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旮旯里的山梨树
小时候,奶奶常常指着西边天上那颗明亮的星星告诉我说,那是牛郎星,是一个很苦命的放牛娃变的,因为他太可怜了,感动了天上的织女,就下凡来嫁给了他,但是后来被王母娘娘知道了,把织女抓回了天上,跟随牛郎多年的老牛牺牲了自己,把牛角变成了一艘飞船,载上牛郎去追织女,没有想到狠心的王母娘娘却用发簪划出来了一条天河,于是牛郎就再也追不上织女了,隔着那么宽的银河,两人再也见不到面。只有到了七月七日那一天,被牛郎织女的爱情感动的喜鹊们,会乘王母娘娘要去准备蟠桃会,没有时间看着天河的空儿里,搭一座鹊桥,让牛郎和侄女在鹊桥上相见。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就七月七日黎明那会儿,才可以看见牛郎星和织女星同时显现在天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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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神话伴随着我的童年成长,常常会幻想着求做木匠的三叔叔打一座木桥,横架在那夏夜里明亮的天河上,让那天上的爱人们走在一起。
山旮旯里的孩子们总是会聚在一起听老人们讲故事,稍长大些,便会根据自己的想象,把某一个男孩和某一个女孩和故事联系起来,不知怎么的,小伙伴们把我和村前的小女孩阿金看成了是未来的一对,我想大概是听我奶奶讲故事的时候她来的最多。而我也是最愿意把什么好吃的留给她吃。后来再长大些后,伙伴们聚在一起已经不是为了听老人讲故事了,有了自己的活动,除了完成学校的作业外,会约好了在明亮的月光下捉迷藏,还会商量着晚上去偷摘谁家的地瓜,往谁家的窗户里扔石子儿........
离我家不远的山坡上长着一颗碗口粗的山梨树,树下有一快平整的空地,这里便成了小伙伴们聚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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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和童真的儿童时代很快就过去了,伙伴们都长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16岁那年我考上了高中,要到县城里去上学,阿金家里因为没有钱供她继续读书,虽然考上的是和我同一所学校,却不得不辍学在家。
城市的生活开拓了我的视野,让我很快忘了山梨树下那狭窄的童年,只是阿金常常会让我觉的很是同情,心里想着要是她也可以来县城读书多好。于是每逢节假日我必定会回到家乡去见阿金。不知道怎么的却总是觉的她的眼里隐隐的多了些忧郁。原来很活泼的她也变的沉默了许多。但是这些变化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沉浸在我的快乐里,向同伴们述说着我在城市里的所见所闻,描述着美好的未来。完完全全没有看到低着头咬着嘴唇发呆的阿金。
高中三年快乐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期间,村里的伙伴们有的参军,有的打工,陆续的都离开了家乡,只有阿金因为母亲年老体弱,一直留在了老家。当我捧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的来到阿金家里时,才发现忧郁的阿金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农村生活的劳累打造出了她的苗条。常常晒着太阳的她皮肤却是那样的白皙。透着健康的嫩红。雪白而整齐的牙齿。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浑身洋溢着青春而健康的美丽。这和我在城里见到的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孩是不同的。我呆呆的望着她,突然发现,告诉她我要去省城读大学并不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了。在心里头涌上来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倾摹和依恋。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晚上来山梨树下,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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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月光很大很亮,我和阿金背靠山梨树坐着。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三年来一直没有参与班里的爱情竞争,在皎洁的月光下,我们郑重的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爱情表白和承诺。在那干净的一尘不染的世界里我们没有象城市里的青年一样跨越雷池,山旮旯里的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简单,一个眼神,一句承诺,或许就可以托付一生。当最后我们的手拉在一起的时候,我让阿金等我。我告诉她三年大学毕业后一定会回来娶她,阿金幸福的双眼闪烁着泪光,连连点头。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照片,羞涩的对我说:“想我了,就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发了,因为县城开往省城的班车是早上8点开的,所以我5点就要从家里出发,在蒙蒙而微亮的黎明里,我走到了村口的最后一道山岗上,从这里下坡就再也看不到故乡的山村了,我回过身来想再望一眼故乡的村庄屋舍,却猛然发现那颗山梨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是在无力的靠着树杆,那神情却是在极力的向着村口的方向张望着的。我解下母亲帮我缠在腰间用来辟邪的红布,向着阿金摆动,我看见她也举起了手摆动着,知道她是看见了我的。我于是用手握成了喇叭状,对着我的阿金大声喊:“等我回来.......”
我不知道阿金是不是可以听见,但是山峦间的回响必定会印证我的爱,我相信山听见了,水听见了,山梨树听见了......
大学生活紧张而浪漫。学习之余增加了许多类似于成年人的活动和社交。而我却始终保留着月光里山梨树下的那份宁静。以至于惹翻了好几个自以为可以用她们的魅力敲开我心扉的女生。我在她们眼里变成了一个不解风情,薄情寡欲的山旮旯里来的现代怪物。
第一学期的暑假本来是打算要回家乡去探望父母和阿金的。但是因为我优异的成绩,被一家单位招为暑期实习生,并承诺试用双方没有问题的话就在毕业后直接聘用。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我决定不放弃。于是写了两封信分别给父母和啊金,告诉他们这个暑假我不回家了。给阿金的信里我告诉她,那家单位是一家很有前途的单位,各方面的的条件都不错。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早日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把她带到省城来生活。
美好的愿望激励着我拼命的工作,咬着牙忍受着酷暑和压力,获得了单位里一致的好评。在给学校的回执里单位老总几乎用肯定的语气决定了我毕业后的聘用。
可是,漫长的暑假过去了,我一直没有等到阿金的回信。父母间或的来了几封信,对阿金也是只字不提,只是告知家中一切平安。叫我放心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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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马上又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等我回过神来,觉的阿金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算算有半年了吧。我正纳闷着考虑要请个假回家去看看的时候,老家的三叔叔来省城了。
吃过了晚饭我就赶到了三叔叔住的招待所,寒暄过后,三叔叔告诉我一个仿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我离开家乡的第二个月,阿金到城里给人当二奶,生了一个孩子,却被人家的老婆知晓,给赶了回来,现在就在家里带着那个小孩。
这怎么可能?我一阵晕厥,我不相信。仅仅是半年前,阿金来信还说她在家里,一切都很好,一心一意地等我回去,我觉的三叔叔是在和我开玩笑,但是三叔叔的赌咒发誓粉碎了我的希望,我的眼前一片迷茫。泪水奔涌而下,三叔叔慌神的劝说我已经听不出来是什么了。
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我告别了三叔叔。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从来不缺课不请假的我竟然一下子就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三叔叔在门卫室等我。头痛欲裂的我神志不清的来到门卫室,三叔叔告诉我,他来省城要办的事已经办好了。要赶夜班的班车回去。怕我想不开。所以来看看。马上就要走了。
送别了三叔,我回宿舍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勉强的起了床。我决定回去看看。无论如何,我都要为我的山梨树爱情有个交代,都要听阿金亲口对我说清楚。
无精打采的熬过了这个学期的最后两个月,放假的第二天我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搭上了回家的夜班车,在寒风里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同样是在天刚刚蒙亮的时候,我踏上了离乡时向阿金招手的那道山岗,黎明的山村显的非常宁静,远远的便望见了那棵山梨树,叶子已经落尽。孤独的枝条在寒风中颤抖着。
我加快了疲惫的脚步。穿过清晨里还没有苏醒过来的村庄。来到了山梨树下。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我的老屋和村前的那条小溪。我知道阿金是每天都要到那条小溪去洗衣服的。就决定在这里先观察一下情况再回家去。
天色慢慢地明亮起来,寂静的山村伴随着几声“吱呀”的开门声也开始热闹了起来。我看见了我早起的母亲用竹扫开始打扫门坪。看见了邻家的几个小孩蹦跳在院子里。终于,终于也看见了我想看见的阿金,我赶紧蹲下来躲到山梨树下,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幕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令我眩晕。阿金的背上竟然是真的背着一个孩子。她回身带上门。提着木桶往小溪走去。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阿金整个人显的黑了,瘦了。头发凌乱着。青春的气息在她身上倘然无存,从她的背影望上去,已经是一个疲惫而无奈的村妇了。
仿佛的好象看见阿金往山梨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赶紧缩回了身子。跌坐在地上的我难抑心疼。愤怒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恨不得冲到她面前狠狠地骂她一顿,骂她背信弃意,骂她厚颜无耻。我无力的靠在山梨树上,旅途的劳累和心灵的创伤令我无法动弹。我望着天空,悲愤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无声的流淌,模糊的泪眼看见山梨树的树杆上,不知道是谁用刀子密密麻麻的划上了一道道的伤痕。我象抚摸我揪痛的心一样地抚摸着树干上的那一道道伤痕。山梨树没有血,有血的话我想现在一定也会和我的心一样的在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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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阿金蹲在小溪边背对着山梨树的当儿,我离来了山梨树,回到了我的家里。母亲对我的不期而归显的非常惊讶,匆匆看了一眼正在洗衣的阿金,就把我迎进了屋里。我的疲惫和悲伤母亲看在了眼里,为我准备好了早餐后就去叫三叔叔过来陪我,我决定暂时的抛开那些伤心的事,好好地陪陪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的母亲,当得知我因为那家用人单位催得紧明天早上就要乘车回去的时候。好象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三叔叔陪了我一整天。来了几个平常走的近的亲戚,我忙着接待,一天都没有时间出门去走走。
第二天还是天没有亮我就出发了,只是走到那道山岗上的时候我没有回头,该证实的东西已经证实了,我再也没有什么牵挂。
回到学校我象变了一个人,我不再抱守我的宁静,恋爱,毕业,就业,和别的同学一样,按步就班地安排自己的人生之路,当我把准备结婚的喜讯告诉家里后。母亲到村里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高兴地祝贺我。我告诉母亲,我的未婚妻是我的同学,家就在省城,条件很好,人也很贤淑。我们准备买了房子后就把她老人家接到城里和我们一起住。
快乐而充实的日子让我渐渐的忘记了我的山梨树。我一心为了我们以后的小家努力着。
六月末的一天中午,我和未婚妻倪子去采购装修房子的物品,却在大街上遇到了初中的同学阿钟,他在我到省城读书的那一年去了部队。听说转业后也是安排在省城,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聚在一起。阿钟也看见了我,但是他并没有象我一样的有那种久别的亲热,却是象只是因为当面撞见不得不招呼一下那样的站住了,我快步跑了过去,拉起他正要往回缩的手。我以为是几年不见他认不出我来了,所以没有介意他的态度。直到我向他介绍我的未婚妻倪子的时候,他才咬着牙从嘴里蹦出来一句:“一班同学你读的书不算少,可是你做的事却怎么那么毒?!”
我和倪子面面相嘘,不明就里,我一下子蒙了头,怎么也想不到老同学竟会说出来这样的话来。倪子看出了问题。好劝歹劝的把我和同学拉到了就近的一家茶馆里。真诚的倪子终于让我的同学说出了几乎让我崩溃的原委。
就在我离开家乡的第二个月,阿金家里因为没有钱支付她母亲的医药费,不得不到城里给人家当保姆。为了不让我分心,一直瞒着没有告诉我。可是就在那年暑假,她收到我的一封信。信里说我毕业后要留在省城里工作,不会娶一个农村姑娘做老婆。要她成全我。
我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倪子也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我。无论我怎么说明我没有写那封信,我的同学都说我在狡辩。他说因为他还在部队的时候阿金和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同学都是有联系的,我的那封信阿金寄给了他。是我亲笔无疑。他的说辞让倪子无地自容,她站起身来指责我,要我给她一个明白,如果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她是必定会和我分手的。
倪子走后,我追问阿金孩子的事。同学却骂我庸俗,骂我是小人之心。他告诉我,阿金到城里帮一个老板家里照看小孩。那个老板看中了阿金的善良忠厚,又非常同情她的孝心,就同意阿金把孩子带回家去照看,这样同时也可以照顾到她的母亲。老板两夫妻隔三差五的就来乡下看孩子。可是,这样的好事情却被愚蠢的村民说成了是那个老板的老婆不会生育,阿金帮他们生了孩子了。老同学还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心疼的事情,那是阿金在信里对他说的,因为难以抑制对我的思念,在我离开家乡的日子里,每当想我的时候,阿金都会在山梨树上用小刀刻下一道划痕。
我流下了泪,因为我立刻就感到了我的痛,阿金的痛,山梨树的痛。
告别了同学,我回到家里,拔通了电话,三叔叔马上就来了,再三追问下。三叔终于说出了那封信的来源,这是他和我母亲商量好了,叫城里的代写书信的人模仿我的笔迹写的。一方面是那时候真的相信阿金代人生了孩子,另一方面是觉我进了城了,应该有个美好的未来。不能让阿金拖累我。我又追问阿金的现状,三叔叔告诉我,上次我打电话说准备结婚的事后,他和我的母亲就干脆在村里宣扬说成我已经结婚了。阿金也最终同意了那个老板的请求,嫁给那个老板的亲弟弟。听说也已经结婚了。
我欲哭无泪,亲情和爱情让我难以取舍,我知道我谁也怪不了,只能怪自己太软弱,就这样亲手让心里的那棵山梨树枯萎了。
一直坐在我旁边的倪子平静地从我颤抖的手里接过电话听筒,轻轻放好。转身拉着我的手说:“给她写封信,告诉她真相,向人家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