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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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扮演朝圣者

“没有礼物送,不算圣诞节。”乔躺在地毯上嘟囔着。

“穷光蛋,真可怕!”美格低头看看一身旧衣服,叹息道。

“有人漂亮东西应有尽有,有人却样样没有,我看不公平。”小艾美委屈地哼着鼻音,加了一句。

“我们有爸妈,姐妹相亲。”贝丝坐在角落里,倒是心满意足地说。

听了振奋人心的话,四张小脸在炉火的映照下亮堂起来,但听了乔忧伤的话,马上又阴沉下去了:

“可爸不在,长时间当兵在外。”她没有说出口,“说不定有去无回了呢!”但各人想念着远方战场[1]上的父亲,都默默地加了这一句。

大家沉默了片刻,美格换了一种语气说道:

“妈妈提出,今年圣诞不送礼,你们知道理由的,今年冬天对谁来说都难熬。现在男人们在军营里受煎熬,她觉得我们不应该花钱找乐。我们虽然做不了那么多,但可以,也应该乐意做出这么一点儿小小的牺牲。恐怕我是做不到哇。”美格摇摇头,一想到那些朝思暮想的漂亮礼物,不由懊丧起来。

“我说,我们要花的那点点钱也无济于事。每人只有一元钱,就是捐给了军队也没什么用。没错,我不指望妈妈给什么,你们也不会送,可我真的想替自己买一本《水精灵》,老早就想买了。”乔说。要知道,她是个书虫。

“我那一元钱本来想买新乐谱的。”贝丝说。她叹了一小口气,声音轻得除了壁炉刷和水壶架谁也没听到。

“我要买一盒上好的费伯牌绘图铅笔,确实需要嘛。”艾美毅然决然地说。

“妈妈并没有规定我们钱该怎么花,她不会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不如大家都买自己想买的,开心一下。我说,挣这笔钱,我们够卖力的了。”乔一边高声说,一边审视着自己的鞋跟,颇有绅士风度。

“可不是嘛——差不多整天都在教那些讨厌的孩子,本来倒希望回家轻松一下的。”美格又抱怨开了。

“你的辛苦比我差得远呢,”乔说,“难道你愿意成天和神经质、大惊小怪的老太婆关在一起吗?她把人使唤得团团转,却里外不称心,把人折腾得恨不得跳窗出去,要么就大哭一场。”

“做一点儿事情就心烦是不好,不过,我真的觉得洗碗碟、理东西是世上最糟糕的工作。搞得脾气暴躁不算,手也变得这么僵硬,连琴都弹不好了。”贝丝看看粗手,叹了口气,这回大家都听到了。

“就不信你们哪个人有我辛苦,”艾美大声道,“你们反正用不着跟野姑娘们一起上学的。你功课搞不懂,却老是烦你,还嘲笑你身上的衣服;爸爸没钱,却要被她们‘标榜’。连你鼻子不漂亮,也要奚落一下。”

“我想,你是说‘诽谤’吧,不要说成‘标榜’,好像爸爸是个泡菜罐子,要贴标签似的。”乔边笑着订正道。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不用疯痴(讽刺)嘛。就是要多用生词,能提高字(词)汇量嘛。”艾美神气活现地回嘴。

“别斗嘴了,妹妹们。乔,谁叫爸爸在我们小时候丢了钱。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有钱吗?天哪!没有烦恼事,我们会有多么快乐多么乖哟!”美格说,她还记得过去的好日子。

“前几天你说过,我们过得比金家孩子要快活得多。虽然有钱,他们却一天到晚都在明争暗斗,可以说苦恼不断。”

“我是这么说过,贝丝。唔,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呢。虽然不得不干活,我们却可玩可闹。就像乔说的,我们是一票很快活的人。”

“乔尽说这样的土话!”艾美不无责备地看着手脚伸展躺在地毯上的长条身躯道。乔马上坐起来,双手插入口袋,吹起了口哨。

“不要嘛,乔。男生做的!”

“所以才这么做。”

“最恨粗丫头,一点儿都没有淑女味!”

“也讨厌装腔作势的妮子,就知道扭扭捏捏!”

“巢中鸟儿,和睦相处。”和事佬贝丝唱起了歌,脸上的表情滑稽可笑。两个尖嗓门轻了下来,化作一阵笑声。“窝内斗”暂时熄火了。

“说实在的,姑娘们,你们两个都不对。”美格摆出大姐架势,开始训话,“约瑟芬已经长大,该丢掉小子们的把戏,老实些。小的时候,这没什么。可现在人高马大,头发都网起来了,要记住你是大姑娘了。”

“才不是呢!如果头发网起来就算大姑娘,那二十岁以前,我绝对只梳两根辫子。”乔叫了起来,扯掉了发网,抖落一头栗色长发。想到自己要长大,要成为马奇小姐,可真是讨厌。就是不高兴穿长礼服,偏不做翠菊式的中国娇小姐!我就是喜欢男孩子的游戏,男孩子的工作,男孩子的风度。可偏偏是个女的,够糟的了!不是男儿身,真没劲。再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多想跟爸爸上战场,却只能待在家里织东西,像个臭老太!”乔晃动蓝军袜,把针抖得叮当作响,线团也滚到了屋子另一边。

“可怜的乔!太糟糕了,可也没办法可想呀。认命吧,只能把名字改得有男子气一些,当我们姐妹的兄弟。”贝丝说着,用那世上所有洗碗碟打扫工作都不能使其粗鲁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靠在她膝上的头发蓬乱的脑袋。“至于你,艾美。”美格继续数落说,“你就是太讲究,太古板。你的神态现在有点儿滑稽,一不注意,就会长成装模作样的小憨鹅。要是不刻意追求高雅,你倒举止优雅,言谈文雅,我挺喜欢的。可你说的那些蠢话,和乔的土话没什么两样。”

“如果乔是假小子,艾美是憨鹅,请问,我是什么呢?”贝丝问,她也想挨一下训。

“你是小宝贝,没别的。”美格亲切地回答。没人唱反调,因为这位胆小的“老鼠”是家中的宠儿。

鉴于青少年读者都想知道“人物长的模样”,我们借此机会,简单描绘一下坐在暮色中麻利地做着针线活的四姐妹。此时,屋外十二月冬雪轻轻地飘落,屋内炉火噼啪蹿动。这是一间旧房子,地毯有点儿褪色,家具也很朴素,但屋里很舒适。墙上挂着一两幅别致的图画,壁橱内堆满了书,窗台盛开着菊花和圣诞时应景的黑儿波花。屋里洋溢着一股宁静、温馨的居家气氛。

玛格丽特,小名美格,十六岁,是四姐妹中最大的一个。她长得十分秀丽,体态丰满,肌肤白皙;天生一双大眼睛,褐色的头发又密又软,讨人喜欢的小嘴,洁白的双手,这一切都令她颇为自得。乔,大名叫约瑟芬,十五岁,长得又高又瘦,肌肤偏黑,不由得让人想起小公马,修长的双臂很碍事,似乎永远都无所适从。她嘴巴刚毅,鼻子有点儿滑稽,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好像洞察一切,眼神时而凶巴巴,时而滑稽可笑,时而若有所思。浓密的长发是她的一个亮点,但为了利落,通常用发网束起来。乔肩膀厚实,大手宽脚,穿的衣服显得很松快。她正在快速长个成年,但姑娘不自在的表情透出几分无奈。伊丽莎白——大家都叫小名贝丝,十三岁,皮肤红润,秀发光润,双眸明亮,举止腼腆,声音羞怯,面带安详,不露声色。父亲称她为“小静”,这个称呼完全适宜,因为她似乎活在自己快乐的世界中,只敢与信任热爱的少数人打交道。艾美,年龄最小,却是家中要员——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如此。她端庄秀丽,白肌肤,蓝眼睛,黄头发卷曲着披到肩头,脸色泛白,身材苗条。她举止讲究,颇具年轻淑女风度。四姐妹的性格怎样,容后分解。

时钟敲了六下,贝丝扫净了壁炉面,把一双便鞋放在旁边烘暖。看到这双旧鞋,就给屋里带来了好心情。姑娘们想起妈妈就要回来了,都兴奋起来准备迎接。美格结束了训话,点亮了灯,艾美自觉让出安乐椅,乔忘记了疲倦,坐起来把鞋子凑近炉火。

“鞋子太破旧了。妈咪得穿新的。”

“我想用我那一元钱给她买一双。”贝丝说。

“不,我来买!”艾美大声道。

“我最大。”美格刚开口,乔就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她:

“爸爸不在,我就是家中的男人,由我来买鞋。爸爸说过的,他出门时,我要特别照看好妈妈的。”

“我看还是这样吧,”贝丝说,“每人为妈妈买一样圣诞礼物,自己嘛就别买了。”

“那才像你,乖乖!买什么好呢?”乔叫道。

每个人都静静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美格好像受自己漂亮的手的启发,宣布说:“我要送一副精美的手套。”

“军鞋,送最好的。”乔嚷嚷着。

“手帕,修边的。”贝丝说。

“我要买一小瓶古龙香水,妈妈喜欢的,而且不贵,还可以留点儿钱给自己买铅笔。”接着艾美说。

“那礼物怎么送呢?”美格问。

“放在桌子上,把妈妈叫进来,然后看着她把礼盒打开。难道忘了以前生日是怎么过的吗?”乔回答说。

“以前,轮到我坐大椅子,戴上花冠,看你们一个个走过来,送礼物,吻一下,慌死我啦。我喜欢礼物和亲吻,但你们坐着瞪眼,看我把礼盒打开,太可怕了。”贝丝说,边烤面包准备茶点,边烘脸取暖。

“就让妈咪以为我们给自己买了礼物,然后给她个惊喜。明天下午就去买东西。美格,圣诞节晚上的戏,还要好好排演一下的。”乔说,手靠着背,头仰着,踱来踱去。

“我这可是最后一次演戏了,超龄了嘛。”美格喃喃道。她在“化妆”打闹的时候非常孩子气。

“这我知道,你才不会洗手不干呢。只要披下头发,拖着白礼服,戴上金纸珠宝,就招摇上台了。你是我们这里的最佳演员呢,你要是歇戏,就一切都完了。”乔说,“今晚就应该排演的。过来,艾美,排练一下昏厥的场面,你演得是硬板硬板的呢。”

“没有办法的。没看见过别人昏厥嘛。我可不喜欢跟你一样,跌跌撞撞倒地,自己搞得鼻青脸肿。如果落下容易,我就倒下,做不到的话,就跌倒在椅子上,动作优雅一点儿。才不在乎雨果拿手枪戳着我呢。”艾美回嘴道。她没有戏剧天赋,但个子小巧,剧中反角扛得动,可以把她惊叫着扛出场。

“要这样做动作。双手捏紧,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口中狂叫,‘罗得里戈,救救我!救救我!’”乔情不自禁叫起来,夸张得很刺激。

艾美跟着她做,但僵硬地抬着手,走台一冲一冲的,活像机械开动。她发出的“哎哟”声,令人想起遭受针扎的情形,而不是惊恐万状,痛苦不堪。乔绝望地哀叹着,美格咯咯大笑。贝丝聚精会神地看戏,连面包烤焦了也浑然不知。

“没救了!到时候好自为之吧,观众笑了可不要怪我哟。来吧,美格。”情节发展顺利,堂彼得罗目中无人似的,一口气作了两页长的报告。女巫海格煮了一锅癞蛤蟆,哼唱着恐怖符咒,产生了怪诞的效果。罗得里戈英勇地挣开锁链,雨果“哈哈”地狂喊着,悔恨交加,砒霜毒发身亡。

“这是我们的最高水平啦。”美格说。这死掉的反角坐了起来,揉揉胳膊肘。

“乔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编出这么精彩的东西来上演的。就像莎士比亚再世!”贝丝吆喝着。她坚信,姐姐们都是天才,而且无所不能。

“别这么说,”乔谦让着,“我确实认为《女巫诅咒》这出悲剧是好戏。不过,我倒是想试试《麦克白》的,就是舞台没有装地板活门,好让班柯从地底下钻出来。我一直想扮演屠夫角色的。‘我眼前看到的,是不是宝剑?’”乔喃喃道,转动着眼珠,在空中瞎抓着,她以前看过悲剧名角的表演。

“住手,烤面包的叉子,怎么不叉面包,却叉着妈妈的鞋子。贝丝成了戏痴!”美格喝道。众人哄堂大笑,排演就此结束了。

“姑娘们这么高兴,我别提多开心了。”门口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演员、观众们纷纷转身迎接母亲。这位个子高挑的女士露出“有事就找我”的眼神,十分和蔼可亲。她的衣着并不讲究,但神情颇为高贵。姑娘们认为,那灰白的披风和背时的帽子,穿在世界上最棒的妈妈身上。

“宝贝们哪,今天过得怎么样?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明天要送的礼盒没准备好,所以没有回来吃正餐。贝丝,有客人来吗?美格,感冒怎么样了?乔,你好像累得要命。来,亲我一下,宝贝。”

马奇太太一边慈爱地问长问短,一边脱下了湿衣服,换上暖和的便鞋,在安乐椅上坐下。然后,她让艾美坐在腿上,准备享受她忙碌的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姑娘们忙这忙那,各尽所能,努力把一切都安排得舒舒服服。美格摆茶桌,乔搬柴,放椅子,却把柴火撒落了,把椅子打翻了,弄得噼啪直响。贝丝在客厅和厨房间跑来跑去,一声不吭地忙碌着。艾美则袖手旁观,在一边发号施令。

一家子围坐桌边时,马奇太太脸上显得特别高兴,说道:“晚饭后有好东西招待你们。”

姐妹们脸上马上云开日出般露出灿烂的笑容。贝丝拍拍手,也顾不得手上拿着饼干。乔把餐巾往空中一抛,大声嚷嚷:“信!信!爸爸万岁!”

“是的,一封长长的信。他身体健康,说是能安度寒冬,而且过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他祝我们圣诞快乐,万事如意,特别是祝福你们,姑娘们。”马奇太太说着拍拍口袋,仿佛里面装着珍宝。

“快点儿吃!艾美,不要勾起小指,边吃边傻笑。”乔嚷嚷着,急于享受招待,却被茶噎了一口,面包都掉到了地毯上,涂黄油的一面朝下。

贝丝不再吃了,默默地走到阴暗的角落坐下,等候其他人吃完,憧憬着喜悦的时刻到来。

“爸爸超过参军年龄,身体也不适合当兵,但还要去做随军牧师。我觉得他真伟大。”美格热切地说。

“我真想当摇拨浪鼓的,随军贩[2]——叫什么来着?或者护士,那样就可以守着他,帮助他。”乔激动地说,还唉了一声。

“睡帐篷,吃各种难吃的东西,还用铁皮杯喝水,肯定够受的。”艾美叹息道。

“他什么时候回家呢,妈咪?”贝丝问,声音有点儿颤抖。

“要好几个月呢,乖乖,除非他生病。只要能在部队留一刻,他就会永远忠于职守。我们也不会要他抛下将士们提前回家一分钟。过来吧,听我读信。”

大家围在炉火前,妈妈坐在大椅子里,贝丝坐在她脚边,美格和艾美坐在椅子的两个扶手上,乔靠在椅背上,即使来信碰巧催人泪下,也没人会注意到她感情的表露。那艰难岁月里写的信,很少有不感人的,特别是爸爸寄回家的。这封信却很少提到承受艰辛、面对危险和强抑思乡情,而是鼓舞人心的平安家书,写的都是生动的部队生活、行军打仗和军事新闻。只是在最后,字里行间才流露出慈父的爱心和对家中幼女的挂念。

“转达给她们我所有的爱和亲吻吧。告诉她们,我白天想念她们,夜里为她们祈祷,她们的爱时时刻刻都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要再等待一年才能和她们相见,似乎很漫长,但是请提醒她们,我们在等待中都有工作可做,不至于虚度这些艰难的日子。我相信,她们会牢记我的话,会做你的乖孩子,踏实地做力所能及的事,勇敢地进行自我斗争,很好地战胜自己。当我回来时,我会更爱我的小妇人们,并为她们感到无比自豪。”

读到这一段,每个人都在抽噎。乔任凭颗颗泪珠淌下鼻尖,并不为此感到羞愧。艾美一点儿都不在乎卷发起皱,一头扑在了妈妈的肩上,呜咽着说:“我真自私!可我真的会努力学好。这样,他就不会对我失望了。”

“我们都会学好的!”美格哭着说,“我太注重打扮,好逸恶劳。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尽量改正。”

“爸爸喜欢叫我‘小妇人’,我会努力做到,不再粗野,在家做分内事,不再想到外出。”乔说,可心里知道,在家里不发脾气比对付南方一两个的叛军要困难得多。

贝丝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蓝军袜擦去泪水,然后全身心地做编织,争分夺秒地履行手头的义务。她幼小的心灵已经暗下决心,一年后凯旋归来、一家团聚时,要实现爸爸的愿望。

马奇太太打破了乔说完话之后的静默,欢快地说:“还记得小时候扮演《天路历程》的情形吗?你们让我把拼缝口袋绑在背脊上做担子,交给你们帽子、拐棍和纸卷,从地下室也就是‘毁灭之城’往上爬,爬呀,爬呀,穿过整个屋子,来到屋顶,你们把收集的美好东西都放在那里,充当‘天城’。那样玩,你们别提多高兴了。”

“多么来劲,特别是偷过狮子身边啦,奋战恶魔啦,穿越小妖精出没的幽谷啦。”乔说。

“我喜欢包袱掉下来,滚下楼梯的情景。”美格说。

“我最喜欢的情景是走出来,上到平屋顶,屋顶满是鲜花、树木和漂亮东西,大家站在那里,在太阳底下纵情歌唱。”贝丝笑着说,好像那快乐时刻又重演了。

“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道当时害怕地下室和黑暗入口,还有总是喜欢藏在屋顶的牛奶蛋糕。假如不是太老了,这种东西倒喜欢再来玩一遍的。”艾美说。她才“成熟”到十二岁,却已经开始谈论抛下孩子气的东西。

“玩这种东西永远不会太老的,乖乖,因为我们始终以这样那样的方式玩着这种游戏的。我们的担子就在眼前,我们的道路躺在脚下。渴望美德,渴望幸福,这是引导我们克服困难,改正错误,走向问心无愧的向导。问心无愧才是真正的天城。好了,小朝圣者,你们是不是再来一次呢?不是玩耍,而是一本正经地做。看看爸爸回家之前,你们能走多远。”

“真的,妈妈?我们的包袱在哪儿?”艾美问道,她喜欢就事论事。

“刚才你们每个人都讲了自己肩负的担子,只有贝丝没说。我想她还没有负担。”母亲说。

“不,我有的。是碗碟和掸子,我还嫉妒有漂亮钢琴的女孩,害怕见生人。”

贝丝的包袱这么滑稽,大家都想笑,但谁都没笑,因为那样会深深地伤害她的感情。

“我们说干就干,”美格若有所思地说,“这其实就跟学好一样,戏里的故事可以帮助我们。虽然我们也想学好,但很难,所以就忘了,就不尽力去做。”

“今晚我们本来在‘绝望的深渊’里,妈妈像书中的‘帮助’一样,把我们拉了出来。我们应该像基督徒一样,有一卷指导书[3]。那个怎么办呢?”乔问,为自己的想象力给烦闷的职责增添了几分浪漫而感到高兴。

“圣诞节的早上,看看枕头底下,会发现指导书的。”马奇太太回答说。

她们趁老汉娜清理饭桌的当口,讨论着新的打算。四个工作篮子拿出来了,姑娘们飞针走线,为马奇姑婆做床单。缝纫工作枯燥得很,但是今晚没有人嘟囔抱怨。她们采纳了乔的计划,把长线缝分成四个部分,分别叫作欧洲、亚洲、非洲、美洲。特别是针线跨国越洲时,讨论各国概况,这样活计就突飞猛进了。

九点钟,她们停下活计,按照惯例,上床前要唱歌。除了贝丝,破旧的钢琴根本弹不出什么曲调来,但她心灵手巧,通过轻触泛黄的琴键,她们唱出的简单歌曲就有了悦耳的伴奏了。美格的嗓音就像长笛,她和母亲领唱。艾美唱歌活像蟋蟀叫,乔随心所欲地拖拉着旋律,总是在不该出来的地方蹦出沙哑声或者颤音,破坏了哀怨的调子。她们从牙牙学语时就这样唱了,“天上星星亮晶晶”。已经成了家庭惯例,谁叫母亲是天生的歌手呢。早上一睁眼,就能听到她的嗓音,走进走出都在婉转歌唱;晚上临睡前也能听到她的欢唱。对于那熟悉的催眠曲,姑娘们不管长得多大,永远不会听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