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垃圾总是需要袋子装的
刚从别的城市、别的王国来到瑞提斯王都的人，总是会惊讶于这座城市的繁荣富裕。
这里有着井井有条的整齐街道，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
在这座城中，似乎即使是最贫穷的那些平民，也能有尊严地生活着，他们衣着得体，面色红润。
工人自信地走在街头，积极热情地在各行各业岗位上发光发热。
商人敏锐地穿梭市场之间，用智慧和勇气开拓新的商业机会。
军人一丝不苟地四处巡逻，赌上信仰与荣耀维护国家稳定安宁。
更遑论那些身着华服的贵族先生小姐，他们的言行优雅、气质尊贵，品味独特，带领着大家从容地书写着这个国家的辉煌篇章。
这座城生机勃勃和谐自然，一切都像是最完美的模样。
所有见识到这一切人，都会发自内心地赞美这个国家伟大的统治者，向往他们治理下国家的繁荣与富饶，为人类的智慧伟大感到震惊与骄傲。
伊莱恩同样为这个国家而感到自豪，并将骑士的名号视作荣誉。
但伊莱恩其实知道的，这座城并不像它展现出来的那么完美。
就像是时隔一天，伊莱恩再次来到的达斯街一般。
这条街依旧是那副模样，就像它几十年来一直未曾改变的过去。
这里是王都的“垃圾场”，整个王都的贫穷饥饿寒冷与苦难，全都被打包扔在了这里，藏在了这条逼仄狭窄的偏僻街道中。
如果不算这条街的话，王都确实就像那些外来者看到的那样，繁荣且富饶，包括从前生活拮据的伊莱恩一家，也几乎从没有挨饿过。
从整体来看，国王和贵族官员们确实将这座城治理的很好，即使有些不和谐的顽疾，也都被控制在一条街的范围之内，看上去并无大碍。
伊莱恩走在达斯街上，身旁是一座座低矮的房屋，甚至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能称之为房屋的棚户！
它们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其他王都市民们绝对无法想象，那一间间狭窄的房屋中到底塞着多少人。
甚至一间小棚户里，都有可能住着三四个家庭！
如此对比的话，能够单独占据一间小屋子的萨瓦太太一家，甚至都能够称得上是达斯街上的“有钱人”了！
真难想象这里跟富裕的“珍珠街”只相隔不到百米。
走在这条似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街道上，伊莱恩心中感慨万千。
她想到克莉丝塔公主殿下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个比喻。
“这就像是把一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擦得光滑发亮，将打扫出来的所有垃圾装在黑色大袋子里，放到房间不起眼的小角落，视而不见。
偶尔房子里出现个难解决的垃圾，就只需要跟之前一样装进黑色大袋子里便万事无忧。
可等到那大袋子撑到极限，‘砰’得一下炸开——恶臭气味肮脏污水乃至之前堆积在一起的所有垃圾，会铺满整间房屋！”
想象公主描绘的那副画面，伊莱恩就不禁有些心中发颤。
“达斯街是未来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装作看不到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克莉丝塔殿下表情严肃地这么跟她说过。
“那不是达斯街的问题，伊莱恩，那是我们整个国家的问题！
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那些问题，就算达斯街突然消失，屋里目前所有垃圾被清理一空，很快便会有新的垃圾，新的‘达斯街’出现。”
“被忽视的巨大隐患吗……”
伊莱恩小声嘟囔着，来到了萨瓦太太家门前。
她本想礼貌敲门，却看到门前留下的一些本不该有的痕迹，眼神顿时一凛。
“萨瓦太太？”
伊莱恩轻轻用力，虚掩的屋门被推开。
屋内没有萨瓦太太，只有裹着貌似是被子的破布、畏畏缩缩挤在角落的两个孩子。
看到屋门突然被打开，两个孩子身子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看向门口背着光的那道高大身影。
“别害怕，是我。”
伊莱恩歉意一笑，温柔地凑到两个孩子面前：“抱歉，吓到你们了吗？还记得我吗，昨天我来过这里的，你们妈妈呢？”
“……”
两个小孩子怯懦地看了看对方。
似乎是因为伊莱恩温和的语气，又或者是认出来对方是昨天来家里的大姐姐，两人脸上的惊恐这才少了几分，但并没有回答伊莱恩的话。
“别害怕，姐姐是皇家骑士，是负责保护大家的好人，不会伤害你们的。”
伊莱恩无奈地笑了笑，再次问道：“能够跟姐姐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伊莱恩，还是没有说话。
伊莱恩：“……”
又是一阵许久的沉默，就在伊莱恩都要放弃从两姐弟口中打听消息，想要用别的办法了解情况时，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儿突然开口说话。
“就是几个跟姐姐穿的很像的人把妈妈带走的。”
小女孩小声嘟哝些：“他们也说是皇家什么的……”
“这样啊……”
伊莱恩先是愣了下，而后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真没想到坎贝尔王子这么快就查到了这里，查到这里甚至还直接光明正大派人把萨瓦太太带走了。
她还以为是公主殿下过于谨慎了，结果竟然还真就被公主殿下猜对了。
不过还好，至少带走萨瓦太太的不是那个自杀酒鬼背后的家伙。
坎贝尔殿下身为皇室，又需要从萨瓦太太这里打听情报，萨瓦太太应该不会有太大生命危险。
这点儿从对方根本懒得搭理屋里两个小孩子也能看出来。
不过直接上门抓人这种事，肯定得把那位可怜妇人给吓个不轻。
轻轻叹了口气，伊莱恩心中既愧疚又自责。
愧疚于把萨瓦太太一家牵扯到这件事里，又自责自己来的晚了一步，萨瓦太太已经被带走。
而现在的话……
“放心吧，你们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伊莱恩笑着对两个孩子安慰道。
“真的吗……”
小男孩儿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妈妈之前也说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可爸爸现在还没回来。”
“这……”
伊莱恩脸上笑容一僵。
她没记错的话，眼前孩子的爸爸，萨瓦太太的丈夫，他已经……
“我只想妈妈快点回来……”
小女孩儿表情纠结道：“爸爸回来也好，不过爸爸喝醉回来后，总是会跟妈妈吵架，然后打我们……”
“……”
伊莱恩沉默了，她家虽然以前经济情况并不好，但她的父亲母亲都很好，家庭和谐的她，面对这种情况，不突然就知道说些什么。
但让她就这么离开的话，她又放不下心来……
伊莱恩看着瘦弱的两姐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直裹着布嗯我是说被子，是觉得很冷吗，我可以带你们去吃点儿东西……”
“因为家里的衣服被爸爸妈妈穿走了。”小男孩子小声道。
“什么？”
伊莱恩怀疑自己没听清。
“因为爸爸穿走衣服，我就不能出门了，妈妈穿走衣服，姐姐就要待在屋里呀……”
小男孩子先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回答，而后看到伊莱恩错愕的表情，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没有，当然没有。”
伊莱恩连忙摇头，表情却是有几分僵硬。
一家四口人，共用两套衣服……这也是，王都的居民吗？
他们真的跟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妈妈一直说要找旁边旁边旁边家那个收旧衣服的阿姨给我们买衣服来着……”
因为不知道收旧衣服的阿姨叫什么，小姑娘说得很是别扭。
“不过每次钱要攒够了，爸爸都要拿着去买酒喝……”
小男孩儿用天真语气说出让伊莱恩心酸的话：“爸爸总说让我们别着急，他说他什么时候死掉了衣服就是我们的了，死掉是赚大钱的意思吗？”
“不能那样说，伊凡。”
作为姐姐的女孩儿显然要比弟弟多懂一些，她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弟弟：“那样不好。”
“为什么啊……”
小伊凡面露不解。
“反正不好就是不好。”
姐姐似乎并不想说太多。
一旁静静听着两个孩子说话的伊莱恩内心却是无法平静下来。
她知道达斯街的居民们过的很难，但她不知道竟然会有这么难。
这种认知上的冲击，不亚于伊莱恩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王国骑士英勇身姿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她想的是人还能这么威风耀眼吗？
而此时，她想的是人还能如此卑微暗淡吗？
伊莱恩记得昨天离开时，克莉丝塔公主殿下是给萨瓦太太留下了一些钱的。
原因是殿下从一个小偷身上帮一些被偷窃的人追回了金钱，想亲自试着帮助别人，就带着伊莱恩一起体验了下做好事不留名的行为。
这是伊莱恩了解到的版本。
按照原先的计划，只需要还给这家男主人五铜币就可以了。
但公主殿下留给萨瓦太太的却是五十银币，足足是原先的千倍！
伊莱恩猜应该是公主殿下看到萨瓦太太的丈夫神秘地死掉，就算对方的死另有隐情，也难免心生愧疚，所以多给了一些。
按照瑞提斯王国一铜币两块面包的物价来说，五十银币也就是五千铜币，对普通家庭应该算是一笔不少的钱了。
再给多的话，萨瓦太太一家是不敢要的。
实际上留下五十银币就让萨瓦太太疑神疑鬼了半天，想着天上不会掉馅饼，生怕拿了两个大人物的五十银币把自己害死什么的。
按照伊莱恩的想法，那些钱应该能帮着萨瓦太太家改善下饮食，增添些家具，购置几件新衣服的。
但两个小孩子却告诉伊莱恩，萨瓦太太并没有花那些钱改善现在的日子。
反正平常没这笔钱也这么过，五十银币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够帮萨瓦太太一家逃出达斯街的。
对方可能想着家里有人生了大病，才值得用到那些钱。
现在对方突然被上门带走，估计又要疑神疑鬼地想着是不是自己贪心拿了钱受大人物惩罚了，又或者别的什么无妄之灾，反正都是她无法抵抗的大灾难……
伊莱恩猜测达斯街上的居民大都是萨瓦太太家这种情况，甚至可能很多还不如这里，至少萨瓦太太家还有两套衣服呢！
她心里有些乱，想要帮却不知道怎么帮。
帮着两姐弟买件衣服穿？
可周围的邻居们都缺衣服呢。
帮达斯街所有的居民都买件衣服？
先不提伊莱恩有没有那么多钱，买了衣服后呢？
衣服迟早会破会烂，他们的生活似乎依旧还是这样。
“姐姐要走了吗？”
小女孩儿眼巴巴看着伊莱恩。
这个大姐姐虽然穿着跟带走妈妈那些人很像的衣服，却跟他们都不一样。
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姐姐光是在这里，就给她一种深深的安全感。
“伊莱恩有种让人信赖的气质！”
克莉丝塔曾经这么对伊莱恩说过。
“不，不是……”
伊莱恩想到克莉丝塔公主殿下，突然安下心来。
她晃晃脑袋，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脑外，笑道：“姐姐在这里陪一会儿你们好了，等到你们妈妈回来后再走，可以吗？”
“嗯嗯！”
两个小脑袋连连点着。
…………………………
执法部，一间封闭的屋中。
两名执法官面对着一名表情慌乱的妇人。
“萨瓦太太，有人指控你与你丈夫的失踪有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萨瓦太太声音有些嘶哑，一脸疲惫惊慌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们说一起去喝酒，可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又是谁？你说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他去喝酒？”
执法官目光锐利地追问道：“他是你丈夫，他的行踪你会不知道？”
“先生大人老爷……”
萨瓦太太声线颤抖地埋下脑袋，要痛哭似的：“我真的不知道。”
“……”
两名执法官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为难。
他们扭头看向门口，那里站着名大人物正在看着他们。
那是坎贝尔殿下的管家助手，基托夫大人！
被对方在背后看着，两人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此时心里都不禁有些慌乱。
不行，必须问出些什么。
“还在狡辩！”
执法官们怒目圆瞪。
“我不知道，不知道……”
萨瓦太太只是不断摇头重复。
屋内，不论是萨瓦太太和两名执法官，都紧张得不行。
感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注视，两人扭头看到基托夫管家轻轻走到两人身旁，轻声开口道：“二位先生，请稍作休息，接下来由我问这位太太一些问题好了。”
“是，大人！”
两名执法官连忙让开位置。
“萨瓦太太，您不必紧张，就像您说的，如果您是无辜的，王国法律是不会冤枉您的，您只需要配合调查就可以。”
基托夫声音儒雅温和，似乎有种魔力般让萨瓦太太的惊恐减少了几分，她有些畏惧地看向对方。
“只，只是说知道的，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基托夫轻轻一笑，温声道：“既然您不知道自己丈夫的事情，那我们就先换个简单一些的话题好了。
请问一下，昨天找您的那两位，向您都问了些什么？”
“昨天那两位……？”
萨瓦太太面露迷茫：“就，她们也没有问什么啊……”
“有什么您就说什么。”
基托夫微微笑道：“大意复述就可以。”
“这，我记得……”
萨瓦太太总感觉自己被卷入什么恐怖的漩涡之中，她感觉身子冰冷，嘴唇无意识地动着：“记得，她们说……”
“想知道我说了什么直接来问我不就可以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萨瓦太太的呢喃。
“二公主殿下！”
门口的两名执法官连忙行礼。
克莉丝塔面色平静，身后跟着几名近卫团士兵，径直走进屋中。
“让坎贝尔他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你说是吗，基托夫？”
“二公主殿下，您怎么……”
基托夫看到来人，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