”
章邯拿不准这位宦者丞的态度。
畊既没有如李乐一般直接投效,也没有像百官中赵高同党那样试图对抗,可一见面却又对他释放出善意,还主动递上自己的把柄……
“唯!”
畊听明白了这句话中的疏远,叹口气,拱手一礼,转身想要回到殿内,可却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身道:
“郎中令赵成此前欲要捉拿将军的亲族,用以威胁。畊替将军保了下来,换了个住处藏匿起来,眼下在城东……
此地毗邻黑冰台在咸阳城内的一处暗点,而黑冰台有半数人手被赵高交付与畊,因此将军的亲族还算安全,随时可以去接回。”
“连黑冰台都能托付,你很得赵高看重!”
章邯目光一凛,眸子微微眯起,而后缓缓舒展,浅笑着感叹。
畊的举动这不像是威胁,反而更像一种示好,不仅将自己的亲族如数奉还,更主动暴露了手中的情报机构。
“上将军卸任少府后,新任少府全面倒向赵高,不再有丝毫主见。
赵高兼任宦者令,宫内宦者皆由赵高亲自管束,畊为求自保,不得不往上攀爬,这一爬便成了他的心腹,更是被收为假子。
前些日子,赵高在二世面前构陷您有不臣之心,畊心知不妙,因此欲向赵高讨份差事,借机传讯警示您,以报答您当年的恩情。
赵高便将半数黑冰台交付于畊,可惜那时您已然入关,畊只能做些微末小事来报答您。”
畊在面对章邯的试探时,却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淡笑着将一切和盘托出,而后冲他拱手一礼,转身推门走进殿内。
恩情?
加上之前所说的举手之劳,这已经是畊第二次提到此事。
莫非是原主无意间种下的因,在此刻结出了使他亲族逃脱一难的果?
章邯眉头微蹙,对于畊的话始终保持半分怀疑态度,这是他的谨慎使然。
“上将军!”
就在他思考时,身后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班景那憨货乐颠颠地小跑过来。
“嘿!这地儿真难找,如果不是宫墙上那些弟兄给我指路,还真得转迷糊在这咸阳宫里。”
章邯心中的忧虑微微放下,嘴角勾起浅笑,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若是如此,尔今后可有得头疼了!”
“啊?”
“本将会上表天子,让你司掌戍卫宫禁之责。日后于宫中出行,可千万别一个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班景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大喜,反而有些惊慌。
“将军,若卑将就此离去,将军安危由谁来顾及?托付于英布此等毫无风骨之降将乎?不可,卑将信不过他!他才来几日……”
“诶!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章邯及时的抬手刹住了这憨货的口无遮拦,有些无奈:“英布亦被本将打发去助王不疑执掌咸阳戍军,本将安危有此亲卫足矣。”
说罢,他回望那些跟随他进咸阳宫的骑士们,伸手示意道:“二三子,难道没有把握在这咸阳城中保护本将的安全吗?”
被他目光注视到的骑士纷纷昂首挺立,脸上的表情凶悍且严肃,
“上将军但放宽心,有吾等在此,咸阳城中无人能伤您分毫。”
“班校尉实乃小觑我等,吾等必以性命护卫上将军安全。”
章邯拍了拍班景的肩膀:“瞧见了?”
“可……”
“去,推门!”
章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往殿门口一推,随后转头吩咐道:“二三子退远些,以免陛下发怒,殃及尔等。”
正在看戏的李乐神色一滞,怎么看戏看着看着就要被丢出去了?
当然他没有资格提反对意见。
骑士们裹挟着他与一众校尉走到远处,直至听不见宫殿内的嬉闹声方才停下站定。
“上将军,那我推了?”
“推吧!”
章邯又往后站了些,脸侧向一旁,免得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一场大战下来精疲力尽、满身血污,他可没精力欣赏什么活春宫。
“嘎吱——”
门被推开,凛冽冬风倒灌。
正在做运动的二世顿时脸色猛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喷嚏不断,一股冲天怒火自心头涌上:
“何人寻死乎?”
他盖上被褥,回过头,只能看见那是一个披着甲胄、高大魁梧的身影,看不清样貌。
二世的怒火愈演愈烈,怒吼声震得宫殿内烛火摇曳:“近侍安在?宿卫何在?将其拖出,阖家尽数诛杀!不,宫刑,先宫刑再杀!”
近侍们上前想要阻拦,可这群人哪是班景的对手?
被他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遍,直接丢在外面的地上,就连装模作样得的畊也没能幸免。
“请陛下先着衣!”
清朗而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二世神色一滞,被浴火冲昏的头脑也出现了一丝理智:“章邯?”
“班景,请陛下与嫔妃先着衣!”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门口那高大的身影应了一声:“唯!”
随后便要踏进殿内。
“拦住他!给寡人拦住他!”
二世有些慌乱,再一瞧身畔,哪还有人?就连妃子早已经蜷缩进被褥中,一言也不敢发。
班景也不冒犯,捡起被散落在一旁的衣裳,丢在床上,随后背过身子,憨憨地说道:“陛下,卑将不看您穿衣服。”
二世骄纵一生,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他面色扭曲,怒火被憋在心底,只能喘着粗气,愤恨的怒骂道:“寡人乃天子,尔等如此对寡人,可曾想过日后?”
班景面色讪讪,露出些许迟疑。
好在这个时候章邯不再袖手旁观,直接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床榻上那个青年天子,反问道:
“那陛下可曾想过如何度过今朝?”
二世神情惊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昔日的大管家:“章邯,汝此言何意?!中丞相所言果然不错,汝欲谋反!”
章邯摇摇头,确实没有直接回答:“臣送奏章请功,备述平乱之艰险、六国余孽之猖獗,言及朝廷有奸臣当道,欲请陛下亲政以安天下。
可旋即朝廷便要求臣返京述职,臣以为陛下欲采纳臣的意见,可谁曾想这居然是一个陷阱,一个欲要置臣于死地的陷阱。
中丞相赵高伙同其亲信、亲族召集十万兵马屯兵于咸阳城外欲截杀臣之车架,幸得臣有骑兵两千,凿穿军阵,擒杀赵高与其党羽,否则陛下今日恐怕便无法再见到臣。”
要素太多,二世一时间难以反应。
好半晌,他才面色迟疑的吐出一句:“中丞相死了?”
不在意奏章的内容,不在意平叛得胜的上将军险些被截杀,也不在乎赵高能够调集十万兵马汇聚咸阳,反而在意赵高的生死。
章邯含着淡笑,目光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中丞相不能死,他若死了,寡人便再难如此享乐!章邯,汝万不可杀他!”
二世似乎看见了一点希望,赶忙叮嘱。
却只得到了章邯一句:“赵高及其亲信,已被臣诛杀。臣要借其首级,传阅关中诸郡,以震慑天下、以安定民心。”
“安民心?民心要之何用?
但留其性命,命之为寡人搜罗天下有趣之物,纵使拜卿为相亦无妨,卿何杀之哉?!”
药效没能发散,二世的心火愈演愈烈,神情逐渐扭曲,状若疯癫:“杀国之丞相,汝就不怕寡人夷汝三族吗?”
章邯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家伙没得救了。
胡亥秉性就是如此,又经过赵高的刻意引导,早已是无可救药的桀纣之君。
至于大秦,这已经不是另立明君所能救的,要变法、要挖除腐肉、要安民心、要平叛乱……
谁能保证一定会是君臣上下一心呢?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王安石、张居正两位大佬可在后方的时间长河中招手呢!
“请陛下下诏,命臣:奉诏讨逆,诛杀国贼赵高。”
二世短暂的呆滞了一瞬:“你不是已经将他杀了吗?”
章邯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本将乃奉诏讨逆,名正而言顺!”
“你居然还矫诏!”
二世的脑子总算好用了一次,瞬间反应过来,一脸怒意,手指着章邯,因愤怒而颤动不停。
“事急从权,请陛下下诏!”
章邯又催促了一句。
二世怒极反笑:“寡人不下!汝有能耐,何需诏书?寡人要看你这乱臣贼子,如何被我大秦的忠臣良将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大秦哪还有忠臣良将?
章邯叹口气。
本想看在始皇帝的功绩上,给二世一个体面,可既然他不愿意体面,那就只好帮他体面了!
章邯也不啰嗦,直接上前一步,提着二世的内衬就将人揪了起来。
“章邯!汝这乱臣贼子,欲意何为?!”
二世慌乱挣扎,可娇生惯养、贪图享乐的他哪里比得过章邯?
于是乎,在班景惊骇、妃子难以置信、二世帝惊恐的目光中,一个裹着甲胄的拳头直接落在了二世的脸上:
“寡人?寡人?寡人?狗脚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