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适可而止了
江虞眸光攒动,却莫名恍惚了一瞬,好像他们还在大学,他还是会天天来接她,偶尔会笑着逗她,清晰的眉眼是数不清的少年意气。
她往后退了一步苦笑了一下,自觉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随后伸手去拉后面的车门。
可拉了一下没拉动。
江虞额间溢出细密的汗珠,她想着总不能接着在修熠面前再次出丑吧,手蜷缩了下握着车门把打算再拉一遍。
“江小姐,我看上去很像司机吗?”猝然从前面响起不含一丝温度的声音,江虞心惊一跳,无措的眸子对上修熠的从后视镜看过来的视线。
她立马松手去拉前面的门,动作小幅度地坐上副驾驶,江虞拉过安全带讪讪地道:“不好意思……”
像是为数不多的耐心用到了极致,修熠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只平静地再次启动汽车,无声的车厢内,只有漫天卷地的寂静翻涌着将两人淹没,江虞望着身侧不断向后退的景色,明明是艳阳天,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途中遇到红灯,所有的车子像被限制一般,规规矩矩地停在涂有白漆的栏杆旁,江虞视线环绕了一圈,试图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如死水一般沉寂的氛围。
“那里,是河坊街吧?”江虞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望不见头的街坊,车子启动经过旁侧时,还能看清摆着乌船的渔民,带着米黄色的蓑笠,船只一摇一摇,撞击水面荡开波纹一圈一圈。
修熠冷淡的掀起眼皮,像是无声的在询问她要干什么。
“你还记得吗大学的时候,”江虞尽量避免提起两人之间的话题,细细的捡着零碎的关于之前朋友的话题,像是迟来已久的寒暄:“经常和郑冉他们一起来这边考察……”
“记得。”修熠觑了眼江虞,淡淡的两个字让江虞心念一动,她倏然想起昨天晚上奶奶说的话。
“修熠,”江虞鼓起勇气叫出了他的名字,随后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语:“你是不是,在之前有过去看我的奶奶?”
像是想到了什么,修熠面无表情地觑了眼江虞,他没说话,车厢内又再一次陷入如死寂般的沉默,江虞觑着面前人淡漠疏离的侧颜,慢慢咽下去了想说的话。
而沉寂着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再一次打断,江虞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在注意到跳动着的联系人面色突变。
她几乎是下意识摁灭了手机,并小心地觑了眼修熠的神色。
在注意到修熠只是轻垂了一下眼帘后,她才像感到庆幸一般地收回视线。
可那道铃声在被挂断几秒后又锲而不舍的响起来,江虞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还没等她强制关机,就听到一旁响起修熠的嗓音,像是蒙着一层清冷透骨的细雨:“不接吗?”
“不……不是什么很要紧的电话。”江虞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她将手机关机,又勉强勾唇笑了笑,那弯着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与局促。
似乎修熠只是随口一问,他面色冷淡的哦了声,又仿若无关紧要,可在江虞眼帘垂下看不见的地方,修熠篡着方向盘的指节死死地泛着白,虎口卡在握盘处,修熠自嘲一般地轻扯了下唇角,汹涌的心思像是要将他击落。
期间两人一直相顾无言,而车子也旋即慢慢行驶到酒庄。
包厢门推开的那一刻,里面原先正合眼欢笑,高谈阔论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修总好久不见。”很快有人站起来笑着和修熠打招呼,其余的众人也纷纷效仿。
打招呼的那人江虞认识,也是最近在商业界小有名气的新任女CEO张念月,家里的产业也与非遗有些交道,经常与云鹤合作,被媒体好多次拍到过。
江虞在修熠的身边落座,看着修熠轻勾唇角与张念月互动,两人很快熟络起来,期间像是谈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题,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那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见到修熠笑,江虞长睫掩下翻涌的苦涩,她坐在座位上,无措的握了握指尖,像是四面八方有一阵寒意悄然将她包围,江虞努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别处,可心里的落差感却越来越大。
张念月生得落落大方,而此刻的江虞却满身的狼狈不堪。
原来在她不在的时候,他身边也有足以和他相配的人,和他共登山顶的人有好多,她又不是独一个。
期间有人给修熠递烟,江虞转了一下目光,见后者行云流水一般的接过打火机,修熠修长的指骨轻夹着烟,猩红的火苗闪烁在烟头。
有人抬腔嬉笑,那拿腔拿调的语气听得江虞很不舒服:“修总不是从来不碰烟的吗?”
那给修熠递烟的人很快接腔道:“人都是会变的嘛,修总您说是吧。”
江虞急匆匆地瞥开眼,只死死握住红木坐凳旁边的扶手,那纤细手腕处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格外明显。
“人都是会变的。”修熠的声线拨弄着一个又一个说出的字眼,江虞感受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有一瞬落到她身上,而她却始终没勇气与修熠对上眼。
而在一边听着的张念月兀然出声道:“请问您是……”
江虞撩拨了一下垂在耳侧的墨发,美眸弯起,像是盛满了一泉斑斓涟漪的湖泊:“我叫江虞,是修总的……”
她停顿了一秒后又很快地接上自己的话茬道:“临时助理。”
此话一出,原先正嬉笑着的话语声瞬间戛然而止。
似乎是猜的出他们在想些什么,修熠点了点烟,灰尘尽数落入烟灰缸,只听见修熠的音色依旧冷淡如冰:“只是我的临时助理。”
“其他的,就不要再提了。”
既然修熠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嘻嘻哈哈的带过去,但那句话就像一根刺一般,深深地嵌入江虞的心脏,她抱歉的站起身冲众人说道:“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直到去了外面的大厅,江虞才有心思调整自己的心态,现在最主要的是能否通过今天的应酬酒局而决定是否能留在云鹤,而不是悲天悯人像只可怜虫一样缩在角落里。
直到江虞重新回到酒局,服务员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上酒了,他们前面在聊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全都是在等修熠到场。
“按理来说,修熠的新助理我是该敬一杯酒。”张念月端着酒杯,冲着江虞施然一笑。
江虞抬起手腕翻转一杯酒就灌进了喉咙,她喝得利索,新人开场三杯,硬是眼帘都不颤的喝了下去,强忍着因为酒精而泛出苗头的胃抽搐,江虞将空着的酒杯放在桌面上。
“回敬。”江虞面不改色。
修熠听言只淡淡阖上眼,似乎没有丝毫兴趣。
有人一次性上了几十瓶酒,江虞估摸着那不同酒的不同度数,心里的胜负欲一下子被轻而易举的挑起,她强按了一下自己的胃,试图在酒精坠落之前彻底麻痹。
“这一杯是我敬修总的……”
“还有我的,祝修总事业越走越高……”
“我也走一个……”
似乎全局的人都在关注着她,手腕翻转又抬起,空白的酒杯摆满了一面,江虞勉强维持着理智,那股灼烧感撕裂着她的神经。
“看不出来江小姐是个狠人啊,”有人意味不明的称赞道:“再来一杯?”
修熠听到这话掀起眼皮,默不作声的看了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的眸光随即落到还在拼酒的江虞,见那人的手勉强握住桌子边,眉心蹙起。
“适可而止了。”江虞听到修熠冷冷的开腔道。
江虞此刻已然不敢去看修熠的眼睛,她勾着唇勉强冲着那端着酒的人笑,脑子里却像刮起了爆风雨,说不嫉妒是假的。
尤其是当她看见两人的言谈欢笑,像是好朋友一样,却又带着莫名的亲昵,那是她极度渴望那如肆火一样灼热的温度。
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尖刺揣入心脏,被苦苦压抑在心里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江虞直视着修熠的眼睛,明明眼睛染上雾气却要强撑着一字一句道:“助理的作用,不就是为了帮修总挡酒吗?”
‘我不需要连一丝真诚都看不到的人替我挡酒,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看着让人恶心。”修熠平淡无波地觑了眼江虞,声线蒙上一层寒意。
他的指骨端起自己的杯子,正要抵在江虞前的那只装满酒的酒杯时,却被一只素白的手腕猝不及防的拉开,两者的骨节猝不及防地蹭到,指腹处传来余温,像是燃烧起一片燎原之火。
“修总是在看不起我吗?”江虞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指腹轻拭了一下嘴角,直直的看着修熠,心脏处传来绞痛感,密密麻麻疼得她喘不过气。
就好像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修熠在彼端有着志同道合的好伙伴,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
人都是什么时候走的江虞也记不清了,胃里像是被人用刀分割了几千几万片,撕裂一般的疼痛让江虞额头沁出冷汗。
她眼前都似出现了重影,细密的冷汗蹭蹭地往下落,摔在地上凝聚成一块小水摊,江虞揉了揉自己胃部那块地方,胃里似翻江倒海一般卷土重来,像是被揉捏撕裂了无数次,又焚烧起一场大火肆意地狂虐着。
她无助地蹲在地上,面上笼下一层黑影,江虞勉强睁着眸,修熠手下意识摸了下口袋,漆黑的眼珠被冷白的光映衬得透亮清澈,却依旧遮挡不住的冰冷。
修熠的声线散淡,冰冷的面具能使他很好掩盖住自己的心思:“为了一份工作,你连命都不要?”
“因为,”江虞勉强支撑起身子,尽管双腿还在颤抖,修熠听她说道:“我需要钱。”
又是钱。
像是从相逢到现如今的局面,这几个字无异于一个导火索,修熠从不辨面色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丝气急败坏,他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一般,他强硬地拽过江虞的手,强迫的力道泄露出了修熠一直藏在心底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开口,迫切地宣示着:“你就这么缺钱?!”
不容分说的力道加上胃里的撕扯,江虞的指节艰难的倏动了一下,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就像出现了层层的重影。
直到最后一刻,她才借着冷白的灯光,重新撞入了那双急切又熟悉的眼眸,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江虞不曾述之于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