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车候命
公车府设在南宫的阙门外。阙门,是百姓上书朝廷的门观,主要负责处理诣阙所上之书,就是接待百姓的宫阙大门。诣阙上书主要包括告御状的百姓和民众上书请求表彰地方官德政两部分内容,就是控诉昏官和褒扬清官,让皇帝能亲耳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
阙门外设置公车府,公车府的官员是公车令,具体负责接待来访的百姓。俗语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公车令就如是官中的小鬼,品秩极低,却是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的人,在告御状的百姓眼中是最难缠的官。
如果遇到那些自诩为民间高士的儒生、道人,公车令还许会有几分好心情。这些人都是来向朝廷献策的,早就准备下了进门打点。但面对告御状的百姓,就是个灵透人干的苦差事,不会个三招五招还坐不了这个位置。见天混迹于鸣冤叫屈的百姓中,这些人是何种面目,居何用心,真冤屈假冤屈,公车令一眼要能看出个大概,一问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一看状子就能洞穿。要会替皇帝择清捋静,不能泥沙俱下,不能把只想见一面龙颜的人带进去,更不能把图谋不轨的人放进去。
公车令也有风险。遇到实在摆布不下的,路鼓、肺石等鸣冤装置就设在阙门两旁,一不小心就会惹麻烦。遇到明帝这样的皇帝,不但是小小的公车令,许多有着显赫地位的官吏都要夹着尾巴。
朝中百官都知道明帝善刑理,法令分明,躬亲政务,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但更畏惧的是他还是个性情中人。曾有西域使者来朝拜,明帝小气地赐了十匹丝绸,尚书郎一走神误记为百匹,就给大司农录入计簿。西域使者后来辞行谢恩,口口声声感谢明帝的厚待。明帝以为这个西域使者是在挖苦他,但从表情敦厚的西域使者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倒是言语诚恳得让他心生疑虑。就向大司农索要计簿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急召尚书郎进殿,命令左右将其按下,捋起袖子亲手抡起大棒,将尚书郎的屁股打了个皮肉开花。尚书台的长官钟离意在殿外听说,慌得一溜小跑上殿叩首求情说:“过误乃小失,不足以施重刑。郎官是我的属下,陛下要处罚就处罚我好了,亦定惩戒百官。”明帝不仅对身边的下级官员要求严格,对三公九卿这些重臣也丝毫不给面子,谁有功当面赞赏,谁有过拉下脸皮就训斥,心软心狠都在对错一念间。永平年间的吏治让明帝鲜明的性情弄得很有些特色。
班超来京城的目的就是诣阙上书,从窦融到东平王和桓荣处转了一遭,信心更足了。拜见桓荣后的第二天,天刚平明,他一路小跑着穿街过巷赶到了东平王府,耐心等着,身上的汗慢慢落了,秋晨的清冷披在身上。
东汉那阵子,朝臣们老早都要爬起来,聚到宫门口等着,五鼓时分,听朝鼓震响,宫门“嘎吱吱”打开,按品序进入朝堂,议事闭散朝,然后各自回衙门办差。刘苍是首辅,又有王爵,早朝毕退朝,很少去各个衙门,王府就是他的衙门,所以总是直接打道回府。
班超看着刘苍的车驾在护卫的簇拥下进了永和里,紧抢几步拦在刘苍前,稽首道:“平陵班超班仲升求见大王。”
刘苍知道他跟进来,也不惊讶,停下脚步说:“免礼。本王问你,你在平陵可有仇家?”
班超愣怔了一下,脑子乱转了一阵,真想不出有什么仇家,摇着头说:“从京城回平陵,也就八九年,小人想不出有什么仇家。”
刘苍手捋着胡子说:“本王听司隶校尉说,密告的是一个叫张帧儆的人,你想想有没有这个人?”
班超拍拍额头,这才突然间想起,父亲在世时曾提说过这个名字,还叮嘱他要暗中提防。原来,班彪在徐县当县令那阵子,张帧儆与其搭班,任县尉,因贪没公款、收人贿赂、欺行霸市等数宗罪被班彪告发,罢官不说,还下监法办了。出来后,曾放出风要报复班家。此人有一个儿子名叫张绁谫,身手了得。再后来班彪下世,班家回扶风平陵原籍居住,如今想来可能也有躲仇的因由。没想到事隔多年,风干的瓜秧子还真又结果了。班超倒吸口凉气,如实对刘苍说:“大王,还真有张帧儆这个人,是先父任上的仇家。”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
刘苍暗自咋舌,没见过记仇能记这么长时间的,看来这张帧儆也非简单人物,仅仅这股隐忍劲儿,就让人心里发毛。他对班超说:“知道了就好,如若仇家暗中随你来京,必是要下死手的,来来往往要多长个心眼儿。”
班超再次跪下叩首,高声唱喏谢过刘苍,问:“小人来京已有数日,日日心急火燎,怕耽误了兄长性命,请大王指点。”
刘苍可能是欠觉,对着班超连打几个哈欠,像是漫不经心地摆着手说:“诣阙上书吧。”
班超不敢再问,离开东平王府,无心在街上瞎逛,就直接回了延贤里。到家后没见着班绍,独自坐在枣树下发愣,一遍遍想着诣阙上书的事儿。
以前在家闲来无事时,班超也常常坐在书房里翻看兄长写就的书简。他开始在脑子里专注地搜索曾经看过的内容,回忆其中是不是会有悖逆的成分。
天色将暗时,班超赶在城门下闸前准备好了一个铺盖卷,将上书的书简包裹着,要进城去阙门外候夜。班绍不放心,提着一个水罐子和干粮随同前去。
阙门外的公车府设了一处廊舍,专供各州郡赶来诣阙上书的平民百姓候夜。每天五鼓时分,神圣的朝鼓响起,苍龙门“嘎吱吱”打开,朝臣们像过江之鲫蜂拥而进。公车令会在阙门这边审查那些准备上书的简册,把那些鸡毛蒜皮的上书归到尚书台,由尚书台所辖六曹派人各自领去处理;选定诣阙上书的人和简册,公车令会亲自带到朝堂之上,这些被选定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诣阙上书。
东汉时有“虽置三公,事归台阁”的说法。台阁就是尚书台,是宫内的办事机构,也就是内朝,皇帝身边跑腿的。光武帝刘秀立朝后,虽然也有三公九卿的设置,但他勤于政务,事必躬亲,仅用侍奉身边的尚书郎协助处理政务,三公之位就成了没有多少实权的虚设。于是,尚书郎的权责日益上升,由原来的事务官变成了政务官,尚书台也就成了朝廷上最为重要的理政和决策机构。实际上是皇帝亲自主导着尚书台,从光武帝到明帝一脉相承。
班超从平陵赶来京城,目的就是争得到朝堂之上的诣阙上书。兄长的案子是钦定的,如果不能取得一次面圣的机会,被公车令中途拦截在尚书台,那就是不死也得掉层皮。
天色大亮的时候,廊舍的栅栏门前传来开锁声,公车令带着几个卫士进了廊舍。廊舍内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围了上去,乱哄哄地急等着公车令开口放话。都知道这么多人不是都能上朝堂的,不然朝堂之上会成什么样子?公车令的甄选有决定作用。
班超把脖子转来转去,也没有发现公车令甄选出的人是谁,就跟着其他的人聚在栅栏门口要签条,内心已经汹涌着破死一拼的戾气。他领到的签条是去尚书台找尚书令。
尚书令和尚书仆射为正偏,由左、右丞辅佐,下设六曹尚书。有三公曹,主管年终考课诸州郡事务;吏曹,主管选官、祠祀事务;民曹,主管修缮功作、盐池、园苑等事务;客曹,主管护卫皇帝及少数民族朝贺事务;二千石曹,主管词讼事务;中都官曹,主管水火盗贼之事。每曹又有侍郎六人,令史三人。尚书令、尚书仆射、六曹尚书合称八座。照这样的路数,他只能找管辖着词讼的二千石曹尚书。班超很自然就领悟了,这是作不死揉死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