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恋一世的爱
我放低了酒杯
杯里是空气
我不想再喝酒
原因我在等你
期望你能会意
我潜藏动机
1
余慕和是在睡梦中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的。
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一伸手就拿到,来电显示是她经营多年的小酒馆的座机号码。她瞄了一眼时间,心中有些急切的滑动接听来电。是酒保阿威打来的,告诉她唐二公子从下午五点喝到现在,想尽各种办法都请不走,只能向老板娘求救。此刻已经凌晨两点,酒馆每天一点打烊,阿威能撑到这个点实属不易,所以她十分解人意的在深夜里悄悄溜出家,赶往事发现场。
小酒馆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生存,白天倒是热闹的,可到了这个时间点,除了少数不安分的躁动分子还开着车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游荡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从酒馆玻璃窗里透出来的微弱光线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既温情又寂寞。
唐奕兴就霸占着玻璃窗边的沙发座椅,他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亮黄色的木桌上,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杯和酒瓶子,各种盘子乱七八糟架着,一片狼藉。
余慕和没想到会这么乱,回头问阿威:“怎么不收拾一下?”
阿威一脸无奈:“二公子不让动,说这样才显得颓败,有意境。”
余慕和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摆手让阿威下班,然后弯腰凑到唐奕兴耳边:“二哥,该回家了。”
唐奕兴整张脸都埋在两只交叉的胳膊下面,呼吸声音略重,像是已经熟睡过去,但一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一下就抬起了头,只是抬头的速度太快,止不住一颗脑袋在半空中晃了两晃,等稳下来了,才眯着眼看清楚来人。他笑嘻嘻问:“小九?你怎么来了?”
余慕和直起腰,也笑着说:“我来接你回家啊。”
唐奕兴立马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一个劲儿的摇头。
余慕和知道他一时不会同意走,于是坐到对面的长椅上,故意扫了一眼桌面,问他:“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一提这个就伤心,手也不捂脸了,撇着嘴、带着哭腔说:“英英说我不尊重人。”
她就知道唐奕兴喝成这样九成九成和张英有关。她当即觉得这肯定是个不短的故事,果然唐奕兴断断续续复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期间还不忘拿起未空的酒瓶子往自己嘴里灌两口,最后特别委屈的问:“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尊重人?”
她想了一想,劝说:“你想给张英办画展是好事,但事先你也应该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哪有不打招呼就一夜之间把作品全都从画室挪走的?他那么爱惜那些画,突然不见了,报警也是正常的嘛。况且他在圈里有一定的名气,这事都闹到警察局了,他面子上肯定挂不住。”
他噘嘴:“那他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我,我差点就在大家面前哭了。”
她好声安慰说:“他只是一时着急,不是真心要批评你的。”
他还是不解气,把粉红色的手机撂到桌上:“从下午到现在都快十二个小时了,他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她干干笑了笑,说:“他可能是在画画。你也知道,他一画画就什么都忘了,没准都忘记批评过你这件事了。”
他反问:“是吗?”
她连连点头:“你当初不就是喜欢他做事很投入、很认真的样子吗?”
他翻着眼珠子想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又乖乖把手机从桌上拿了回来,小心翼翼放回口袋里。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劝说成功了,于是说:“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睡觉了?”
他不同意,指着自己涨得红红的脸:“这个样子怎么敢回家啊!”
她故作小声的告诉他:“他们都睡了,我们动作轻一点,不会被发现的。”
他还是不同意,索性就趴在了长椅上,正好边角放了抱枕,头枕在上面还挺舒服的。他明明是喝醉了的样子,但说起话来还十分有条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与其这个时候回去被人撞见,还不如在这里睡一会儿,正好这里离英英的画室近,如果他给我打电话,我就能很快赶过去了。”
她见他已经躺下了,也没办法,只好起身去拿了披肩盖在他身上。
他眯着眼给她作指示:“你也躺下,咱俩聊聊天。”
她笑问:“都快三点了,你还不困啊?”
他说:“困啊,可是平常也没个机会这样躺着跟你聊天。”
她只能也在长椅上躺下。
酒馆的顶面装饰是印尼风情的吊扇,几乎没有什么用处,可当时弄来却是费了很大劲。装上的时候她心里格外高兴,倒不是因为搭配的有多么的好看,而是这个结果得来不易,是因为她的坚持而来。唐奕源说她不懂与时俱进,现在的人都恨不得把酒馆全装上射灯和高级音响,再弄来几个辣妹驻场,夜夜high翻天,只有她还死守着九十年代的格调,总有一天得关门大吉。
关门大吉?
换成十三年前,她倒是很害怕这四个字,但现在谁都知道她九小姐经营这家小酒馆压根不是为了赚钱,只当是一个兴趣,用来打发时间。也有不少名贵来捧场,但都是久不久才来一次,来了都要夸她这儿有一种老上海旧式的情怀。可旧的东西,能真心欢喜的人不多,也许是新的东西太吸引人,也有可能是每个人都有关于旧时的回忆,怕一不小心就被这里的细枝末梢勾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纸。
唐奕兴果然是想和余慕和聊天的,开口就问她:“小九,你怎么还不谈男朋友呢?我见小妈天天帮你张罗着相亲,就没看上一个?”
余慕和不觉得这个问题会在这里被讨论出什么结果,干脆开玩笑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和别人说。”
唐奕兴的兴致立马就来了,拍着胸脯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巴严。有天大的秘密你都可以放心跟我说。”
她莞尔一笑,告诉他:“其实我在等一个人。”
他着急追问:“等谁?”
她有模有样的编起了故事:“我在Wellesley读书的时候,邂逅过一个MIT的高材生,他答应了会在我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回国来找我。”
他大惊:“啊?外国人?”
她呵呵笑了笑,否认:“不是,是东北帅哥。”
他飞快的计算了两地之间的距离,随后表示:“那也够远的。”
她随口“嗯”了一声。
他又问:“你们是怎么邂逅的?”
她停了片刻,说:“两所学校搞联谊,开场有社交舞,就是这样认识的。”
他最爱浪漫的场景,无比羡慕的说:“王子与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携手。”
周遭萦绕着各色酒香,酒馆里的灯光迷离的不可思议。余慕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河边的水汽蒙湿了空气,霓光从四面八方照在他脸上。她是带着一颗疯狂的心冲破了所有的束缚与不可逾越的界限,与他纠缠于芸芸众生之间,她是多么想沉沦,沉沦到最深渊,哪怕后果是万劫不复。
张英第二天早上果然给唐奕兴打电话了。
余慕和还在睡梦中,就被唐奕兴的叫声给惊醒了,然后听到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是,就什么也不顾的要往外走。
余慕和叫住他:“你就打算这样蓬头垢面的去见你的小英英?”
唐奕兴显然不能这样去见张英,从余慕和放在酒馆里备用的日用品里挑了一堆粉红色的用具开始在镜子面子收拾自己。
余慕和在一旁看着,既羡慕,又是无奈。羡慕的是唐奕兴能遇上一个人,一爱就是十年,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包括喜怒哀乐愁伤痛。无奈的是,对方的性别刚巧和他一样。
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已经很开明了,但是当真的有一个你很亲近的人有此类兴趣爱好的时候,接受起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承受力的。好比当初唐家老爷子唐晓明得知自己的儿子是个同志的时候,差点就把他赶出家门了,后来是在二妈,也就是唐奕兴的亲妈极力劝阻下,才勉强同意让他继续留在唐家。据说二妈劝服唐晓明的理由是,如果赶出去了,就等于直接把唐奕兴推向同志的国度了,所以不管是为了唐家的面子,还是为了唐奕兴传宗接代的问题,都必须把他留在唐家。
她那个时候十四岁,在这件事上得到的最大启发不是不要随便搞同志关系,而是二妈果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不愧是和唐晓明一起打过江山的,自己的儿子闹出了这样大的事,她竟然可以霎时间做出如此打动唐晓明的分析,还一点袒护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唐奕兴不是她亲生的似的。但后来的后来,她又听当事人唐奕兴说,等唐晓明一转背,二妈大人直接抄了藤条了找他,差点把他打得连张英都不认识了。
有这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亲妈,她觉得唐奕兴挺不幸的,但有一个放着各色女人不爱偏偏爱男人的儿子,她觉得二妈更不幸。而二妈的不幸,还远远不止于此。所谓同胞兄妹,一个不正常,另一个想正常也难。
当然,唐楚碧的不正常,不是喜欢女人,而是对男人格外挑剔。至于挑剔到什么程度,看看她年过三十五却还仍是待字闺中就知道了。可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她生在唐家,眼珠子被老天爷按在了头顶上,还摊上个洁癖的毛病。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唐家三小姐近日有喜,对象是帮唐家打理东南片生意的谢凡生。余慕和见过谢凡生好几次,硬、软条件都是一等一的,最重要的是和唐楚碧同岁,还单身,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儿饼,专门砸晕唐楚碧的。据说,二妈为了感谢谢凡生把她的女儿救出苦海,决定在他们大婚之日把自己持有的奥光集团的一半股份赠给他。又据说,许许多多败在唐楚碧求亲路上的男同胞们,闻讯后纷纷表示要与谢凡生决斗,可见二妈的股份虽然不大,但分量却是相当的重。
余慕和把唐奕兴送到张英的画室,又接到唐楚碧的电话,约吃午饭,然后做美容,再然后吃晚饭。
她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无奈,毕竟被有洁癖又清高自负的唐三小姐当做是知心妹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她的亲妈范淑莲打从十二年前就开始教导她,进了唐家的门,就要跟唐家的哥哥姐姐们搞好关系。但等她和唐奕兴、唐楚碧打成一片了,范淑莲又教育她,主要应该和大房的哥哥姐姐们搞好关心。她很想回一句,干吗说话不说清楚,但又觉得范淑莲跟了唐晓明做小已经不容易了,还是别再给她添堵,于是她又不卑不亢的向大房的六小姐唐楚雨和八公子唐奕源示好。
大概是她长了一张让人容易放下戒备的脸,所以唐楚雨和唐奕源很快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尤其是唐奕源,只比她大了一岁,整日小九小九的叫她,就跟叫家里的吉娃娃似的。所以除了大房的唐楚贞和三房遗子的唐奕维,还有早年和三妈一起死于意外的三房四小姐唐楚鑫和大房五公子唐奕鸣之外,她基本上达到了范淑莲的期望。但有次范淑莲还是问她,为什么和唐楚贞没有打好关系?她解释说可能因为她和唐楚贞的代沟比较深,加上对方又是个离异的女强人,和她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交流起来不太容易。至于唐奕维,那是范淑莲最初就给了明确的指示,说他一个没亲妈管也不怎么受亲爹待见的孤家寡人夹在大房和二房之间基本是没有出人头地机会的,还是少关注的好。
当然,范淑莲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因为唐亦维的客观条件虽然没有优势,但他自己非常争气,美国名校归来,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把奥光几个濒临弃置的项目搞得有声有色。范淑莲为此懊悔了好一阵子,还特意交代余慕和适时做一些补救措施,要多和唐奕维接触。可羊被吃光了才来补牢,显然已经晚了,唐奕维看着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压根没打算让任何人靠近自己。
2
唐楚碧直接在餐厅等余慕和。
虽然距离午饭时间还尚早,但她被唐奕兴火烧火燎的催着去画室,也没能吃上早饭,所以一见到唐楚碧就直呼:“三姐,我好饿。”
唐楚碧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薄毛衣套装,无比端庄的坐在雕花木椅上,信手拈了湿毛巾给余慕和:“快擦擦汗。”
余慕和没好意思提醒唐楚碧现在才刚进入四月,虽然南方的天热的早,但她真是一滴汗都没出,所以她只能乖乖接过毛巾,狠狠把一双手擦了一遍。
唐楚碧十分满意她的表现,问她:“昨晚上哪儿去了?一大早就没见人?”
余慕和又没把唐奕兴宿醉的事说出来,只能胡乱诌了个朋友的名字说是喝醉了,她去救场。
唐楚碧扫了她一眼,抬眉问:“是二哥吧?”
余慕和不吱声。
唐楚碧摆出兰花指拿起小火炉上的琉璃色茶壶,往茶缸子里泡了一道水,慢条斯理的说:“好在爸和妈过海了,你和二哥消遣一回是一回。”
她当然知道唐晓明和二妈出海了,不然就是给她一百个胆也不敢和唐奕兴一起不归家,别的不说,万一二妈把她当成了助长唐奕兴爱好男色的帮凶,那她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关系可就都毁于一夕了。
唐楚碧又说:“不过大妈在,你知道的,她一发现别人的小辫子就想揪着不放,从吃早饭开始就一直在问你和二哥怎么不下来吃饭,还想让罗妈上楼叫你们。”
唐楚碧语速慢,还放了一大半心思在泡茶上面,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余慕和急着问:“然后呢?”
唐楚碧看了看她,说:“可惜她今天势单力薄。爸不在,大姐又去了广州,我和你妈显然不会帮她的腔,七弟直接没在家吃早饭。她自顾自说了一阵,觉得没意思,就换到别的事上了。我猜她现在肯定在后悔当初怎么这么早就把楚雨给嫁了,不然还能有个撑场面的。”
余慕和倒不敢苟同唐楚碧这个说法。人家六小姐唐楚雨嫁人的时候也二十有五了,那会儿二妈还在唐晓明面前说,三小姐都没嫁,后面的小姐怎么能嫁人。她觉得这纯粹是自己吃不到葡萄,还不许别人吃。当然,唐楚雨最后还是嫁了,因为对方家产也挺丰厚,还和大妈有八竿子才打得着的亲戚关系,加上他人前对唐楚雨表现出了十分的爱护,虽然唐楚雨念念不忘的是曾廷烨,但男欢女爱在利益面前实在太渺小,所以唐楚雨成了金太太。只是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他知,唐楚雨却不知。金家极其的重男轻女,以致于结婚不到五年,唐楚雨生了两个女儿无法讨得婆家欢心,现在又怀上了,大有不生个儿子不罢休的架势。她不晓得唐楚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唐楚雨不开心。
唐楚碧口味偏好清淡,也不怎么吃肉,余慕和是从小吃辣长大的,所以她中餐还是没怎么吃饱。
唐楚碧对辣椒敬而远之,到了美容院,与余慕和说:“我吃一点辣椒都要长痘。”
还没等余慕和开腔,美容师立马拍唐楚碧的马屁:“长痘是年轻,气盛嘛,才会往外冒。”
这话说的可比随赠的水果在唐楚碧心里甜多了,她扬着一张笑呵呵的脸,像是要悄悄告诉余慕和,但声音又特别大:“凡生也说我身上有种特别的青春的气息。”
余慕和不得不承认作为年过三十五的女人,唐楚碧保养的的确很好,但作为唐家的三小姐,她一天有半天是在被人伺候中度过的,如果这样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蚀,那让那些在奋斗中人老珠黄的女人们情何以堪?
昨晚没睡好,余慕和躺在美容院的软床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唐楚碧已经端坐在小沙发处翻阅杂志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的这么沉,很是过意不去,边穿衣服边说:“三姐等久了吧?怎么不叫醒我。”
唐楚碧把杂志放回小桌上,盈盈看着她:“你花时间精力陪我和二哥,我要是补觉的时间都不给你,也太没良心了。”
她笑了笑,说:“我请你吃晚饭。”
唐楚碧对吃饭的地方也特别的挑剔,这个不吃,那个环境不好,最后才定了去吃西餐。
可时间太晚,余慕和打电话过去已经没有位子了。
唐楚碧最容不得被人扫了兴致,直接拿出电话拨了餐厅背后大老板储志云的手机,一开口就说:“储二爷,您家生意越做越大,我和九妹想去吃个饭都没门啦?”
余慕和隐约听得储志云在电话那头说:“三妹妹和小九去我那小店消遣那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敢闭门,绝对是不想干了。我马上给那边电话,这顿我请了。等我回深圳,再当面给两位妹妹赔不是。”
储志云是正儿八经的北京人,改革开放初期和哥哥储志鹏南下打拼。虽然年近五十,但为人风趣幽默,至今未婚,并不把自己当长辈,时常妹妹、妹妹的叫她们。有次酒会,他和余慕和谈天谈到高兴处,也不顾什么仪态哈哈大笑,结果被范淑莲看到。范书莲一回家就问她:“虽然我是盼着你找个金龟婿,但那个储志云的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她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解释,干脆说:“那他要是真的喜欢我也没办法啊。而且你想想,蒋、赵、储、唐,他们储家还排在唐家前边一位呢。他虽然是第二大股东,但嫁了他,肯定不比咱现在差。”
范淑莲真信了她,从第二天开始就对她二十四小时追踪,生怕她真的会嫁给储志云。后来是储志云和某个女明星闹出了绯闻,范淑莲第一时间拿着报纸的大照片给她看,摆出一幅捉到未来女婿奸情的丈母娘模样。
她那两天十分消沉,范淑莲还以为她为了储志云伤心,说要去讨个说法。她有些无奈,但又有些心慰,拉着范淑莲说:“妈,我和储志云一点男女关系都没有,你就别瞎操心了。”
范淑莲明显不信她:“那你做出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样干吗?”
她那会儿还躺在床上,拉了拉被角,说:“我来例假了,身体不舒服。”
然后范淑莲就下楼给她煮了当归红枣汤,一面催着她喝,一面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好自己。”
也不知怎么的,她一听这话,就掉了眼泪,一颗颗都落在热气腾腾的汤碗里,泛起不小的涟漪。但又怕给范淑莲看到了,偷偷把脸撇到一边,利索的抹干净。
经由储志云亲自打了电话之后,唐楚碧和余慕和受到了当班经理的亲自招呼。
唐楚碧扬着高贵的头走在前边,余慕和则是低调的跟在后边,那晓得唐楚碧会突地停了脚步。
余慕和差点撞上去,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唐楚碧已经改了前进的方向,往右手边靠窗方向走过去。她顺着看过去,正好见到唐奕维和黄嘉萱。
唐奕维发现了她们俩,不等唐楚碧完全走到他跟前就已经缓缓起身,礼貌的叫了一声:“三姐。”
黄嘉萱虽然没有唐奕维反应那么快,但也迅速起身,先对唐楚碧唤了一声三小姐,然后扫了一眼余慕和,口气却是和刚才对待唐楚碧的完全不同,只轻蔑的吱了一声:“余小姐。”
这就是范淑莲时常挂在嘴边的所谓区别。
她余慕和虽然是名义上的唐家小姐,但名义就是名义,她既没有得到改姓唐的荣幸,也没有受到唐晓明的格外偏爱,所以但凡修养不够高又生了一双狗眼的人都会变着法子来看不起她。她倒不是特别的在意这些,只不过这个黄嘉萱此时的表现却是有些过分的。枉她当初在酒会上初遇黄嘉萱时,还以为这是个心地善良且性格怡人的好姑娘,虽然家中的生意做得不是很大,但只要人好,别的也都是外物。没想到这位好姑娘自打攀上了唐奕维,眼睛都开始学着唐楚碧一样往头顶上移了。先前在商店遇上,虽也有些清高,但还能称她一声九小姐,现在居然改口成了余小姐,果然是跟了唐奕维三个月,连胆都肥了。
唐楚碧也注意到了黄嘉萱的不屑神态,本还想和她们多说些话,突地就没了兴致,只看着唐奕维。
唐奕维依旧是不变的微笑,反而是黄嘉萱有向她示好的意思,急着问:“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三小姐和我们一块儿?”
唐楚碧把权利交到余慕和手上:“小九,你愿不愿意?”
余慕和含着笑看了一眼唐奕维,眼神掠过黄嘉萱的小脸,最后对唐楚碧说:“七哥平日那么忙,好不容易会一次佳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黄嘉萱无端端吃了个憋,心情自然不好,但余慕和的心情却是极佳。吃过饭,和唐楚碧回到家,回房后哼着小调泡过澡出来,差点被突然出现在房里的唐奕维吓去半条命。
唐奕维坐在床边,刚才在餐厅里的那一点文雅早就不见了。他半蹙着眉、半含着笑看她:“什么事这么高兴?还唱起歌了?”
她稳了稳狂跳的心,并不太管他是不是把整洁的床单弄乱了,而是直径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擦头发。
他也不催她,只是静坐着不出声。
她又沉不住气了,看着大镜子里映出的他,有些小窃喜的骂他:“你疯了?这个时间敢过来。”
他终于笑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到她背后,拿了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起了湿漉漉的头发。他手上的动作很温柔,挠得她有些心痒。他说:“爸和二妈还没回来,大妈和大姐绝对不会来找你,二哥趁着爸和二妈不在,恨不得和张英做一对连体婴儿,三姐赶着睡她的美容觉,至于小妈,我刚听罗妈说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点珠宝,应该没空过来。”
她斜眼对着镜子里的他瞥了一下:“你倒是把。”
话音只停在半空中,他的吻瞬间铺天盖地的由耳后移到了她的唇上。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已经慢慢滑向她的睡衣里。
她一下子有了警惕,抓住他已然碰到她柔然部位的手,清醒的告诉他:“我不喜欢黄嘉萱。”
他轻轻笑了一笑,不再问她,而是用脸贴着她的侧脸,笑意颇深的看着镜中的她,细声问:“她可是你帮我选的。”
她没好气的说:“你明天就和她分手。”又悠悠然然的叹了句:“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把她带起身,把她翻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她的丝发,迫使她的身体完全紧贴在他身上。他湿热的舌探入她的口中,一点一点吸走她肺里的空气,然后慢慢抱着她直到整个人抵在墙上。
她的睡衣已经滑下了大半,他随手一拨,火热的手掌毫不客气的贴上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整个人都沾染上了浓烈的情欲,但还是十分克制的看着她,笑着问:“那我呢?算不算你看走眼了?”
豆黄色的床头灯如流水一般静谧。她的皮肤在光线下如十五的月光一样滑润,而他的眼睛像是有火光,引人入胜。她终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换来的是他的深吻,那么用力,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唯一的念头就是沉沦。
激情过后,是有那么一点点疲倦的。
余慕和任由背后的唐奕维抱着,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发了一会儿呆。
唐奕维感觉到了她的异状,拦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了一收,眯着眼在她耳畔轻吻:“在想什么?”
她仿佛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暂时还是不要和黄嘉萱分手了。”
他其实并不惊讶,但还是问她:“为什么?”
“你跟她谈的好好的,突然提分手,这不是很奇怪吗?即便她不闹,大妈他们肯定也会拿这件事在你爸面前大肆渲染。你低调了这么多年,万一因为这个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前面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把被子拉了一拉,盖住她露在外边的肩膀,然后说:“快睡吧,昨晚不是没睡好么?”
她眼前有些迷蒙,闭眼静了一会儿,又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他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说:“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3
八点吃早饭,是唐家多年不变的规矩,只要住在大宅里的人就都得遵守。
余慕和曾一度十分羡慕因为嫁人而搬出去了的唐楚雨。因为这个规定实在太折磨人了,好比她昨晚去参加赵晗玉的小型聚会,折腾到快三点才回来,今早也得七点半爬起来,把自己洗漱干净然后精神抖擞的坐在餐桌前假装津津有味的吃起多年不变的茶点。
而大妈今天心理活动似乎特别多,但碍于唐晓明不爱在饭桌上说话,也不爱在饭桌上听到其他人叽叽喳喳,所以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实在忍不住了才故作无意的说了句:“老爷,奕源的航班今天上午十点到。”
余慕和悄悄掐指一算,关于大妈的亲儿子,八少爷唐奕源今天回国的事,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已经被大妈提及了不下八次,而且次次都在饭桌上。她料想唐晓明会嫌烦,果然他只看了大妈一眼,然后交代她:“今天晚上是老三和谢凡生的订婚宴,你跟老八说清楚,他年纪也不小了,别又闹出什么笑话来丢唐家的脸面。”
余慕和觉得唐晓明的担心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唐奕源虽然也二十有六了,可他似乎永远都保持着一颗童心,本着是人就会犯错误的观点,几乎把能搞砸、不能搞砸的事都搞砸过一遍了。最后是因为在唐楚雨的婚礼上准备带着新娘子逃婚,这事闹的太大,连大妈也包庇不了他了,所以唐晓明冻结了他能使用的一切资源,然后把他丢到英国,逼着他把书读完了才能回来,他这在城中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才暂时离开了舞台。
二妈显然是对唐奕源的回归有所警惕的,和唐晓明去公司之前特意把余慕和拉到一旁,一脸严肃的表示:“小九,今天你一定要把唐奕源看好,千万别让他搅了你三姐的好事。”
余慕和就知道这个担子会落到她肩上。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异功能可以把唐奕源控制住,只不过这么多兄弟姐妹里边,唐奕源和她的关系最好,也只有她的话能让他稍微听进去一些。所以大妈也点名让她一起去机场接人。
她没有正经的工作,多数时间就是陪唐家各色人物吃喝玩乐,加上唐奕源早几天就交代她一定要亲自去接机,于是她欣然接受了这项任务。
同去的还有大姐唐楚贞。大房两母女虽然对余慕和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或许是因为她是范淑莲带过来的拖油瓶,分到唐晓明财产的机率几乎等于零,加上范淑莲对大妈一向尊敬,又有唐奕源的格外偏爱,所以大家面子上的关系还算融洽。
三个人坐在机场贵宾厅里,大妈也会故作关心的问她最近有没有认识些新男孩子之类的问题,而唐楚贞则会时不时对她持有高学历却日日闲玩的生活态度来点瞧不起的批评。
她对旁人关于为何对自身要求如此之低的问题一直不予以正面解释,想她当初赴大洋彼岸读书压根不是抱着来日当成功女性的目标而去的,只是听人说Wellesley的校园环境异常优美,学生数量稀少还都是女生。她实在厌倦了每日带着各种面具在虚假的宴会中穿梭,加上学校与家之间相隔一整个太平洋,她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一年只回来一次,所以才拼命考上了那儿。况且她主修的是语言,要真想有什么大发展,岂不是得往翻译机构靠拢?那着实太辛苦了,违背了她用有限的生命享受无限乐趣的人生准则。
而她这样的观点,正巧和以吃喝玩乐为人生目标的唐奕源一拍即合。所以唐奕兴常说两人关系要好的主要原因是,同流合污。
飞机还算准点。
三人直接去到机舱外。余慕和自觉的站在最后,等着三母女子亲热完毕,再和唐奕源打招呼。结果机舱门一打开,她看到的竟然是唐奕源坐在轮椅上被空乘推了出来。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大妈,什么仪态都忘光了,直接俯身扑到唐奕源腿上:“儿子,你这是怎么了?”
而唐楚贞毕竟是商场女强人,自制能力较强,虽然面色立马凝重,可声音还算正常:“小弟,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只有余慕和是平静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笑嘻嘻的唐奕源。
唐奕源见余慕和没有上当,深感自己的目的没有完全达成,有些兴致缺缺的拍了拍大妈的后背:“妈,能不能先让我出去?后边的人还等着下飞机呢!”
大妈这才挪了步子,又急切的摸着唐奕源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就坐轮椅了?”
唐奕源对大妈笑了笑,随后猛的从轮椅上站起来,解释说:“这是买给朋友的老爸,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所以就先自己坐着试试。”说完不忘回身拍了拍轮椅:“质量还不错。”
大妈先是一怔,紧接着就高兴起来,含笑批评唐奕源:“这种事拿来开玩笑,是嫌我命太长了,想把我提前吓死啊?”
唐奕源一伸手把大妈搂在怀里,笑嘻嘻说:“生活处处有惊喜,偶尔刺激一下心脏,有利于血液循环。”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唐楚贞拢到他肩膀处:“大姐,你好像长胖了啊?”最后把目光留给了余慕和,似乎是在和她说,“嗨,小九。”
轮椅的事虽然只是玩笑,但大妈还是很认真的告诫唐奕源:“到了你爸面前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万一又惹他不高兴了,可能会把你发配到更远的地方。”
唐楚贞也紧张,交代说:“今晚是楚碧和谢凡生的订婚宴,你一定要表现好一点。”
余慕和觉得两人对待唐奕源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三岁的小孩子,实际上唐奕源老早就长大成熟了,他所犯的那些戒条,条条的后果他都一清二楚,之所以明知故犯,只不过是嫌生活太乏味,想找些刺激罢了。
唐奕源实际上根本听不进这些教育,可也不想让人太操心,于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你们放心,今晚我一定乖乖看着三姐是如何踏出闺阁第一步的。”
光是行动上安分还远远不够,至少装备也得配得上这样的大场合。所以余慕和又接下来大妈交付的艰巨任务,陪唐奕源去选一套能显示出他非凡气度的西装。
对于大妈对她的信任,她当然得表示荣幸之至,但问题是唐奕源自能穿正装开始就对正装十分的抗拒,她觉得这个任务难度不小。没想到唐奕源一下车就给了颗定心丸给她:“小九,我现在发现穿正装更容易吸引美女。”
只是非定做的西装总不是那么的合身,唐奕源试了七八套也不满意,最后余慕和拿了套驼色的往他身上一比:“就这套吧。订婚的又不是你,打扮那么精致,难道是想抢了谢凡生的风头吗?”
唐奕源对她挑的这套很喜欢,在镜子面前比对了一下,扭头看她:“虽然订婚的不是我,但今晚我回归大本营后的第一次亮相,当然要认真对待。随随便便去,让人误会我在那边过的是凄凄惨惨的日子可就糟糕了。”
她含笑瞥他:“你的志向可真大。”
他欣然点头,算是接受她的说法,然后又催她:“再帮我挑件衬衣,还要一双鞋。”
大概是因为喝了不少洋墨水,多少沾染了些绅士作风,也有可能是很少见到唐奕源着正装的模样,余慕和觉得他的重新出场竟然带着一丝惊艳感,久久看了他一眼,才说:“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他理所当然的笑了一笑,问她:“你怎么还不换礼服?”
她从沙发上起身,告诉他:“三姐早把我的礼服装备好了。”
他蹙眉:“她竟然还有闲心来安排你穿什么?”
她觉得他‘安排’这两个字用的很好,于是说:“她怕我选的礼服和她的撞色撞款。所以麻烦你动作迅速一点点,留些时间给我。”
去到酒店,唐楚碧早就装扮完毕了,保持优雅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生怕有不明物体破坏了她的造型。唐奕源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也直接被她伸手拒绝在一米之外:“你回来我很高兴,但这个拥抱等回家再补给你。”
唐奕源晓得唐楚碧的脾气,倒也不勉强,满口夸她:“三姐,你今天绝对是全场最漂亮的女人,就算赵晗玉也只能当月亮旁边的小星星。”
这话对唐楚碧来说十分的受用。
她点了点头,愉悦的说道:“全家就剩你没见过你未来三姐夫了,一会儿我给你好好介绍介绍。”
唐奕源拉出余慕和,说:“小九早就把未来三姐夫的照片发给我看了。”
唐楚碧饶有兴致的问他:“怎么样?一表人才吧?”
余慕和一时惊住。前些日子她和唐奕源在网上聊天,提到谢凡生,她夸了他几句,他费要看照片,于是她传了一张刚入春几个人去踏青的照片给他。结果他好话没说一句,光评论‘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她当时就告诫他,这话只能在她面前说说,万一传到唐楚碧耳里,估计他会被赏一套满清十大酷刑。
不过这么关键的时刻,唐奕源没掉链子,盈着一张笑脸说:“戴副眼镜,一看就是特别斯文、特别有内涵的人,长的还有点像裴勇俊呢。”
唐楚碧心花怒放:“是吗?我还没发现啊,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就是头发短了点。”
唐奕源偷偷朝余慕和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又问唐楚碧:“三姐,你不是给小九准备礼服了吗?”
唐楚碧这才想起余慕和还没换衣服,于是催她:“就在里屋,你赶紧进去换上,让造型师给你把头发和妆也弄好。”
唐楚碧给余慕和准备的是天蓝色印花吊带小礼裙,虽然也很精致,但压根没法和唐楚碧那身正红色镂空花字的长裙相提并论。
唐奕源坐在里间的小沙发上,眯眼看着余慕和从更衣室出来,半笑说:“难怪要给你准备礼服。要是让你自己挑,还不得把女主角的风头给盖过去了?”
余慕和唯恐他这话会被外边的唐楚碧听了去,狠狠瞪了他一下:“小声点。”
唐奕源却不怕,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圈,然后满是欣赏的表示:“小九,一年不见,你该大的地方大了许多,该细的地方也细了许多。登门提亲的人应该不少了吧?”
余慕和哭笑不得,但很快挑眉说:“比起赵小姐的门庭若市,我这儿顶多只能算是偶有人影。”
唐奕源故意做出一脸不屑样:“她那些狗屁爱慕者,都是冲着她家的钱去的。”
余慕和故意拉长了音‘噢’了一声,然后笑呵呵看着他:“那你当年也是冲着她家的钱去的?”
唐奕源一拂袖:“笑话。我犯得着看上她家的钱吗?”又自顾自的解释说,“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被她那张脸给迷惑了。”
余慕和又故意说:“赵小姐国色天香,你一个正常的男人,心有所动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纵使喜欢她的人再多,也是白费。”然后凑到唐奕源面前说,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他,“我听人说,她和储移飞马上就要订婚了。”
唐奕源一双眼睛盯着她,半响不说话。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言语是不是有点过了,正打算好言安慰他两句,没想到他突然换了一副笑脸,指着她侧边没拉好的拉链:“小九,你走光了。”
4
余慕和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容易占到唐奕源的便宜,但转而想想,即使真的在言语上打击到了唐奕源,其实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她神情自如的把拉链拉好,然后露出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看向他。
“八公子,我想请造型师为我打扮打扮,看有没有机会在今晚也觅得一个如意郎君,所以能不能请你先回避一下?”
唐奕源完全不理会她的请求,懒懒往沙发上一靠,故意闭上眼,说:“你打扮而已,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干吗要赶我出去?我累得很,就想在这里睡半个钟。”
余慕和见他如此,知道是拧不过了,便没再管。
只是唐奕源这一觉睡的并不长,因为唐晓明提前来了。
大妈趁唐晓明还没问起唐奕源之前就冲进里间,迅速把唐奕源弄醒,又迅速把他拽到了唐晓明面前。
唐奕源本来是想着自己穿的这么正式,又号称是学成归来,怎么也该是玉树临风的出现在唐晓明面前,可这个美好的愿望直接被自己刚才糟糕的睡相给打破了。西装皱巴巴的不说,连皮鞋都只来得及穿上一只,还有一只脚是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唯一能拿得出手就是他那张脸,攥满了笑容,冲着唐晓明甜丝丝的喊了声:“爸。”
唐晓明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是对唐奕源这一身不正经的装扮不满意还是打心眼里欢迎这个玩世不恭的儿子回家。
唐奕源可没有心思去琢磨唐晓明的心情,转头就欢欢喜喜向二妈和范淑莲的好。
二妈怎么看唐奕源怎么不顺眼,只是碍于面子淡淡应了声。
范淑莲则笑盈盈的夸了唐奕源两句,随后朝余慕和使眼色:“找个熨斗来。”
结果这熨西装的差事又落到了余慕和头上。
唐奕源穿了条裤衩从更衣室的门后探出个头催她:“你动作快点儿。”
余慕和手持着熨斗,都懒得回头看他,只故意说:“你在梦里面和人打斗了吗?居然能把西裤弄得这么皱?”
唐奕源反而责怪起西裤:“谁知道这料子这么不经折腾。”
余慕和骂他:“拉不出屎还怪茅坑。”
唐奕源只见到她的背影,又笑着说:“你这个样子,还挺像家庭主妇的。”
余慕和终于回头给了他一记白眼:“我这叫有生活自理的能力。不像你,屁股后面跟了一大群人却还不安分。”
唐奕源挑眉问:“你这是在怪我连累你了吗?”
余慕和认真点头,告诫他:“所以等订婚宴开始之后,我烦请你不要再惹麻烦。”
唐奕源重新把自己收拾了一边出场,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他一眼就瞥见与自己相好的狐朋狗友们,急着要出去一一会见,余慕和眼疾手快的拉住他,掂了掂手里的领带:“还有这个。”
唐奕源立马把脖子凑上去。
她动作熟练的帮他系上领带。
他惊讶的问道:“什么时候学会打领带的?”
她面不改色的回答他:“因为我预感到有一天得帮你系领带所以提前在二哥脖子上做了练习。”
他眯着眼睛笑:“没想到你为了能达到和我同一水平线竟然费了这么多心。好吧,我答应你,今晚就助你觅得一个好郎君。”
她诚惶诚恐的拒绝他的好意:“我只求你别给我惹麻烦。”
两人说着话一起走进大厅。一众人见到归来的唐奕源,纷纷打起招呼。余慕和不想跟着他应酬,正要遁走,却闻得他扬声唤了句:“七哥。”
她一下子没了闪人的念头,挪了步子到唐奕源身边。
唐奕维和黄嘉萱迎面走来,郎才女貌,看着十分养眼。
唐奕维待人不似唐奕源那么热情洋溢,他周身环绕着生冷的客气,加上一早便知唐奕源会出现,所以只略显高兴的应了句:“回来了。”
唐奕源摆出小孩子的口气:“怎么感觉七哥不希望我回来?对我这么冷淡?”
余慕和晓得唐奕源是在开玩笑,可黄嘉萱不清楚这唐奕源的脾气性格,还以为真会生出什么嫌隙来,连忙笑着说:“八公子真会说笑,奕维怎么会不希望你回来呢。”
唐奕源这才把目光投到黄嘉萱身上,眯了眯眼,又蹙了蹙眉,最后笑嘻嘻问:“这位美女是从哪儿来的?”
黄嘉萱一下子红了脸,按说唐奕源称她为美女,倒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问她从哪儿来的,语气中多少带些轻蔑。她偷偷看了唐奕维一眼,见他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又察觉到余慕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心里更是不爽快。
唐奕源最见不得美女受到委屈,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七哥的女伴啊?”
有人在旁一旁咯咯一笑。
四人齐齐望去,正是穿了一身粉红色西装的唐奕兴。他半笑的瞪了唐奕源一眼:“什么女伴,这是你七哥的女朋友,黄嘉萱小姐。”
唐奕源见到唐奕兴,哪里还顾什么黄嘉萱,直接张开双臂给了唐奕兴一个结实的拥抱,嘴上卖乖:“二哥,我好想你哦。”
唐奕兴身子骨瘦小,被他这么一熊抱,差点喘不过气,涨红了脸的他急着向余慕和求救:“小九,快把他弄开。”
余慕和心思一动,扬声说了句:“赵小姐来了。”
唐奕源立马放开唐奕兴,急匆匆整理好自己的西装领带,然后故作镇静的瞟了一眼四周,可不见赵晗玉的身影,又扭头质问余慕和:“在哪儿?”
几人笑作一团。
唐奕兴打趣道:“看来你对晗玉余情未了嘛。”
唐奕源像是这才看出是余慕和捣的鬼,一本正经的批评她:“你变坏了。”
余慕和含笑扬眉。
唐奕兴说:“不闹了,我带你去向你未来三姐夫问声好。”
唐奕源点头答应,转身离开前突地凑到唐奕维耳畔,态度诚恳的告诉他:“七哥,你这个女朋友我不太喜欢,不如不要了吧?”
唐奕维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可待唐奕源从他耳畔离开了,他又回了句:“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没头没尾的一声细语,旁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唐奕源倒是喜欢他的回答,笑呵呵的看向黄嘉萱,胡乱说:“黄小姐,我刚告诉七哥南太平洋有个情人岛,是结婚的好地方。”
黄嘉萱闻得此言,娇羞的脸红起来。
唐奕源很满意这效果,终于一手挽着唐奕兴,一手搭在余慕和肩上,携两人一道高高兴兴去面见谢凡生了。
谢凡生此刻正和一众长辈坐在沙发圈处谈天。
余慕和识趣的半道闪人,亲眼见到唐奕源由唐奕兴领着规规矩矩向大家问好之后才稍稍放下心,准备寻些吃的填饱肚子。她走了两步,又撞上了唐楚雨。
唐楚雨刚怀上身孕没多久,但还是穿了一件宽松的连身裙。她本来就不胖,怀上孕之后又瘦了,哪怕化了妆也抵不住脸面上憔悴。
余慕和见她是一个人,热情的拉着她到窗边的小沙发处坐下,然后让服务生送了两块蛋糕过来一起吃。
她问唐楚雨:“两个小姑娘呢?”
唐楚雨没胃口,把蛋糕放到一旁的玻璃案几上,说:“小冰感冒了,小雪太小,怕她会闹,就没带出来。”
两人聊了一阵,始终没提到六姐夫的去向。
余慕和见她不怎么吃东西,提议说:“上个月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等小冰感冒好了,一起去尝尝。”
唐奕源不知什么时候成功从唐晓明身边溜走,突然伸出个头凑到余慕和和唐楚雨之间,笑眯眯的问:“是不是考虑把我也带上吧?”
唐楚雨很久没见过唐奕源了,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嬉皮笑脸,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笑着说:“就怕你忙,分不出时间给我们。”
唐奕源严肃的摇头:“我有什么可忙的,最忙也就是吃喝玩乐,只要六姐你开口,别说二十四小时内,就算是二十四小时之外我也奉陪。”
唐楚雨眉眼笑开了:“我还以为这次你会给我们个大惊喜,带位女朋友回来。”
唐奕源耸肩摆手:“我倒是有这个打算的,就是人选太多,不知道该带谁才好。”
唐楚雨伸手揪了揪唐奕源的耳朵,说他:“喝了洋墨水也没什么长进,还是一样的玩世不恭。”
余慕和觉得唐奕源这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是活跃气氛却是一流的,反正他生在唐家,不用愁吃穿,一辈子做个简单快乐的人也是种福分。
唐家办喜事,圈里的人能来的都赶来祝贺。
唐奕源伸长了脖子四处搜寻赵晗玉的身影,余慕和好心提醒他:“赵小姐今天上午拉着储移飞飞去澳洲骑马,你就是把脖子拉断了,也看不到她。”
唐奕源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余慕和回答他:“在机场等你的时候,顺便送了一下他们。”
唐奕源一下子丧了气,自叹说:“果然没有缘分。”
她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你要是不怕受打击,等他们回来了,还是可以和储移飞竞争一下的。”
他恶狠狠的瞥了她一眼:“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她笑着说:“天地良心,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追到赵晗玉。我和她的交情也不错,时常见她一张热脸贴在储移飞冷屁股上,替她感到不值,心想若是换了你,肯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他悠悠叹了口气,说:“那有什么办法,一千个人给她青眼她不要,偏偏要去储移飞哪儿讨白眼。”
余慕和莞尔一笑,不作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往人群里寻了一寻唐奕维的身影。
他不算太出众,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穿的西装是极普通的灰色,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正和民信的蒋靖允谈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好的话题,始终面带笑意,仿佛还有些笑声传到她耳朵里。
她知道他一贯都是很淡然的,遇不喜不大喜,遇大悲更不会大悲。那时他在公寓里养了两条金鱼,因课业繁忙,喂食的工作全落在她身上。她倒也每日记着这事,可有次遇上学校组织踏青,一出去就是好几天。等回来的时候,那两条鱼已经翻了白肚皮。她觉得自己犯了错,因为这两条小鱼陪伴了他许多时日,却是间接死在了她手上,心里十分愧疚,没想到他反而安慰她:“只是两条鱼,没关系的。”
她总觉得其实他是很喜欢这两条鱼的,可他从不流露自己过多的情绪,哪怕是在她面前。所以她也一直觉得他会主动拉着她的手沿着慰冰湖狂奔一圈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5
宴会很快进入主题。
作为唐楚碧的亲妈,二妈头一次在大妈也存在的场合光明正大的与唐晓明同台向所有来宾表达谢意。
余慕和觉得其实大妈的忍耐力挺强的,眼看着自己的老公把一个又一个小老婆领回家,她连吭声的权利都没有。或许是因为拥有唐太太这个头衔,哪怕后来者再多,也只能是小老婆,而符合法律规定的结婚证只有一张。
音乐响起的时候,唐楚碧和谢凡生领出头一支舞,随后众多公子小姐先后迈向舞池。
当然,唐晓明自然是不会选在这个时间点跳舞的,舞伴太多,牵了谁的手都不够妥当。所以范淑莲很有空,走到余慕和跟前,直截了当的问她:“有没有看上眼的?”
唐奕源离余慕和近,加上他耳朵尖,一听这话,立马凑过来,插嘴道:“小妈,舞都没跳,怎么能吸引青年才俊的注意呢?”
范淑莲觉得他说的在理,转头催余慕和:“你赶紧去跳舞。”
唐奕源立马自告奋勇:“我免费给你当舞伴。”
余慕和没忘前年在某个舞会上被唐奕源凌乱的舞步差点踩掉裙子的惨痛经历,摇头拒绝:“不如我给你钱,你找别人跳去。”
唐奕源可不管余慕和同不同意,飞快的将她拉到了舞池里,待她站稳了,他一脸正经的保证:“我现在跳得挺好,保证不会踩到你的裙子。”
她玩笑说:“我穿的是短裙,如果这你都能踩到,那你纯粹是故意的。”
唐奕源的舞技虽然没有突飞猛进,但较之以往的确有了很大进步,至少混在舞池里滥竽充数还是可以的。而且他真的秉承了范淑莲的愿望,只要瞄到有顺眼的男人,就主动提出要和他的美女舞伴谈谈天,然后交换舞伴,顺利给余慕和创造机会。
最后撞上了唐奕维和黄嘉萱。
他先是对着余慕和叹了一句:“这个不行啊。”但又很快问唐奕维,“七哥,不如给个机会我增进同黄小姐的认识?”
唐奕维点头,两人就真的交换了舞伴。
余慕和却有些措手不及。她和唐奕维虽然在人前表现的自如,但那些情况基本都是不用怎么交流的,可现在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上,脸面还离得这么近,她的动作瞬间就僵硬起来。
唐奕维感觉到她的不适应,慢慢靠近她耳畔,轻声说:“别紧张。”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岔子,稳了稳一颗乱蹦跶的心,重新抬眼看他。
所幸唐奕源似乎对黄嘉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很快要求换回舞伴。等离唐奕维和黄嘉萱远了一些,唐奕源扬眉问余慕和:“和七哥没话说吧?是不是觉得还是我更会讨人欢心?”
她渐渐放松下来,但又怕说错什么让他看出异样来,于是笑着表示:“只跳了这么一会儿,是黄小姐不对你的胃口吗?”
他假装正经的说:“她是七哥的女朋友,就算对我的胃口,我也不能做这种违背纲常的事。何况她刚才总问我对做生意感不感兴趣,以后会主攻奥光集团哪一块领域。我看她就差问我会不会抢了他男朋友的工作了,说话完全没经过大脑。你说七哥怎么会看上她的?”
她笑了笑,又顿了顿,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晚宴差不多进行到十一点。唐家一众人陆陆续续回到家,也将近十二点了。
唐楚碧虽然和谢凡生订了婚,但在正式结婚之前还住在唐家,所以余慕和又十分有幸的同她搭乘了一辆车,听她不断重复着自己异常澎湃的内心和巨大的喜悦之情。
其实说到底,余慕和还是真心替唐楚碧高兴的。读书时,某位师姐回母校看望老师,唯一送给她的一句真心话就是,女人最悲惨的结局就是成为女强人。所以自打那个时候开始,余慕和就觉得女人一辈子能嫁给自己爱的人,是最最美好的事情。她不知道谢凡生究竟爱唐楚碧多少,但至少唐楚碧确实将会嫁给自己爱的人。
整理完一日的疲倦,余慕和终于在一点前躺在了舒舒服服的床上。
唐奕维给她打电话。他大概也是在床上,声音难得的慵懒,问她在干什么。
她告诉他:“刚洗完澡,准备睡了。”
他似乎是笑了笑,故意说:“你这是在吸引我犯罪。”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笑呵呵说:“现在这屋子住满了人,唐奕源也回来了,他那个性格,三更半夜敲门也是有可能的。”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改口夸她:“你今晚很漂亮,艳压群芳,好多男士向我打听你。”
他的声音十分的柔和,虽然隔着无线电波,但她觉得好似就在她耳边,还伴着一丝热气,撩动人心。
除了他,她从不打算吸引任何旁人的目光,谦虚表示说:“那是赵晗玉没到场。”
他打起比喻来:“她是所有人的金丝雀,而你是我的夜莺。”
她心里甜的像抹了蜜,但还是故意问他:“你对黄嘉萱是不是也这么说?”
他反问:“你觉得呢?”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对黄嘉萱说这些,她当然也知道他压根不喜欢黄嘉萱,可看到他们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时候,她难掩内心的嫉妒,但她更明白隐蔽的重要性,所以再多的浮躁都只能压到心底里。
唐奕源果然如余慕和所料想的那样,不到六点就来敲门,拉扯着嗓门唤她。
她极不愿意起身,但考虑到隔壁的唐楚碧还在睡觉,只能心存愤恨的爬起来去开门。
唐奕源穿了一身运动衫,十分精神的邀请她:“晨练。”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作罢,只能提出条件:“明天早上不许再叫我了。”
唐奕源满口答应说好,但等出了门,又开始给她做思想工作:“你闻闻,早上的空气这么新鲜,你怎么能舍得在睡觉中度过?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所有的……”
她直接打断他:“你明天早上要是敢叫我,别怪我翻脸!”
他乖乖闭了嘴。
两人跑了一小段路,唐奕源又嫌余慕和跑的太慢,于是撇下她:“你自己慢慢晃,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美女可以邂逅。”
她早就跑不动了,见到湖边的长堤上有椅子,迫不及待的走过去休息。
早上的空气很新鲜,湖水被风刮得粼粼层层的,静下心来,还能听到鸟叫。
她靠在长椅上小眯了一会儿,隐隐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有个年轻人坐在她斜对面的长椅上。年轻人手里拿着画板,像是在奋笔作画,抬眼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
那人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是大方的向余慕和投了一个笑容。大概是因为背着光的原因,他周身像是被刚升起来的太阳光镀了一层金色,有种生鲜的气息。她并不熟悉这张脸,猜着是刚搬来的住户。
她在国外生活了几年,对待陌生人传递来的友好信息并不会特别的排斥,但眼下这人的注视却让她有些不大自然。于是简单回了个笑容给他,然后起身离开,刚走几步,那人急急忙忙追了上来,大大方方拦住她的去路,正式与她打招呼:“你好。”
余慕和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保持基本的礼貌,回了声:“你好。”
那人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怔了一下,然后匆忙打开自己的画板夹,抽出一张来递到她面前:“送给你的。”
余慕和低头看了那张画。是铅笔素描,画的正是她休憩于长椅上的远景。她上大学时辅修过一些艺术类的课程,加上时不时受到唐奕兴和张英的熏陶,看得出这张画是画的很好的。
那人不晓得其实余慕和是在看那张画,还以为她是对他有戒心,所以一直不伸手接,于是又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景致很好,所以就画下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余慕和连忙摇了摇头,接过那张画,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人粲然一笑:“不客气。”
结果回到家,正在张罗早饭的范淑莲像是审犯人似的问她:“干什么去了?”
她身上出了一些汗,只想赶快回房间洗个澡,敷衍说:“晨练去了。”
范淑莲十分轻巧的抽过她手里的画纸:“这是什么?”一眼看到是素描画,再一眼就注意到了落款人。
“宴小山?”范淑莲读了这名字出来,又蹙眉问余慕和:“宴小山是谁?”
余慕和把画纸从她手里重新拿回来,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路人甲乙丙。”
上楼的时候正好遇到唐奕维下来。
两人在楼梯间遇上,余慕和看了他一眼,十分寻常的唤了声:“七哥。”
唐奕维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
其实这样短暂的交汇,在同一个屋檐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可余慕和站在浴室里,由着带些凉意的清水自头顶流至脚底板的时候心里仍旧有些空落落的。
6
关于唐奕源什么时候正式进入奥光集团上班,唐晓明是在饭桌上做的决定。一来唐晓明很忙,没空专门找唐奕源谈这件事情,二来唐奕源也很忙,除了早饭,还真指不定得派人到哪个犄角旮旯才能把他找回来。
大妈巴不得唐晓明今天就把唐奕源带到公司去,而作为当事人的唐奕源就恨不得唐晓明能忘记他早已经超过孩童时代好多年的这个事实。唐晓明权衡再三,还是给了唐奕源两个星期的缓冲期,待过完这两个星期,他就必须乖乖背着公文包上奥光大楼。
对于这个结果,唐奕源还算满意,舒舒服服躺在余慕和那张单人沙发床上不断的表扬唐晓明,说他有进步,终于知道了一味的逼亲儿子干活是不可取的。
余慕和梳了个利落的马尾,光洁的额头上只有几缕细碎的头发,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爽。她瞥了一眼唐奕源,说:“你要是这么喜欢我这张沙发床,我绝对不会介意和你的瑞典名床、美国床垫、新加坡寝具交换一下。”
唐奕源听她这么说,更是没有顾忌了,整个人直接摊开在沙发床上,说:“那你去搬吧。”
余慕和没和他较真,转身拿上手袋,说:“那你继续睡吧,我不奉陪了。”
他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去哪儿?”
“酒馆。”
他一听,比她还走得快:“我也去,我也去。”
她认真提醒他:“你刚才不是答应了你妈陪她去参加妍雅会的慈善活动吗?”
唐奕源恍然间想起刚才确实答应了这事,于是又说:“那我参加完她们的活动再去酒馆。哎呀,我都好久没去酒馆了,难道你不想我过去给你增加收益?我可是很有钱的有钱人啊。”
余慕和哭笑不得,答应了好,但她预感唐奕源入了妍雅会的活动,和那些阔太太、富家小姐们一起,没有一整天是绝对逃不出身的。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理过酒馆的账目了,趁着今日有空,去理顺理顺才好。
酒馆刚开门,还没来客人,只有几个上早班的侍应生和负责打理生意的郑音在。
余慕和不是学理财出身,不过一些简单的账目倒也没有什么难度,况且郑音在酒馆干了十几年,已然是最放心的人。
差不多结好账目时,余慕和收到一份快件。她没有固定的工作,也不想留家里的地址,所以一切的联系方式除了手机就只有这家酒馆。偶尔会收到一些同学从国外寄来的礼物,而这次的快件的落款很简单,只有一个英文字母W。
她环顾一眼四周,然后飞快的拆开快件。里边装有一个厚实的信封,她拿出信封抽出里面的内容,竟是一张公寓楼的钥匙卡。她正猜度这其中的意思,唐奕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是完全算准了她已经拿到快件的口气,他直接问她:“喜欢这个礼物吗?”
她翻转了一下手里的卡片,反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他说:“要不被人发现凑齐这么多现金确实花了点时间。不过家里的人太多,还是在外边有个房子方便一些。”
她往窗外的长街扫了一眼,并不见他的车,又问:“你就不怕在公寓楼遇上熟人?”
他笑了一笑,说:“车子可以开到地下停车场,每户的电梯都是单设的,你会遇到的熟人只有我一个。”
她不禁笑了笑,问他:“上哪儿找的房子?”
他认真说:“从力天世纪两年前泄出了这个房子的模板开始我就盯上了。为了这房子,可没少和叶至谦套近乎。”
她大胆猜测:“能想出这种房子的人,肯定是自己也藏了娇。”
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她的猜测,只说:“叶大老板有没有藏娇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余小姐你今晚能不能抽点时间和我约个会?”
她心里都在笑,嘴上却还不松气,偏说:“你要是能变出烛台、红酒和牛排来,我就勉强考虑一下。”
他仿佛一早就想到了这个,毫不含糊的回答她:“七点整。早一分钟都不行。”
自从余慕和学成回国以来,唯一一次和唐奕维光明正大牵手还是去年冬天,她借着回波士顿参加老师婚礼的机会,唐奕维趁着去西雅图办事的空挡,两人从不同方向飞往温哥华,在惠斯勒滑雪场玩了两日。就单是这一处私会的地方,也是他们想了许久才定下来的,一是觉得圈子里大部分人滑雪都会直接去瑞士,二是大冷天的,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全部蒙住,即便真的遇到熟人,也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明明只是简单的游玩,对他们来说却弥足珍贵,连拍的照片都被她放在专门的电脑里。
范淑莲总说一定要让她大大方方交男朋友,大大方方嫁人,千万不能走了自己的老路,可到头来,她走的这条路,还不及范淑莲那条来的光明。偶尔见到范淑莲为她张罗这个相亲,那个见面的时候,她总是不忍心回绝,因为很多时候给别人留个希望要比把实情展示出来要仁慈的多。
余慕和在酒馆坐到六点多才离开。
公寓的地址虽不在市中心,但要过去的路也容易塞车,她开了大半个小时,到公寓附近,扫了一圈周围的车,不见有熟悉的牌照,这才绕进地下停车场。
电梯果然一家一户,她刷了卡,电梯门才叮的一声开启,迅速把她送到相应的楼层,然后又自动弹开门。
到达的是公寓的玄关,正面墙上嵌了一面落地的大镜子,有顶灯从上面照下来,能清楚的看到她左眉中的那一颗痣。
她走出电梯,在玄关处脱了鞋,着上早已准备好了的白色棉拖,往里屋走了一步。屋里没有再开灯,窗帘虽然都没拉上,但此刻夜幕已经落下了大半,只有少些的微光在游荡。她以为他还没到,便试着唤了一声:“唐奕。”
话未说完,唐奕维突地从玄关另一侧出来,伸手拍了她的后肩,又不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拽,便低头吻了她。
他温热的双唇擦过她的嘴角,移上她的眉眼,连呼吸都带着一团火。
她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神一下子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亲密震得无边停靠,手上的包顺势落到了地板上,腾出双手伸去抱他的腰,并固执的踮起脚尖,抬起头去寻他的嘴唇。
他将她紧紧环入怀中,压上她的身体,狠狠地回应她那急切的吻。
她一时抵不住他舌齿间的力度,整个人差点后仰下去。
他抱着她前迈一步,她身后光滑的墙面透着凉意,身上却似火般撩人。
他将她紧紧卡在那一小小位置,一只手从上衣的下摆往上探。他向上的速度很慢,仿佛是在故意磨人,直到掌心覆住她离心脏最近的部分才终于带点力度。
她忍不住轻叫,不由伸臂去揽他的脖颈。
他身子一僵,薄唇顺势擦过她的颈口。
她穿了一间大领的开衫,露了大片颈下的肌肤,这个时候尤其诱人,他低头,精准地含住她的细喉。他的热气喷在她颤颤巍巍的心口,又突地转到她的耳畔边,低声笑问:“我送了你一份礼物,你是不是也该送我些什么?”
她勾住他脖子的手重新抬起他的脸,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慢慢地伸手去摸他的眉眼,喃喃唤他:“奕维。”
他顺势吻住她,她任他亲吻抚摸。实在喘不过气了,才侧脸吸了一口,然后又看着他,见他脸上泛着笑,轻声说:“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尽了,房里没有开灯,一片暗色。
快入夏了,但夜里仍有些冷,裸露在外的皮肤沁凉。余慕和侧卧在床上,依偎在唐奕维臂弯里,浑身瘫软泥,歇了好半天才略缓过来些。
唐奕维亦未眠感觉到她有异动,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想起他应允她的事,便撅着嘴问:“怎么不见烛台和红酒?你倒是吃饱了,就让我饿着肚子。”
他不禁莞尔一笑,说:“牛排是煎好了,不过现在肯定已经冷了。”
她不由分说的张口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又说:“总归让我吃点肉才行。”
他并不觉得痛,反而趁机把她拢在怀里,细细声说:“我的体力恢复的很快,你这样招惹我,是要吃亏的。”
她看着他肩上留下的一排齿印,反而笑呵呵说:“留了这么个印记,看你还敢不敢在外边干坏事。”
他低头认真看了她一眼,满脸都弥漫着笑意:“别告诉我你觉得我会和黄嘉萱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她一扬眉:“黄小姐出身清白,清丽可人,能说会道,深得长辈欢心不说,还主动为你化解尴尬,你如果对她动了情,也是能理解的。”
他仿佛也对她的话表示赞同:“你这么一说,她好像还真不错的样子,改天可以约出来。”
她不等他把话说话,抬手使劲拈了一把刚才印上牙印的地方,威胁说:“你要是敢。”
他反问:“我要是敢,你怎么样?”
她的气势落了大半截,最终只幽幽吐了口气:“你要是敢,我又能怎么样呢。”
他却怡然笑起来,说:“我怎么可能会爱别的女人。”
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只是这样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无比的安心。
他又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说:“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唐奕源。”
她听他提起正事,又扯到唐奕源,觉得惊讶:“他每天都是吃喝玩乐,会有什么变数?”
他微微一笑,问她:“你什么时候变得看人只看外表了?”
她一怔,一时间又想起很多事来。和她自小一起长大,被唐晓明强制出境两年的唐奕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一定是个一天不给她惹点麻烦就铁定睡不着的烦人王。
唐奕维才刚把重新煎好的牛排端到她面前,唐奕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以为他是要去酒馆找她,干脆撂到一边不接。
可唐奕源天生的好耐力,一个接着一个打,她听着铃声烦了,又调到静音。还是唐奕维劝她:“先看看他说什么。”她才极不耐烦的对着电话那头的唐奕源不甘心的抱怨:“又有什么事啊!”
唐奕源把声音压得极低,大概是怕被谁听到,他说:“小九,这次你一定要来救我。”
7
余慕和以为唐奕源说的救他这件事就算不是去绑匪手里把他解救出来,至少也该是他飙车输了什么贵重物件,需要她合力演出戏在唐晓明面前蒙混过去,哪晓得会是去悦景帮他买单,还得假装是偶然过去的,因为他这会儿正在和赵晗玉、储移飞进餐,绝对不能让那两人知道他的信用卡被刷爆了。
她倒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狂恋的对象,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面子!
结果她去到悦景,赵晗玉和储移飞已经走了,就剩下唐奕源一个人坐在大玻璃窗边发怔。
她是很想说两句安慰人的话,可看到他发怔的表情又觉得搞笑,最后只能强忍着问他:“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唐奕源十分哀怨的看了她一眼,说:“晗玉突然说想去吹海风。”
她完全没经过大脑的问他:“你怎么没去?”
他狠狠瞥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来的太晚了,我没买单,怎么走啊。”
她扑哧一笑,问他:“你的卡被刷爆了,怎么还敢请人家吃饭?”
提起这个,他就觉得生气,说:“还不都是储移飞这个老奸巨猾的怪物,我和我妈去妍雅会,正好晗玉也在。我就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请她吃饭,结果被储移飞听到了,他居然不要脸的说就今晚请。我压根就没有要请他的意思!我看他就是怕我和晗玉单独见面,会动摇了晗玉对他原本就不怎么样的感情。”
她脑子里全都是储移飞风度翩翩的模样,心想对待情敌,唐奕源果然是有能损一百的机会,绝对不损百分之九九点九。但还是忍住想要纠正他的心态,只关心的问:“那你干吗不问你妈拿卡?”
他十分懊恼:“我忘了啊。等到餐桌上晗玉说起蒋家新出的信用卡怎么怎么好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那张卡在我回国前一天被我刷爆了。”
她耐心教育他:“以后遇上这事,你应该第一时间找你大姐,她是你的自动提款机。”
他猛摇头:“她不会演戏,一来肯定穿帮。”
她故意埋头:“那你时时这样折腾我,于心何忍啊!”
他不在意的一笑:“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嘛,有我带着你到处玩,多好啊。”
她迅速和他划清界线:“我最近准备写本书,不适宜外事活动,你有什么好玩的、不好玩的事都不必叫我。”
他的失意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急着问她:“写什么书?爱情故事对不对?男主角定了吗?不如就照着我写吧?你要什么素材,我都可以无条件提供给你的。”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这本书的名字叫《大太监》。”
写书的事是余慕和瞎编的,但她和唐奕兴合资开的画廊要开张了,却是真事。
说来这事其实也十分的随缘,前两个月唐奕兴说起自己要开画廊了,她随口问能不能入股,没想到唐奕兴还真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了,买店铺的时候问她要起本钱来。
她当然知道唐奕兴不缺这点钱,但他这样盛情相邀,她也就真的入了股。因为卖的都是张英和他带几个学生的中国画,于是他们连找画源这项事都省了。只是开画廊的事唐家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所以画廊开张,基本只有业内人士一起凑了个热闹。
余慕和又见到那个大清早送她素描画的面孔,但还是张英给她作介绍说:“这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宴小山,前几天才从杭州回来的。”她才想起他在画纸上那个飞扬的签名。
宴小山一耸肩,眯了眼笑道:“原来你就是小九。”
余慕和点了点头。
唐奕兴见情势有异,眼巴巴的问:“你们是认识的?”
宴小山扬唇笑,说:“前几天总听你们说起小九,今天见了,有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余慕和听他的意思,大约是不想提及前缘,便也只是笑了一笑。
余慕和经常同唐奕兴、张英厮混,来捧场的画家她大多都是认识的,聊些近来的时事,听些新奇的浪漫故事,比寻常那些纸醉金迷的酒池肉林派对要有意思的多。尤其最后又去的Blue吃晚餐,几近全深蓝色的屋内装饰因为各路画家们的相聚更显得有格调,而相对而视的长方形桌又让这样的相聚有了一丝欧洲复古宫廷宴会的味道。
余慕和尤其爱吃这里的龙虾面,加上文艺界的事她不太能插不上话,所以她一心一意忙着填饱自己的肚子,末了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饱嗝。然后有人从一旁递了纸巾给她。
她抬眼往右方望去,欲要对唐奕兴说谢谢,却赫然发现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宴小山。
宴小山眼底笑意浓浓,示意她去看斜对面。
原来唐奕兴这个重色轻妹的家伙和宴小山换了位置,这会儿正半倚在张英胳膊上听别人说着什么趣事。
她不由叹气,然后接过宴小山递来的纸巾,拭了拭嘴角,才重新正视他,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他迎着她的目光而上,反而说:“是我谢谢你。”
她微微蹙眉,等着他的解释。
他嘴角微弯,低声说:“他们只知道我是宴小山。”
她想起她是在别墅成落的豪宅区遇到的他,推测他应该是有意在朋友面前隐没了自己的万贯家财。这一点和高调成行的绝大数公子哥很是不同,大概是因为沾染了艺术,所以自然而然看低了金钱。她莞尔一笑,疑声问:“原来你还有别的名字么?”
他猜到她定是聪慧的,闻得此言,又重新对上她的目光。一时间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什么情愫滋漫出来,一时搅得他竟有些躁动不安,只能借她面前那碗光可见底的龙虾面来说事:“我原先在温哥华读书的时候经常去买龙虾,自己做龙虾面。”
她有些好奇:“你们画家,尤其是画山水的,不都喜欢呆在国内吗?温哥华的自然风光是好,但不会太现代了吗?”
他面露委屈之色,叹气说:“家父恨铁不成钢,想强迫我放弃画画,圈了几个国家让我留学,权衡再三,还是加拿大要舒服些。”
他说的十分有古色,竟有几分古时权贵公子不爱朝堂爱吟诗作画的味道。她听着一笑,说:“之前还以为你是画西画的,没想到你会是张英的师弟。”
他仿佛很有感触,说:“人世上,想不到的永远比想到的要多。”
散了小聚会,唐奕兴一边挑眉毛问余慕和是不是要回酒馆方向,一边在张英面前磨耳根子:“让小九送小山就行了,反正是一路的。”
余慕和当然明白唐奕兴的意思,很配合的说:“是啊,你们去玩你们的吧,我一定把宴老师安全送回家。”
有了余慕和的保证,张英这才放心。
余慕和想着宴小山既然对张英和唐奕兴的特殊关系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色,等发动了引擎,开出了十来米远,便开玩笑说:“你要是再不走,我二哥八成要把你当成他的情敌了。”
他哈哈一笑,正色说:“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喜欢的是正常的女人。”
她故意斜眼看他,笑着说:“我以为艺术家的爱好会与平常人不一样。”
他继而问她:“爱吃榴莲算不算?”
她仿佛找到了知音,眯着眼说:“原来我们还是同道中人。”
他马山提议:“现在就去买?”
她没同意:“现在不早了,吃了回去,身上那味道要被人嫌弃的。”
他停了片刻,问她:“男朋友?”
她摇头:“我三姐。”又补充说,“她约了我九点钟聊女儿家的心事。”
他十分好奇:“这个也需要预约的吗?还把时间规定的这么死?”
她认真点头:“因为她每天十点钟就睡觉,时间太早了,又没有感觉聊。”
他不由得蹙眉:“你们家的人都挺有自己的性格。”
她觉得宴小山这话说的很好,如果把“挺”字改成“很”字,效果大概会更好。
为了按时参加唐楚碧小姐的聊天会,余慕和卯足了劲加速把宴小山送到了他租住的地方,然后又火速赶回家,用十分钟卸妆、洗澡、换睡衣,终于在九点前一分钟叩响唐楚碧的房门。
唐楚碧脸上敷了一层黄瓜,给余慕和开了门,就直接去到洗漱间把它们一片一片从脸上摘下来,招呼她:“去露台。”
唐楚碧的房间并不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但她的露台却十分招人羡慕,大不说,风向还特别好,像这种刚入夏的晚上,躺在沙发床上,被小风那么一吹,分分钟都能做个好梦。所以在唐楚碧差不多花了十分钟洗脸的这个漫长过程里,余慕和靠在沙发椅上睡着了。
唐楚碧从不轻易触碰别人的身体,所以只是不断的呼唤她:“小九,小九,快醒醒。”
她睡得并不深,很快睁开眼,揉了揉有些发蒙的眼睛,又把身子摆正了一些。在唐楚碧向她发出要约的时候,她就在脑子里设想了今晚的话题。其实没什么难度,因为上次唐楚碧找她,是咨询该怎么和谢凡生接吻,而上上次找她,是咨询怎么和谢凡生约会。所以她大胆猜测,这次找她,应该是咨询怎么和谢凡生有进一步的动作。她都想好该怎么回答了,然后就真的在唐楚碧娇羞的向她提问时,好不含糊的说:“这事男的一般会很主动,你只要配合他就行了,但有一点要注意的是,你欲拒还迎可以,但别太过激,让他误会你不愿意就不好了。而且头一回你肯定是有点不舒服的,不过三姐夫应该是温柔派,你放松点就行了。”
唐楚碧听了这话,一张脸涨得红红的,好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听了什么污秽的传教,憋了半晌,才问余慕和:“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余慕和哑口,又急急说:“我看那些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应该不会有错。”
唐楚碧纠结了小半会儿,说:“我一想到我的第一次就要给凡生了,心里就特别的紧张,但又好像很兴奋似的。”又胡乱问余慕和:“你明白我这种感觉吗?”
余慕和真没法把明白这两字说出口。在所有人看来,她余慕和虽然不乏追求者,但一直都是单身,单身的人怎么可能会明白这种感觉?何况她和唐奕维基本属于一发不可收拾型,在他牵她的手之前,她根本不敢想自己竟然会和他拥抱、接吻,直至交融,更恨不得把对方溶进自己的骨血才好。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她没有时间想感觉这回事。
她不是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唐奕维更不是,所以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都以一种很微妙的方式在维系着。她以为他是突破不了身份的禁忌,直到有一天,他对她说:“慕和,给我五年的时间,五年后,我娶你。”
她知道他有很多故事,她也知道他的故事永远只能埋在心底最最深处,她相信他的诺言,也相信他是真的爱她。
8
唐奕源把唐楚雨母女三人从金家抢回来的消息,余慕和是在陪范淑莲买衣服的时候家里的心腹小佣人打电话来告诉她的。
她清楚唐奕源脑子里完全没有分寸这个概念,这件事的性质和前几年他想从婚礼上把唐楚雨带走是一样的。别说金家不会同意,就是到了唐晓明这里,也是行不通的。
范淑莲最怕这种乌龙事会牵扯到自己和余慕和,所以宁愿在咖啡店里坐两个小时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回去挨唐晓明的枪子。
等到两个小时之后,唐晓明的气都撒完了,回到家,只有管家在指挥着几个佣人打扫凌乱不堪的客厅。
余慕和一见这架势,向管家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管家先瞧了一眼楼上,不见有人注意这里,才悄悄告诉余慕和:“八少爷把六小姐带回来了,没经金家的同意。老爷刚刚把八少爷训了一顿,火气特别大,不管是谁只要是帮八少爷说话的,都被连带着训了。”
余慕和倒不奇怪唐晓明会生气,又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管家平日和余慕和关系不错,说起话来亦十分的真诚,便一一告诉她:“老爷气得头疼,正在二太太房里休息。八少爷现在在大太太房里,大概也是在挨训。二少爷被老爷训了,红着眼回房了。三小姐约了人喝下午茶,刚走。”
余慕和知道唐奕维前日去了北京,于是直接问:“六姐呢?”
管家说:“六小姐从回来就一直在房里休息,老爷训人的时候,她没下来。”
余慕和点了点头,又问:“小冰和小雪回来了吗?”
管家摇头。
余慕和搞清了大致情况,决定先去看看唐楚雨。范淑莲急着拉住她,告诫说:“少惹麻烦。”
余慕和耐心拉开范淑莲的手,说:“要发的脾气都发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关心一下家人,那才是给自己惹麻烦。”
范淑莲知道她聪慧,也觉得她说的有理,便没有再阻拦。
唐晓明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加上子女众多,对每个人的关心爱护都很少,要说除去早夭的四小姐和五公子,余下的六个子女里面,可能他操的心最多的是自小便调皮捣蛋唐奕源。至于六小姐唐楚雨,她既不是特别的优秀,也不是特别的需要人费神,所以在大家的眼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很少第一反应就想起她。
唐楚雨嫁人的时候,她还在波士顿读书,因为婚事操办的很急,她又赶上考试,所以并没有回家参加婚礼。但是即便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和一整个北美洲,她也知道唐楚雨嫁的那个人并不是所爱的。她对唐楚雨这样的结局虽然很惋惜,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世上千万人,能有幸嫁给自己深爱,又深爱自己的人,那都是极少数的。
唐楚雨的房间是在三楼的最西边。
余慕和敲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书。其实她并不是那种生的很好看的女人,没有突出的五官,也没有特别光滑细腻的皮肤,但给人的感觉异常的柔和,像是一汪水,不消片刻就能把你全部融化。
余慕和并没有刻意去打扰唐楚雨,只是站在门边,朝她吟吟笑道:“我就猜到你肯定在房里看书。”
倒像是好多年前,余慕和还是十四五岁的时候,放了学,空闲下来,就窜到唐楚雨的房间。受了房间主人熏陶,也拿上一本书临窗而阅。可她的耐心总不如唐楚雨那么好,时不时偷看看唐楚雨手里的纸业,然后笑吟吟的读出页眉上的那句话“我们终究会为了分开而热烈的相爱。”那时她还是小姑娘,明明是带着伤感的话被她读出来,却有几分欢快的味道。
如今唐楚雨手里拿的还是那本书,页眉上也还是那句话。她抬眼看了一下余慕和,又看了一眼书页,缓缓念着那一排小字:“我们终究会为了分开而热烈的相爱。”
余慕和怔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却是假装没听到,轻快的走进屋里来,笑着说:“一见你坐在这儿看书看的这么认真,我就觉得自己整日只会吃喝玩乐,荒废了时光。”
唐楚雨合上手里的手,也微笑着看她:“你是名校的高材生,我是终日无所事事的妇女,和你比,我才是荒废了时光。”
余慕和摇头,坐到她旁边的小椅上,笑着说:“你还不知道我啊,那不都是为了能离这儿远一点才拼了老命读书的嘛。”
唐楚雨发怔似的看了她一会儿,仿佛是微微叹了口气,又伸手拉住她的手,说:“小九,你和小妈一样,生了一对双凤眼,每次见到你眼波流动,似笑非笑的样子,我都在想,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怎么就没给我生上一对这样的眼睛?也许我生了这样一对双凤眼,爸爸就会多疼爱我一些,那样的话,我可能就不会是今天的我了。”
余慕和反握住她的手,自嘲说:“我有什么好的啊。我就是一个拖油瓶,在你们家混吃混喝这么多年,承蒙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好,不然我肯定朝心理扭曲的坏小孩方向发展了。”说完还做了个小丑脸。
唐楚雨见她说的眉角飞扬的,不禁笑起来。
正好唐奕源一边唤六姐,一边推门进来,听到唐楚雨在笑,又见余慕和也在,屁颠屁颠凑过来,问:“讲什么好笑的事呢?”
余慕和回身看了他一眼。明明应该是被唐晓明训惨了的人,这会儿他脸上却找不到一丁点儿的不悦神情,反而是笑盈盈的一张脸直直的压到余慕和面前,最后一双眼睛猛地聚中,变成豆子眼盯着余慕和,机械人似的口气问她:“小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帅,所以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余慕和有种瞬间被雷击中的感觉,脸不红心不跳的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唐奕源右嘴角的饼干馅儿:“你下次吃完东西记得把嘴巴抹干净。”
唐奕源一听,连忙抬手擦了擦嘴角,又笑嘻嘻的向两人解释:“我发现爸真是越来越能说了,还有妈也是。我的耳朵没被这两人磨出茧来,肚子却被掏空了。骂死事小,饿死事大,所以刚才我去厨房偷吃了点心。”
唐楚雨急着问他:“爸是不是把你的信用卡停了?”说罢,就要起身去拿自己的包。
唐奕源连忙把她安抚下来,说:“没停我的信用卡。就是让我明天早上到公司上班。”
余慕和觉得唐晓明下的这个指示完全是考虑到唐奕源闲着一天,就容易惹出事来,所以干脆把他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那就等于是孙悟空进了如来佛的五指山,再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唐奕源对这个很不满意,但又不好意思在唐楚雨面前太过颓败,只等从唐楚雨的房间里出来,才小声和余慕和说:“要是五哥在,我就不用这么累了。”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她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累的,就算是累,那也是玩累的,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他活得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样轻松,至少他在对待亲人上有一腔傻气冲冲的热血和百分百用心的尽心。
至于五公子唐奕鸣还在世的这个假设,余慕和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波士顿的时候,有次唐奕维母亲和亲姐姐,还有唐奕鸣的忌日,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嘴里一直细细碎碎念叨着,她凑近了听也听不清。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他弄到床上,帮他脱了外套,又擦了脸,最后等四周都安静下来,才听到他说的是,“要是五哥在就好了”。
她跟着范淑莲到唐家的时候,唐奕鸣就已经不在了,她只在一张唐家的全家福里面见过那个男孩的模样,和唐晓明十分的像。明明是大房所出,却仿佛和唐奕维的关系很好,照相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唐奕维肩上,两兄弟都笑的十分开。
她总以为唐奕维对唐家的兄弟姐妹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有那一次,她才发觉,其实他有,只不过藏得深了,可能连自己都忘了这份感情。
晚上余慕和给唐奕维打电话,说起唐奕源因为私自把唐楚雨从金家带回来而遭到唐晓明的训斥,并取缔了他短暂的休假期。
唐奕维对这件事并不太意外,大概也是对唐奕源的乱来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了,只问她唐楚雨的情况。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唐楚雨时常看的那本书上的话来,不自觉的念了出来:“我们终究会为了分开而热烈的相爱。”
唐奕维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只觉得奇怪,带着疑问的口气轻唤了她一声:“慕和?”
她并不是走神,停了片刻,说:“以前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特别的,今天读起来,好像明白了一些意思。但我希望我永远也不会有真正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一天。”
9
唐奕源把唐楚雨从金家私自带回来这件事对余慕和的最大影响是,范淑莲终于想明白了要不把自己母女卷进任何的风波,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尽快把余慕和嫁出去。然后新一轮的相亲会紧锣密鼓的敲到了余慕和面前,再然后,她抵不过范淑莲的连番轰炸,只能乖乖去到悦景,扬着一张标准的笑脸和面前这位叫徐东奇的男人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让人欣慰的是,徐东奇先生不像那些得知她是唐家挂名小姐之后,要么关心她能分到多少财产、要么瞧不起她是个拖油瓶的芸芸众生,甚至全然不提她的家世,反倒说起她经营的小酒馆,并表示了对酒馆风格的欣赏。
这多少让她有些惊奇。所以待晚餐结束,徐东奇得知她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就没有要送她的意思之后,唐奕源十分八卦的问起她相亲的情况,她看着徐东奇开着一辆银白色的雷克萨斯绝尘而去,悠悠说:“他没看高我,也没看低我,更没看上我。”
唐奕源惊讶万分,旋即大大方方从酒店侧面出来,走到余慕和身边,也往车水马龙的长街望了一眼,扬眉问:“他什么来头?”
余慕和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你跟踪我?”
唐奕源一本正经的摇头,回身指着陆陆续续从酒店走出来的奥光公关部门的精英们,表示:“同事聚餐。”
余慕和瞥他:“跑这儿来聚餐?”
唐奕源认真点头:“我初来乍到,能力有限,就只有靠这个收买收买人心。”
余慕和半笑着说:“那些可都是人精,岂是你这一顿两顿饭能收买得了的?”
唐奕源闻此言大叹气,一手搭在余慕和肩上,凑上去,只差把头靠在她的下颚边,哀怨的说:“所以说爸他真是太狠了,这么多部门,竟然把我扔到公关部,简直就跟把头羊扔进狼窝没什么区别。”
余慕和拨开他的爪子,笑着说:“说实话,除了公关部,我还真看不出你能去什么别的部门。况且你是少东家,打工的马仔们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唐奕源嘿嘿一笑,又把话题转回来,问她:“刚才那男的叫什么?你要是觉得他不错,我先帮你去探探底。”
余慕和摆手:“人家是律师,你要乱来,小心他告你侵犯他人隐私。”
唐奕源笑眯眯说:“我见你们刚才聊的还不错,没准他就能成我妹夫,哪有妹夫告舅子的?”
余慕和提醒他:“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啊?他对我没意思。”
唐奕源不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余慕和眨了眨明亮的双凤眼,如实说:“用眼睛看出来的。”
他们站在路边的高灯下,城市的霓虹和过往的车灯糅杂在一起,每一幕、每一秒的光线都各异,映在人的脸上,和神态表情交相而动,时时刻刻都发生着变化。
唐奕源看了余慕和一会儿,终于想起什么事来,又大笑着说:“我听人说王翔就要回国了,你上高一的时候不是暗恋他么?他出国读大学的时候你还伤心了好几天,要不我这次给你们撮合一下?”
余慕和只差大叫:“唐奕源,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能不能别总是翻出来说?”
唐奕源难得见到她着急的模样,渐渐愉悦起来,眯着眼说:“我见你这么多年都还是一个人,自然会认定了你是忘不了他。”
余慕和瞪他:“连你也来催我嫁人了!”
唐奕源掰了掰手指,笑着说:“你马上二十五了,不谈恋爱,又没想过成为女强人,莫非是想走三姐的路线?可你看上去比她正常多了啊。”他边说边往她面前凑,几乎要贴上了,又突地守住,敛住笑,问:“你该不会是爱上了有妇之夫吧?”
他这话问的太突然,余慕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处。
唐奕源见她一动也不动了,只怕是自己严肃的表情吓了她,又立马换了笑脸,说:“我的演技有这么好么?随便说说,你真的在想这个问题了?”
余慕和觉得自己被他摆了一道,嘴角立马沉住,黑着脸说:“你八公子爱开玩笑,我余慕和可抵不住这样的流言。”然后也不等唐奕源再有下文,迅速打开车门,狠狠踩下油门,很快融入车流之中。直到行驶了好长一段路,遇到红灯停下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会因为一句玩笑话就生唐奕源的气,她只是怕唐奕源口没遮拦,止不住就会胡说到她和唐奕维,她演戏的水平实在有限,万一露出了破绽被唐奕源发现,连累到唐奕维就惨了。
唐奕源却还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她没接,又改成发短信,认认真真给她认错。她不接电话是怕自己会笑场,见到唐奕源又发来了短信,终于还是回了信,谎称自己只是有点累,想先回去休息。
回到家,刚洗过澡,唐奕源眼巴巴的买了她最爱吃的榴莲送上门。她知道唐奕源是真心对她好,但面上还是不能太过高兴,只胡乱说已经原谅他了,然后收了榴莲,又匆匆忙忙关上门。
结果到了第二天,余慕和陪唐楚碧去试婚纱,唐奕源自愿当司机还任两人差遣。
唐楚碧乐的多个人说笑,余慕和不好反对,便由着他一起了。
唐奕源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到了婚纱店一口一个好看,把唐楚碧哄得开开心心的。
唐楚碧自然是满意从巴黎订制回来的婚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凡生还在处理西南边的事,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了,新郎的礼服空在一旁。
唐奕源自告奋勇的表示可以代劳,唐楚碧急急忙忙拦住他:“凡生瘦,你别把礼服撑大了。”又说,“奕维和他身形差不多,一会儿等他来了再试。”
唐奕源纳闷:“七哥不是还在北京吗?”
余慕和也觉得奇怪,昨晚和唐奕维通电话时并没有听他提起今天要回来的事。
唐楚碧高兴的说:“我昨晚想凡生一时不能回来,奕维提前个一天回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唐奕源故意叹气说:“三姐,七哥是去办正事的,你为了能早点看到婚纱和礼服搭配的效果就把他叫回来,让爸知道了,是该训你还是该训七哥?”
唐楚碧含笑白了他一眼,说:“奕维要是没把事办完,会答应我提前一天回来么?再说了,你以为他和你似的,动不动就闹出点事来惹爸生气,然后挨训?”
唐奕源撇嘴,又看着余慕和:“不是也给你订了伴娘的礼服吗?怎么不去试?总不能你也要等伴郎来吧?”
余慕和扑哧一笑,婚礼的伴郎是谢凡生的表亲,谢凡生没来,伴郎更加不可能来了。她自然不会有非要和伴郎穿成一对才心安的想法,于是乖乖去换伴娘服。
要说唐楚碧婚礼上的裙纱,那都是她两个月前专门陪唐楚碧去巴黎订的。她按着唐楚碧要求特别向设计师强调,伴娘服一定要设计成短裙。
事后唐奕维听她说起这事,他就断定唐楚碧的想法是:“她找你当伴娘,绝对是因为你对她的话百依百顺,就算到时候有一百个机会让你抢她的风头,你也一定能找得出一百零一个拒绝的理由。”
她那时正窝在唐奕维怀里,一张脸埋在他心口上,缓缓说:“没有哪个新娘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被别人抢去风头。”
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在别人的婚礼上穿简单流畅的伴娘服,然后万般欣羡的仰望别人的幸福,只等着那一天,等到那一天,她也能成为同样被人欣羡的新娘。
余慕和一想到这些,心情就特别的好,从试衣间出来,走回婚纱店的VIP厅,看到唐奕维已经到了。
唐奕维本来就瘦,在北京呆了十来天,仿佛又瘦了些,但精神却不错,眼睛格外的有神。他和唐楚碧、唐奕源说着话,嘴角笑纹深深浅浅的,她看着他,怔了一下,又很快缓过神,像是有意提醒三人她已经出来了,礼貌的唤了声:“七哥。”
三人一同惊觉,唐奕维缓缓看向她,倒是头一次在人前夸她:“这裙纱穿着挺好看。”
她差点经不住红了脸,好在唐奕源在一旁打岔说:“三姐的婚纱才叫好看呢!”又催着唐奕维,“七哥,你快去换上礼服,好让我们看看穿一对是什么效果。”
等唐奕维和唐楚碧去里屋了,唐奕源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向余慕和抱怨说:“这个七哥,平常不见夸你,这会儿当着三姐的面说你的裙纱好看,是想让三姐赐你一块抹布穿吗?”
余慕和扑哧一笑,说:“就你机警!”
唐奕源毫不含糊的点头,表示:“我都把成语想好了,等他们一出来,就把礼服和婚纱的搭配夸个天花乱坠,好让三姐晚上请吃顿好的。”
事实上,唐奕源真的这么做的,把能用的好词都说尽了,最后差点连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抛了出来,还是余慕和有预见性的推了他一把,这才算是圆满结局。
唐楚碧果然很高兴,晚上订到盛宴吃饭。
唐奕源是不愿意安生的性子,先把谢凡生今日的种种向唐楚碧了解了一通,又转到唐奕维身上,问他:“好久不见黄小姐了,什么时候一起吃顿饭?”
唐奕维不紧不慢把切好的鳕鱼送到嘴里,对他的提问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待食物咽下了,才正视他,却是缓缓说:“我和黄小姐已经分手了。”
在座的另三人都是一怔。唐楚碧见唐奕维说的这么平静,不晓得里面的虚实,不知该怎么接话,余慕和更是对这个消息毫不知情,反倒是唐奕维还能很快恢复常态,笑着问:“七哥不喜欢黄小姐了?”
唐奕维似乎是轻声应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切鳕鱼。
唐楚碧和余慕和都没出声,唐奕源本还想说什么,却也一时哑口。
过了一阵,唐奕维又抬眼问看着唐奕源,笑了笑,说:“你不是说不喜欢她吗?现在这样的表情,倒让我觉得我之前是会错你的意思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因为唐奕源不喜欢黄嘉萱,唐奕维才和她分的手。可谁都晓得不可能是这个原因,气氛险些僵住,唐楚碧急着打起哈哈来:“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她,分了也好,另找个配得上的。”
唐奕源很快变回了一张笑脸,朝着唐奕维说:“恭喜七哥重回单身,以后我出去厮混,又能多个伴了。”
10
余慕和一直没睡着,凌晨两点,听到房门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一下子就坐起在床上,待房门开了又轻轻合上,才低声问了句:“谁?”
“是我。”唐奕维赤着脚,塔在软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余慕和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房间的钥匙除了自己就只有唐奕维有,但他夜深还过来却是极少的事情,况且眼下家里人又多。
她没敢开灯,他只能摸索着到床边,一挨到被子,就被她一把抱住了腰。他本来就没站稳,这一下直接落到了床上,压在她身上。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整个人几乎被他压得四平八稳的。他怕伤到她,连忙翻了个身,坐在床上,把她抱起来,低声询问:“压到哪儿没有?”
她的头正好伏在他肩上,缓缓摆了两下,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又仰头去寻他的唇。
他的手臂探至她的背后,将她搂住,侧了侧脸,唇移至她的耳畔,轻声问:“今天怎么了?”
她不再吻他,在他怀里静了几秒,又起身把他扑倒在床上,然后整个人轻柔的伏在他身上,耳朵贴着他的心口,一双手慢慢摸索到他的脸颊,细声问:“黄嘉萱是怎么回事?”
他咯咯笑,但在这夜深人静时分,这笑声却是很小的,似有若无的飘荡在耳边,绕的她心里发痒。她终是沉不住气,支起身子,望着他。
他的五官在黑夜中十分的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透亮,也是在盯着她看。
他这样的沉默不语,让她有些生气,蓦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说:“我竟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用先知会我一声了。”
他亦随着她翻身,伸手去搂她。她推开他的手,他又重新附上去,稍用了些力,让她没法子挣脱开。
她并不是真要拒绝他,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便也由着他抱。
他下颚微微攀上前,抵在她的后肩膀上。她的睡衣早就滑落至肩下,细腻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他一张脸渐渐埋在她劲后,柔声说:“你不是不喜欢她么?”
她的心微微一颤,明知道他所思虑的必定不只是她不喜欢黄嘉萱,但还是高兴。只不过唐晓明先前对他和黄嘉萱的事似乎并不反对,偶尔还会关心一两句,这次突地分手,也不晓得唐晓明会不会生出疑问。况且大概是因为心里有鬼的缘故,她总觉得她和唐奕维两个人都单身,会让旁人看出端倪来。
他明白她此刻所想的,于是说:“你放心,我把事情安排好了,不会有人产生怀疑的。”
她怔了一下,突然明白他应该是还有些事没有和她说的,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多问,但又觉得他不说肯定有不说的理由,便没有再追究,只转了话题,说:“你不该过来的,要是被。”
“要是被什么?”他打断她的话。
她听出他话里有不悦的情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微微叹了口气。
他却又突地搂着她身子的手把她的身子慢慢掰过来,强迫她直视着他的目光,低沉的笑起来:“要是有人这个时候敢过来敲你的门,你大可以拿棍子去赶他。”
她抿唇笑,手勾上他的脖子,问:“那我是不是应该赏你一顿棍子?”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低下头在她脸上印上细细密密的吻。
她被弄得痒痒的,笑得更厉害。
他头偏到她耳垂旁,在上面慢慢盒了两口气,才沙哑着嗓子:“慕和,我很想你。”
余慕和很早就醒过来了,或者说唐奕维离开的时候,她压根就没睡着。
她从小睡觉就睡得清浅,但凡有些动静,她都会惊醒过来,后来跟着范淑莲到了唐家,她就更加的不易入睡,不易熟睡了。同学们只当是她一夜之间变成了有钱人,却没有人真正了解她内心的孤独与恐慌。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亲,摊上个爱慕虚荣的母亲,还混到一个原本就复杂的家庭当起了拖油瓶。她不想早熟,更不想把人情世故摸得通透,可生活的种种永远不是你不想,就可以避而远之的。
在波士顿读书的那几年,是她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一挨枕头就能入睡,一入睡就能到第二天天亮。即便是后来和唐奕维冲破伦理道理的防线在一起,她心里也没有太大的负担,因为知道那片天空是属于他们的,没有唐家,还远离了仇恨。
回来之后,她偶尔有睡得好的时候,往往都是唐奕维陪她到快天亮,她心里踏实,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她未有察觉。只是今天她没睡着,可能是受了屋外不知何时响起的滴滴答答的雨声,扰得人没法安生。
她索性起床,拉了窗帘,又推开玻璃窗,让外边的新风细雨也绕进来一些。
天刚刚微亮,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远远看去有些朦朦胧胧的。花房旁边的健身房亮着灯,唐奕源正在大玻璃前的跑步机上做运动。他抬眼正好瞥见她站在窗边,立马挥手向她打招呼,示意她下楼来。
她反正是闲着没事,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到了楼下。
家里人都还在睡着,只有几个佣人开始打扫卫生,厨房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是已经在准备早餐了。
唐奕源扬着一张大汗泠泠的脸冲她笑:“是不是想通了,觉得应该每天早起锻炼身体?”
她却不动,半倚在一旁的划船器上,看着他说:“你明明是个爱吃喝玩乐的人,竟然会坚持晨练,真让人费解。”
他关了跑步机,步子慢慢停下来,然后四下望了望,最后凑到她耳边,笑嘻嘻说:“你不知道一个健康的男性在早上的精力其实是很旺盛的吗?”
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把尴尬表现出来,反而大方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外边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立马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我虽然爱玩,但还是很洁身自好的。”
她含笑白了他一眼。因为是大清早,她未施粉黛,头发因为昨晚的缠绵凌乱的有些过分,一对双凤眼略有些浮肿,但透着光亮,虽然不夺目,可异常的吸引人。
他终于没敢再继续和她对视下去,故意伸出手来胡乱掐了几下,然后神神秘秘的告诉她:“你今天会走桃花运。”
余慕和只当唐奕源是在胡说八道,结果上午去到酒馆,郑音从屋里拿出一副画给她,说:“是唐奕兴带来的一个朋友留下的,说是送给你。”
她猜着是宴小山,展开一看,署名果然是他。
画上的女子是清代女子的打扮,拿着纨扇立于长廊尽头,半抬着头望天上的一双燕子,画的底色泛着青黄,左上边有两行字,仔细一看,写的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她之前见过宴小山的素描画,知道他功底不凡,却没想到能画出这样的悠远意境。
郑音在一旁帮着展画,见了这样的好东西,不由得赞叹起来:“我见那个年轻人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没想到是深藏不漏。”
她沉吟了一下,问郑音:“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郑音帮着她把画卷收起来,告诉她:“他说不用,只等你哪天来了,给你就行,哪晓得你这么多天都没来。他倒是又来过两次,都是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点鸡尾酒,和阿威聊得挺来的。”
她下意识的往吧台看了一眼。
郑音以为她是心有芥蒂,便说:“他虽然是和唐奕兴一道来的,但我见他挺正常,应该不是那种人。”
她没想到郑音会往那方面想,扑哧一笑,说:“他是张英的师弟,我们一起吃过饭。”
郑音点了点头,又关心的说:“那他送这幅画给你,八成是对你有意思。可他也挺奇怪的,送了画又不让我们告诉你,这又不是古代啊,一个男人追一个女人不用这么含蓄吧?”
宴小山是不是个含蓄的人,余慕和不知道,但作为一个懂礼貌的人,她还是决定回个电话给宴小山,以表谢意。
宴小山一接电话便知道她已经见到画了,并不扭捏做作,反倒说如果要表达谢意,至少应该请吃顿饭。
她想了一下,很快说:“好啊,张英上次不是说好久没吃意大利菜了了,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去卡普里大饱口福。”
宴小山低声笑了笑,隔着电话慢慢说:“听你的口气像是不愿意单独和我吃饭似的。”他不是南方人,说起话来不由自主的带些京腔,但并不让人觉得遥远,反而有些暖暖的。
她没想到他会把她心底的想法这么轻而易举的道破,一时有些怔住。
他又很快接上话,说:“张师兄一大清早就和大自然约会去了,要明天下午才回来。”
她没再好意思说改日,又猜着他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应该是不会再接受她的邀请,可出乎意料的是,她才试着问了他饭还吃不吃,他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行到这一步,也只能安安心心把这顿饭请上了。
结果到下午四点,徐东奇竟然也给她打电话,约她吃晚饭。
她十分诧异,想起唐奕源早上和她胡说的走桃花运的事,又觉得不靠谱。
当然,对于徐东奇莫名其妙的殷情,她没必要一口回绝,毕竟那是范淑莲千挑万选出来的优质男,即便她没那个意思,也不能这么轻易的驳了范淑莲的面子。何况唐奕维刚刚和黄嘉萱分手,如果她有一些桃花在身边,可能会没那么容易露馅。
可今晚的约,她答应宴小山在前,只好随便编了理由拒绝了徐东奇。
因为怕车流高峰期被困在交通的混沌中不得解脱,所以余慕和有意提前去到卡普里。
宴小山大概同样存着她这样的想法,竟比她还要到的早些。选了挨着落地玻璃窗的位置,满眼看到的是无敌的海景,海浪在蒙蒙细雨中飘荡,天边的光线一点一点暗下去。
余慕和慢慢走过去。其实她和他并不是很熟,前后也只见过两次,她算是知晓他的小秘密,而他送画的举动,多少是带着别样的情愫在其中的,可这些情愫,他不说破,她就只能静观其变。
宴小山察觉到她的到来,回首,起身,帮她拉开柔软的椅子,动作十分流畅绅士,语气却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欣赏:“我以为和女士共进晚餐,通常都要拿着怀表开开合合好多次。”
她已然落座,正眼看着他,微微挑起眼角,问:“这是你对我守时的表扬吗?”
他点了头,又微笑起来,说:“每次见到你,我的心情都很愉悦。”
她微微蹙眉,笑说:“原来我是开心果。”
他眼角都是笑,问她:“喜欢那画么?”
她如实告诉他:“喜欢,也不喜欢。”
他不解:“什么意思?”
她沉吟了一下,说:“那画的意境你是都画出来的,可那画的意境太孤凉,看久了,心里会跟着画里的人一起难过。”
他呵呵笑起来,仿佛是想长久的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那改日我再画一幅热闹的送给你。”
她摇头,说:“我看你的画八成价值不菲,你送这么多给我,又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万一哪天你开口让我办一件难得不得了的事,我拒绝也不是,不拒绝又难为自己。”
他听她说的十分有趣,笑着表示:“我送你画,你请我吃饭就是了。”
她其实是不想平白无故接受他那么多好意,正想着再以别的方式拒绝,却瞥见赵晗玉和一个有些面熟的女人朝这边走过来。
她和赵晗玉交情还不错,便提前起身,不等赵晗玉走到跟前,就打招呼说:“前几天听说你去时装周了,还以为你会呆在米兰不愿意回来呢。”
赵晗玉已然走到余慕和面前,她穿了件大开领的红色丝绸衫,双眼如画,双颊酡红,莹白脖颈衬着乌黑的头发,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赵晗玉眉角一挑,先是扫了一眼宴小山,然后才把目光放到余慕和身上,懒懒说:“看来看去也是那些东西,还不如纽约那次的新颖。”
这口气听起来委实不怎么样,但余慕和知道赵晗玉说话一贯如此,便也没有在意,只慢慢看向赵晗玉身边那位面熟的女人身上。这女人五官长得并不属于精致型,也说不出哪里特别的好看,但凑在一起,就显得十分的有气场,和赵晗玉这样的超级美女站在一起,并没有逊色多少。
赵晗玉压根没有要问宴小山身份的意思,倒是没忘介绍她的同伴:“我表姐,杜若溪。”
余慕和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恍然大悟,怎么说有些面熟呢,原来是唐奕维高中同学。而且赵晗玉偶尔也会提一提这位表姐,说的都是她在伦敦证交所怎么怎么了得的故事。
更让余慕和没想到的是,杜若溪竟然还认出她来,先说:“我记得你,余慕和。”
人常说见到美女,神经容易变得迟钝,可余慕和觉得,有些女人,即便不是美女,见到的时候,也容易让人变得迟钝,好比杜若溪这种。
事后她和唐奕源说起遇见杜若溪的事,唐奕维还笑话她:“明明都是名校出身,怎么感觉你说的自己好像矮了一截。”
她自愧不如:“她是名校培养出来的女强人,我是名校培养出来的女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