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食人者
各方军情如雪片般往来。
沈放再次陷入了与当时第一批流民涌入井陉道一样的囧况,一个人面对多条战线同时作战订下作战命令,难免决策失误。
是时候建立一个西军的作战决策机构了。
但是矛盾随之而来,武将多数分镇各地,直接参与作战去了,哪里去找参谋?
春秋战国,两汉三国,魏晋南北,隋唐五代,哪个朝代都有留名青史的谋士。
可是到了赵宋,除了“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之外,估计没人敢说自己是个谋士。就算是赵普,他最大的功绩怕是“削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赵匡胤与赵普所为有其历史原因,但天下未安,契丹强虏环视,竟然就……挥刀自宫。
也不能说大宋没有谋士,老谋深算之士倒数不胜数,不过力气都花在官斗上去了。
操蛋了!
沈放兜兜转转想半天才发现,赵宋有识之士不屑于进入军队,能治军之人哪怕进修了也不受待见,直接就是死循环。
而让李若水、李会等人参与作战决策是万万不可之事,赵宋的殷鉴就在眼前,由文官决策还不如不决策。
再将帐下伍有才、李乃雄、黄胜等人挨个点名,竟然都是一堆武夫,临阵策略不能说没有,但想让他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点难。
沈放无从下手,只能将军事决策的事放一放,先解决民生问题。
汤阴等地迁徙来的百姓急需安置,沈放请李若水、李邈二人出马。
李若水二人虽然军事上无所建树,但是民政上却是一把好手。
他们从迁徙队伍中挑出曾经的各州县官吏,在土门关、小作口寨,以及此前不及开发的王家谷寨、甘泉寨等小寨建立了一个个居民定居点和基层官僚系统。
好比甘泉寨,深藏在太行山深处。以西,翻过几座走兽难越的断层山,孟县谷地便遥遥在望。
开发甘泉以西几座大山山谷的新涌道,将开僻一条井陉道以外,勾连孟县、甘泉、王家谷、小作口,直达井陉道的新通道。
这对于稳固沈放设想中的太行山根据地效用极大。
明代大儒朱升凭一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成就了朱元璋的大明王朝,也成就了他自己。
沈放很重视以史为鉴,其中朱升的“高筑墙”之策便是当前西军扎根于此最好的选择。
有了太行山如此广阔的战略纵深和天然屏障,西军才能在山西平定军谷地和真定平原两个抓手上与金军死磕。
唯一遗憾的是两处利于屯垦的谷地和平原都在交战点上。
要想养活如此之多的军队和百姓,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
有失必有得。
随迁徙大军返回真定,途经邢州时,沈放意外了解到,邢州西部山区竟然隐藏着一个荒废了的冶铁务。
有冶铁务附近必然有铁矿,沈放当即寻到了曾经的冶铁矿工老孙头,探明了矿洞位置后,将他一家人打包带回了真定。
回到真定后,沈放当即派出杨六与沈宋,领着斥候小队翻越井陉道以南的封龙山,赞皇境内的赞皇山,探察出一条通达邢州綦江冶铁务的山道。
当初他讥讽赵邦杰用蚂蚁搬家的方式运粮,真是报应不爽啊!
自己现在也要采用蚂蚁搬家的手段运铁矿石了。
好在现在井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庞大体量的流民在这块净土上安家落户,劫后余生之人并没有太多奢望。
能吃上口热粥,有片遮檐瓦,不至于风餐露宿,他们就很知足了。
百姓其实非常实在,那些所谓的“你挖我田坎我砍你屋后树”的邻里冲突,在大灾大难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面对如此多的困扰,沈放暗自给自己下了两道死命令。
往后想接待流民,必先建好招待所。
想招揽多谋善断之人,先开好工资!
……
伍有才、林良肱、廖宏、曹弘、陈虎五支军队充入真定以北、以东各条战线,瞬时壮大了西军防守力量。
稳住阵脚后,沈放抽出黄胜,还镇山西圣泉寺军营,遏守井陉道西端。
镇获鹿县的赵大虎暂时调去孟县,毕竟他是从踏白军分流出来的将领。
诸事安排已定,沈放亲自前往稿城,妥善解决马扩那股义军,已迫在眉睫。
临近稿城,战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里是无边的平原,麦田、草泽、水塘遍布,稿城如同一座土堆一般孤零零的矗立在原野上。
一队队骑兵冒着严寒不断的奔进原野深处。
沈放带着王小乙等几个护卫奔向土城时,正好有队骑兵押解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进城。
接近零度的气温下,这些汉子被捆在一根麻绳上,身上裹着黑漆漆、破烂不堪的棉袄,手脚肌肤裸露在外,脚步蹒跚的进城。
沈放叫过一个押送的骑兵,责问:“这些是什么人?这么冷的天不得冻死?”
骑兵认出了沈放,连忙翻身下马,躬身道:“禀置制使,这些并非流民,他们是疯子。别看他们现在可怜巴巴,杀人吃肉喝人血时可没这么怂。”
“吃人肉?”沈放大惊。
“正是,”骑兵指着东方,“祁州那边义军和狗鞑子杀疯了。粮食没得吃就挖麦茬、野草,再没得吃就……杀人来吃。”
作为一个文明世界的穿越者,沈放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此前描述太原城境况时,他也和李若水等人提过太原城易子而食之事。
可是现在食人者就站在面前,他们丝毫没有恶魔般的狰狞,反而面如死灰,眼神呆滞,丝毫没有生气。
若非为了活下去,谁愿意吃人?
沈放没有再责难骑兵,挥挥手让他归队。
来到稿城军营辕门,李乃雄迎了上来。
“置制使,可把你盼来了。”李乃雄疲惫中露出一丝笑容。
沈放默默的拍了拍他肩膀,进入了泥胚墙垒起的军营。
军营里生着火盘,四面靠墙位置都有一圈用泥巴糊起来的火炕,将沈放从地狱般的寒凉中拉了回来。
“说说看,祁州战事如何?”
沈放感觉还是冰冷冰冷,并非是天气的缘故。
“我与刘翊将军派出骑兵去过祁州城外围,那里被金军围了个结实。”
“据抓回来的义军散兵交代,马扩与……张思麒都在城中。”
沈放瞪大了眼:“张思麒也在祁州城?消息准确吗?”
李乃雄语气低沉道:“应该错不了,散兵说张思麒自称老西军,种相公麾下。”
沈放喃喃自语。
良久又问:“马扩那拨义军号称五万之众,都在祁州城吗?”
“打得那么惨,估计能剩一万算不错了。对了,其中有抓来的逃兵交代,他们许多人都是从河间府出来的,才在祁州落脚金军就围了过来。”
沈放点点头:“这就对了,河间知府陈伯亨去了相州追随康王。此前我一直想不明白马扩怎么突然召集了五万之众多义军,怕多数是河间府百姓。”
李乃雄愣了一下:“那河间府破了?”
“不破哪里冒出来的五万人?”
沈放透过窗户望向远方,叹了口气道:“这片平原太广了,容得下咱们也容得下金军!”
“对了,奉德,我在城外边见将士们押着一队人,说这些人吃过人肉,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沈放问。
“置制使,恐怕你才来,不知道情况,食人者不下数百人,属下抓在手里正不知道怎么处置呢?”
“唉!已泯灭人性,十恶之首也不及食人,他们这辈子就算完了。”
沈放沉默许久,终于下了决心。
“奉德,天黑之前押他们到二十里以外的荒野,生死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