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登甲乙第
一
贞元十六年(800)二月十四日,挑灯夜读一整晚的白居易冻得手脚僵硬,浑身瑟瑟发抖,上下眼皮直打架。
脑子里满是《玉水记方流诗》《性习相近远赋》等科举考题的他,被阵阵马蹄声惊醒。白居易拍了拍脑袋,大声叫醒书僮:“快牵来我的马!今天是放榜之日,昨晚正是为此事辗转难眠,熬夜读书的。”
书僮把马牵来,白居易飞身骑上,汇入众骑当中,策马狂奔。
刚从京畿大饥荒中恢复过来的百姓似乎很快就忘了烦恼,早早起床,登上城东南高处的乐游原,看着白麻雀一样的举子们从长安城星罗棋布的百千个藏身之处蹿出,往皇城内的礼部南院蜂拥而去。
尘土在菜畦般的十二街上扬起,模糊了白居易的双眼,他在这升腾的马蹄尘中,既期待又紧张。
无数个日日夜夜,白居易都梦见自己正在考场答题,翰墨滑润,下笔千言。但是,家里的生计却每况愈下,实在是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有顾著作的帮助,稍有声名时,父亲就去世了,一家人顿时没了主心骨,四散如飘蓬。叔父在宣州为吏,长兄在饶州做官,母亲则带着弟弟行简回了洛阳。江南、江北,凡是有亲友的地方,大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困难的时候,他连衣食都没有着落。这种靠亲朋接济的日子太难熬了。“出路在何方?”他常常放下手中的书卷,仰天长叹。
宣歙观察使崔衍是个爱才之人,他和白居易的长兄白幼文是旧相识,对白居易的诗才早有耳闻。于是,投靠叔父和兄长的白居易在他的关照下,参加了宣州的乡贡考试。这一考可不要紧,白居易脱颖而出,凭着《射中正鹄赋》《窗中列远岫诗》这一赋一诗才惊四座,被荐送到长安来参加进士考试。
贡院就在眼前了,礼部南院东墙处的“榜墙”高约丈余,格外引人注目,上面覆盖着大幅字帖。前面人头攒动,周围的篱笆被撞得歪七扭八。白居易匆忙撂了马缰,扒开人群往里挤,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灿灿的榜首。只见“礼部贡院”四个大字用淡墨写在黄纸之上,新科进士的名字则用浓墨书写。墨香被春风吹散,淹没在满是汗味的人群中。
“呀,陈权中了状元!”白居易震惊道,忙不迭地继续寻找,却发现前三甲里都没有自己,他的心开始“咚咚”地跳。“难道落榜了?”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看。等他鼓足勇气,再次睁大眼睛,自己的名字忽地闪现了出来。“得了甲科第四名?”他有些精神恍惚,不相信这是真的。这时,钟鼓齐鸣,唱榜声传入耳中,片刻之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这才呆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成百上千的优秀举子在京师角逐,上榜者却寥若晨星,百无一二,能名列榜首,真乃三生有幸!”他对自己说。
“白乐天,走呀,拜谢考官、宰相,游曲江,题名大雁塔去!”不知过了多久,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险些摔倒的白居易才被人拽着,上马离去。此人名叫杜元颍,本地人,家就在长安城南的杜陵,考试的时候认识了白居易,这次也中了榜。由他当向导,接下来的日子,白居易参加了朝廷和民间举行的各类庆祝活动。
曲江在长安城东南角,是游赏胜地,尤其是春天,车马川流不息。进士及第后的许多宴请活动在此举行,时人谓之“曲江会”或“闻喜宴”。这年的宴席盛况空前,水陆珍馐应有尽有。新科进士们在樽前劝酒,在花下流连。达官贵人们享乐之余,留意物色乘龙快婿。百姓们倾城而出,追逐着人潮抢看热闹。
这天,白居易从声势浩大的曲江宴上下来,和大家一起来到了大雁塔下。“啊,雁塔题名,我白居易期盼已久!”他颤抖着,提笔书写自己的名字。十七位同年进士各自说了年龄,白居易二十九岁,是最年轻的。他想,如果不是被战乱和家庭变故耽误,自己可能考中更早。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在科举各科中,进士科虽难,但进士却最为贵重,是成为朝廷官员的重要起点,前途无量。
中进士后的衣锦还乡是白居易更为期待的,他思忖着,等回到下榻之处,一定要赶紧用红笺写封家书,让它和礼部用泥金封成的金花帖子一起飞向洛阳,向家人报告这振奋人心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