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狭路相逢
当晚,金军将杨三多吊在马厩外木架上,特意在他的脚上系一盏宫灯,整个寨子都能看见他瘦小的身躯。
而作为嫌疑同党的沈放,也被单独关押在草料房内。
沈放静静的蹲在草堆里,一动不动。
草料房外有个金兵明哨看守,暗中必然还有更多的人在戒备着。
透过木栅栏,微弱的宫灯下,杨三多单薄的身体死一般笔直,丝毫不见生息。
夜半三更,金兵看守终于熬不住,抱着长枪歪歪斜斜的蹲到墙跟瞌睡起来。
沈放几乎是以慢放百帧的动作在黑暗中轻轻摆动手臂。
他的手里握着半把剪刀。
剪刀正缓慢地插入泥胚草杆垒切的墙体上,一点一点将泥巴挖下。
战马睡梦中时不时的低嘶几声,正好掩盖了草料房里的悉悉索索声……
天边现出了一丝微弱的白光,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黑暗中,草料房内一只手伸了出来,手里黑黝黝的弩机正对着士兵的脖子。
草料房外的士兵依旧酣睡,对身边的危机丝毫不觉。
哐!
一声闷响。
弩箭几乎是顶着士兵的面门疾射。
看守猛然张开眼睛,想大喊。可是脖子上插着一支弩箭,喉咙咕噜咕噜响却喊不出来。
马厩里的战马受惊,接连低嘶。
沈放趴在草料堆中竖耳细听,并无异常响动。
他迅速脱下麻布衫,将它缠绕在两根碗口粗的木栅栏上,从木箱里取出麻绳将衣服缠成了麻花。
捆扎完,沈放从草垛中取来一杆叉草料的木叉,叉进衣服中间绞了起来。
片刻之间,两条碗口粗的木栅栏咔嚓断裂。
“谁?”终于有金兵被惊醒了。
沈放一脚踏破木箱夹层,伸手抓了一把弩箭。
哐!哐!哐!
赶来的金兵还没看清,草料房内接连几箭将他射翻在地。
“宋兵偷营!”倒地的金兵大喊大叫。
沈放冲出草料房,顺手从金哨兵腰间摘下弯刀,奔向杨三多。
马厩外涌来一群金兵,却见草料房已燃起大火。
草料房内干料堆积如山,干柴遇烈火,瞬间将整个草料房顶烧穿,熊熊火光点燃了整个夜空。
马厩战马受惊,挣脱绳索,四处奔走。
闻声赶来的金兵试图冲进火场抢救战马,却被狂奔的战马撞了出来。
整个承天寨沸腾起来。
斛虎沙和三宝奴全身披挂冲到马厩外。
“三宝奴,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大王,末将没料到还有内奸……”
“回头再找你算账。阿鲁,派人救火!蒲古里,集合士兵准备战斗!”
斛虎沙气得满脸通红,紧锣密鼓的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就在此时,一支火箭从火焰中蹿起,在黎明前的天空中燃起一片绚丽彩光。
阿鲁盯着烟火,突然失声大叫:“剪刀,是剪刀那厮!爷爷我要撕了他!”
阿鲁懊悔不已,从身边的士兵手里夺来一把掉刀,大步冲进火场。
“剪刀!剪刀!你这卑鄙小人滚出来!”
噼噼啪啪的木头爆裂声四起,哪里还有剪刀的身影。
阿鲁大声呼喝,不顾烈火冲进草料房。
哐!
熊熊烈火中射来一支弩箭,没羽射入了阿鲁的胸膛。
阿鲁低头摸了摸胸口,满手殷红。
阿鲁两眼充血,猛的举起掉刀,可是火焰中又接连两个黑点闪过,两支弩箭先后射来,将他整个胸膛射得塌陷了下去。
沈放扛着杨三多,浑身冒着白气从火光中冲出。
或许是火焰映照的缘故,沈放浑身滴水脸色却通红,似乎眼睛里也喷射出火焰来。
沈放扛着杨三多贴着阿鲁的身边跑过,顺手夺下他手里的掉刀,正眼也未看阿鲁一眼。
阿鲁哪能受这等侮辱,一口粗气上涌,血气逆升,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承天寨外的一片密林里,伍有才、许茂功等人匍匐在地,紧张地注视着冲天大火。
昨夜寨内升起木杆,木杆上挂了个人。
伍有才偷偷摸上去,确认了是杨三多。
杨三多被吊起,那沈放凶多吉少了。
伍有才回到密林和许茂功激烈争论,最后还是听从了许茂功的意见,伏兵继续按兵不动,等待沈放的信号。
“伍队将,快看,烟花!”有个厢兵眼尖,发现了火光中燃起的烟花。
“是头儿发的信号!”
“去救出沈都头!”
伍有才长身而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弟兄们,给老子杀过去!”
就在伍有才等人快接近土围时,撞见了飞速逃跑的沈放。
“是头儿!”
厢兵们惊喜不已,大叫着纷纷围向沈放。
沈放喘着牛气,将肩膀上的杨三多递给一个厢兵,急道:“你将他送回乏驴岭抢救,快!其他的人跟我来。”
没有丝毫停顿,沈放率领三百厢兵回马杀向承天寨。
寨内三宝奴正好领着一支军队冲出来。
“上弩!”
沈放一声大喝,厢兵们纷纷端起手里的神臂弩。
这套战法沈放和傅彪已组织厢军演练了千百遍,近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出于骨子里对金人的恐惧,厢兵中有人慌了神,早早将手里的弩箭射了出去。
沈放见此大怒,亮起夺来的掉刀大呼:“临阵空射者斩!谁他娘的不听使唤害了大伙儿性命,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对面的金兵越来越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金兵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穿上了铁甲,神臂弩难穿铁甲。
也许金人本就未解甲,三宝奴给斛虎沙出的主意就是诱敌攻击。
沈放深呼吸数次,两手一分喝道:“散开!列队!”
厢兵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金兵,深埋内心的恐惧陡然冒了出来,不自觉的向后退缩。
“莫慌!金人没有骑兵,打不过他们,咱们跑得过!”沈放大声呼喝,试图提振士气。
可是仍有厢兵扛不住压力,丢下弩机向后逃。
阵后响起一声大吼:“泼贱贼,往哪里逃!”
队伍后头,伍有才大刀翻飞,将逃得最快那个厢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溅得伍有才满身血红,他两眼几乎要爆裂出来,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敢逃,爷爷回去剁了他一家老小!”
伍有才有如一尊杀神般堵在队伍后头,生生止住了厢兵们的脚步。
数百步之外。
三宝奴也发现了前方的队伍,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阵前的“剪刀”,那个阴险的奸细!
他陡然抬手制止了军队的前进。
观察一会儿,三宝奴招来一名士兵,交代他回寨召唤支援后,率军继续猛冲。
宋兵一身布衣,没有任何护甲,三宝奴有足够的信心突破敌人的弓弩,冲入宋军阵中。
在他此前接触的所有宋军,没人能抵挡得住大金帝国勇士的冲锋。
只要金国勇士们发起冲锋,宋军必然溃逃,这是三宝奴用生命悟出来的真谛。
对面的宋兵一字排开,似乎为了壮胆、充数,将战斗面拉长。
可是三宝奴凭借无数次征战经验,早已估计出宋兵的兵力,不会超过三百人!
三百人就敢来叫阵,可笑之极!
金兵山呼海啸般猛冲,高高举起弯刀,东方吐出的鱼肚白正好映在弯刀上,折射出一片雪亮的白光,耀眼夺目。
沈放平端着弩机,半蹲在地,嘴里沉声报数。
两百步。
一百步……
厢兵队列中已有人承受不住压力,稀稀拉拉的射出了弩箭。
沈放没再出声喝止,也没可能喝止得了。
五十步。
二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