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贝内特先生的财产几乎全靠一片年收入两千磅的土地,而对几个女儿来说不幸的是,由于贝内特先生膝下无儿,按法律得由一位远亲继承他的财产。她们母亲的财产虽然并不算小数,却远远抵偿不了父亲的损失。贝内特太太的父亲原来是梅里顿的律师,留给了她四千镑。
她有个妹妹,嫁给了菲利普斯先生。菲利普斯先生原先给她父亲当秘书,后来接替她父亲成了律师。她还有个兄弟,住在伦敦,经商,混得不错。
朗本村离梅里顿仅一英里之遥,这样的距离对姑娘们来说再便当不过,往往一星期去三四趟,主要为看望姨妈,顺路也去逛一家帽子店。姐妹中两个小的,即凯瑟琳与莉迪亚,跑得最勤。她们的精神比姐姐空虚,既然没有别的消遣,到梅里顿走一趟可以消磨上午的时间,又能找到夜晚谈话的资料。无论乡下怎样缺少新鲜事,她们从姨妈那里总可听到几件。现在姐妹俩不但可听的新闻多,而且总是兴致勃勃的。附近新到了一团民兵,驻扎整整一冬,团部设在梅里顿。
于是她们以后每去一次姨妈家都满载而归,带回人人关心的消息,军官的姓名与背景一天比一天知道得多。军官的驻地没多久已不是秘密,最后连人也都认识了。菲利普斯先生拜望了所有军官,这一来他为两个外甥女另辟了蹊径,带来前所未有的喜悦。姐妹两个开始嘴不离军官,宾利先生的大笔钱财,以前一提及做母亲的热心得不行,现在与军装一比,在女儿眼中便一文不值了。
一天上午,她们又喋喋不休,贝内特先生听了一阵,冷冷地说道:“听你们说话的那声气,我看左邻右舍的女孩子中就数你们两个最傻。我怀疑多时了,但现在已经证实。”
凯瑟琳顿时焉了,一句话也没了。但莉迪亚不以为然,还口口声声夸赞卡特上尉,希望哪天总会有个时间见到他,等第二天上午他去了伦敦,想见也见不着了。
贝内特太太说:“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你动不动骂亲生女儿傻。就算有什么孩子瞧不上眼,那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的孩子。”
“如果我自己的孩子是傻瓜,总不能养了傻瓜还不知道。”
“这话虽不错,可是她们几个全很聪明。”
“不瞒你说,就在这点上我们看法不一。我一直希望我们事事都意见统一,但也不强求一致,我就是认为两个小女儿傻得出奇。”
“亲爱的,你不能指望女孩儿的心与父母一个样。等她们到了我们这把年纪,我肯定她们不会再想着什么军官,与我们现在没两样。我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年轻时我也喜欢穿红衣[1]的,说实话,到今天还有这心。要是一年内有五六千磅进账的英俊上校看中了哪个女儿,我才不会对他关门。那天夜里在威廉爵士家,福斯特上校穿着身军装,我看就帅得很。”
莉迪亚大声说:“妈妈,我听姨妈说,起初福斯特上校与卡特上尉常去沃森小姐家,现在少了。姨妈现在常看到他们站在克拉克的书房里。”
没等贝内特太太来得及答话,一个仆人进来了,带了封信给贝内特家大小姐。是内瑟菲尔德的来信,仆人等着回音。贝内特太太高兴得眼一亮,女儿看信时她止不住就问:“哟,简,谁来的?什么事?他说什么来着?哟,简,你快说呀,快点儿,宝贝。”
“宾利小姐写来的。”
简说完念起了信:
亲爱的朋友:
如果你不讲交情,今天不来与我和路易莎共进晚餐,很可能今生今世我俩都会彼此相恨了。两个女人整日都在密谈的结局只可能是吵得不欢而散。接信后请即来。我哥哥和两位朋友会去军官们那里吃饭。
你的朋友
卡罗琳·宾利
“去军官那里!”莉迪亚嚷了起来,“姨妈为什么没有向我们提起这事呢?”
“在外面吃饭!太不凑巧了。”贝内特太太说。
“我可以坐马车去吗?”简问。
“不行,你最好骑马去。看来天会下雨,一下雨你晚上就回不来了。”
伊丽莎白说:“要是这样做她们果然不会让简回来,倒是个好主意。”
“你看吧,几个男人要坐宾利先生的马车去梅里顿,赫斯特夫妻俩有车没有马。”
“我倒是想坐马车去。”
“乖乖,你得知道,你爸爸的马空不出来。贝内特先生,是农庄上要用,对吗?”
“农庄上常要用马,连我都轮不着。”
“可是如果你今天有马,妈妈的心愿就可以满足。”伊丽莎白说。
她最后从父亲嘴里问到的实情是马车派了用场,所以简只好骑马去。母亲到门口送她,满心高兴,一再说天象不佳。果然她的愿望没有落空,简没走多久天下起了大雨。几个妹妹替她担心,但她妈妈正求之不得,雨整夜没停,简当然回不来。
“我说了下雨就下雨,你看!”贝内特太太不止一次说,仿佛她有功,雨是看了她的面子下的。然而,第二天上午,她的巧算计到头来是喜中有忧。早饭刚吃完,内瑟菲尔德派了个仆人来,带给伊丽莎白一封信。
最亲爱的利齐:
今天早上我觉得身体不舒服,其原因我想是昨天浑身让雨淋湿了。几位朋友一定要看到我病好了才让我回家。她们还非叫琼斯先生给我看病不可,所以,如果你听说他到我这里来过,请不要感到意外。我仅有些喉痛和头痛而已,病情不重。
简
伊丽莎白念完信后,贝内特先生说道:“哼,亲爱的,如果你女儿发了什么危险病症,如果把性命丢了,那就可以看出追逐宾利先生有什么好处。这还是受你的指使!”
“我才不担心她丢一条命呢。受点儿风寒,小毛小病,死不了人。人家不会亏待她。她留在那儿不走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我想去看看她,可惜没有马车。”
伊丽莎白倒是真发急了,没有马车也横下心要去看简。她又不会骑马,要去非步行不可。她声明非去不可。
“你怎会这样没头脑,想出这种事来!一路都是泥,就算到了那里,怎么好见人?”伊丽莎白的妈妈大声说。
“简看到没关系,我就为看看简。”
父亲说话了:“利齐,你这不是要我去叫马车吗?”
“那倒不是。用腿走路我不怕。有事要办,走走路怕什么?才三英里。我可以赶回家吃晚饭。”
玛丽说:“我佩服你关心人的举动,但是任何感情的冲动都要受理智制约。据我看,花力气得视需要而定。”
凯瑟琳与莉迪亚说:“我们陪你走到梅里顿。”
伊丽莎白答应了,姐妹三个一道上了路。
“如果我们走得快,也许卡特上尉还在,来得及见见面。”三人走到半路时莉迪亚说。
他们到梅里顿分手了,两个妹妹去了一位军官的太太的住地,伊丽莎白独自继续赶路,快步走过一片又一片田地,遇上篱笆边的阶梯两步并一步跨过去,遇上水潭一纵身跳过去,终于看见内瑟菲尔德的住宅了。这时她脚发酸,袜子上全是泥,一张脸因赶路而显得红通通的。
她被带进餐厅,餐厅里唯独不见简,她一露面叫人吃了一惊,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几乎不敢相信,她会在一大早走三英里地,不怕泥多路烂,不怕单身一人。伊丽莎白知道,她们见她这副模样一定瞧她不起。然而,她们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她。她们的兄弟不仅仅以礼相待,还有着诚心与热情。达西先生很少说话,赫斯特先生根本没有开口。前者对伊丽莎白又喜爱又想不通,喜爱的是赶路以后她的脸色红润,想不通的是她是否值得单身走这么远;后者一心想着的是吃早饭。
她问起姐姐的病,得到的回答不太妙。贝内特家大小姐夜里没睡好觉,虽然现在已起床,高烧依旧未退,出不了房。伊丽莎白想见姐姐,马上被带进了姐姐的房里。简其实希望家里有人来,担心信上写明引起恐慌或麻烦,便没有说,一看见伊丽莎白进来,非常高兴。然而她不宜多说话,连宾利小姐走时,也没有多开口,只不过表示了非常感谢她兄妹几个殷勤照料。伊丽莎白陪着她没有出声。
吃过早饭,宾利姐妹俩来了。看到她们对简的爱护和关心,伊丽莎白对她们开始产生了好感。医生也来了,给病人做了检査,果然说是重感冒,不可掉以轻心,叮嘱病人卧床,开了些药。医嘱完全照办了,因为病人体温升高,头痛加剧。伊丽莎白一步没离开房间,宾利姐妹又来过多次。实际上,几个男人外出未归,她们不来看简也无所事事。
到了下午三点,伊丽莎白觉得非走不可了,迫不得已,只好说出。宾利小姐吩咐准备马车,伊丽莎白并不多推辞,但是快分手时,眼见简离不了伊丽莎白,宾利小姐不得不改变主意,挽留伊丽莎白暂留内瑟菲尔德。伊丽莎白满心感激地答应了,又赶紧请一位仆人到朗本,告诉家里人她不回去,并再带来些衣服。
注释
[1]当时军装为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