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的气息其实随处可见。
老树的枝丫在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悄然长出了稚嫩的新芽,飞鸟也在电线杆上谱写起春日赞歌。
天边霞光烂漫,云像是醉了酒的姑娘,羞答答地躲在落日身后。
翠绿的柳树枝条与远山的落日相交辉映,不知是从哪吹来的一股夹杂着凉意的风,竟让柳絮纷飞,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来往的人声嘈杂,无一不在庆祝这新生的喜悦,而我只觉得吵闹。
我不记得是哪天和她约好:来年三月定要来这湖边走上一趟,吹吹晚风赏赏花,再写诗一首赠予她。
即使我的文笔并不怎么样,写出来的不是些堆积的词藻就是些词不表意、乱七八糟令人看不懂的玩意儿。
但我知道,小予不会介意的。
她总是会笑着和我聊天,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深褐色的瞳眸清澈又干净,就像我们初遇那年,彼此拖着疲惫身躯奄奄一息时,于山间转角处所遇到的那湾春水。
那时也是三月,万物刚好复苏的季节。我明明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衣服混着汗水粘在肌肤上,着实难受得很。
她于转角处而来,弯腰掬了一捧水喝,唇形漂亮又饱满,上边沾有星星点点的晶莹水露,像是早春晨雾中挂在枝头含苞待放的花。
我低头刚好撞见她在笑。她眉眼弯弯地望着我,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大,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顿时就觉得四周那些红的紫色白的粉的花,全都黯然失了色。
自此,我们成了挚友。同窗六年,异地五年。
而就在前一分钟,我刚挂掉她妈妈打给我的电话。
那位六十多岁、皱纹满面的阿姨在电话的另一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颤着声线哽咽着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大消息:她跳楼自杀了。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莫过于晴天霹雳。那一瞬,我瞪大双眼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心慌被放大了无数。
我错愕地张开嘴,但却说不出话。耳边是我那失了正常频率的心跳声,还有阿姨断断续续的哭泣。
隔了许久,我像是终于才反应过来般,鼻尖一酸,差一点就要尖叫出声。
我伸手捂着嘴,深吸一口气,尽量将声线保持平稳,不确定地问了一次:“真的吗?”
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那边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了我:“是的。”
我的心立即提到嗓子眼,喉间迅速蔓延开苦涩的味道。
心脏蓦地一阵颤痛,肩膀也克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泉水,潺潺地往下流。
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了,交织的人群就如同异世界里那些无关紧要且只会重复着早已设定好线路的人机,零点五倍速地慢动作地做着各自的事,而我就像是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玩家,格外突兀。
我下意识想重启、想逃离这一场被命名为人生的游戏,但最终还是无果。
“很抱歉。”
电话那头的阿姨实在绷不住了,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等处理了小予的后事……才打电话告诉你的。”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小予那么温柔阳光的一个女孩,怎么可能会以这么残忍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而且阿姨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身为她最要好的朋友,甚至连小予的葬礼都没去参加。
我不禁一边流泪一边回想:小予离我而去的那些时日里,我在干什么呢?
半秒后,我想起来了——我不是在加班就是和几个狐朋狗友在酒吧买醉。
她葬礼的那天我又在干什么呢?
噢,单位的某个小伙子对我有意思,约我吃了饭看了电影。
这些事我都未曾分享给她,而她却早就不再人世。但凡我在这些没联系的时日里主动给她分享任何一件小事,会不会故事的结果就不一样呢?
我伸手捂着嘴,小声呜咽着。
阿姨的声音还在电话里响着,而我也无心去听:“你说说,她那么好、那么听话懂事,前几天我们还聊着天,讨论着养什么品种的小猫,结果她……你说说,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姨的话,也许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她的年纪与我母亲的年纪相差并不大,我听着烦闷又心疼,双腿一软,无力地瘫软在了草坪上。
我没听清阿姨在最后含糊地说了什么,总之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草坪还是我最喜欢的青绿色,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力量感。我看着夕阳正缓慢地往西边的山踱步,不知不觉间月亮竟也挂上了枝头。
夜深了。璀璨的烟火飘上半空又迅速化为灰烬,孩童牵着大人的手漫步,情侣们在湖面嬉笑着打闹。
她们的欢声笑语刺痛了我的耳膜,但我也不想做打破她们美好生活的恶人,我强忍着嚎啕大哭的欲望,低下头抱住膝盖小声抽泣。
我感觉浑身乏力,哭着哭着竟还昏睡了一小会儿。
再度醒来时我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周围的人正逐渐减少,直到只剩我一个人的身影在湖面清冷的月光下荡。
我明明刻意地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却还是这么难过这么崩溃。
眼泪还在流,世界还是没有发生改变,这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当风又一次将头发吹进眼睛时,我想,我该回家了。
我的腿早已麻木,当我如来时那般踏在柔软的草地上时,我突然眼前一黑。
我没晕倒,只是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像个行为诡异的疯子。然而我无心在乎这些。
我的心里下了一场暴雨,以至于全世界的颜色都黯淡了。
余光瞥见皎洁的月光洒在湖面,像是多年前小予牵着我的手,一同漫步在的那片波光粼粼的海。
我心里快速地闪过一个不成体统的念头。
当我折道跑到湖边时,晚风吹动我的裙摆,眼前是近在迟尺的星辰碎屑。
我蹲下身子,指尖触及微凉的湖面,月亮被我搅得微微颤动,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