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时遇创投的会议室跟其他公司的不太一样,除了常规会议室外,它还连通着一个200多平的私人健身房。
此刻,中央空调的温度有点低,而比温度更低是健身房内的气压。投资经理部、项目评估部、风险控制部、融资部、财务部……公司十几名中高层都被迫在健身房里操练器材。
项目评估部的老黄气喘吁吁地踩着动感单车:“综……综上所述,我认为众神馆目前在星城的剧本杀店中是最具备长远竞争力的,我们先投3000万打造品牌连锁,一年内开30家,覆盖全城,把一些散店挤走或者收编,到时候再联合其他网红文化捆绑宣传……按照财务部那边的数据支持,理论上4年内就能上市……”
“黄总,一年30家连锁店……我觉得过于冒进了……”风险控制部的老张吃力地撸着铁,他擦了擦汗,换一只手继续撸:“众神馆这家店我去实地考察过,生意的确很好,节假日还得提前预约……但这店能成的因素很复杂,除了独家剧本优秀外,DM的服务质量也很重要,而且据我所知该店的老板娘本身人脉广、回头客多……这跟我们之前投的奶茶店和盲盒不一样,不是只要一个配方、统一培训员工、流水线生产这么简单的,剧本杀里有很多文化属性,没法单纯炮制……”
“张总,我明白你的顾虑。”老黄据理力争,“但现在剧本杀正是风口,我们抢的就是时间,总之先攻占市场份额……”
“占了茅坑就得拉屎。”跑步机上的沈时忽然打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家默默操练着健身器材,面面相觑。
沈时,30岁,时遇创投创始人兼CEO,风投行业的天才新贵,近几年来靠着精准、迅速地投资潮玩行业,迅速跃居国内投行前列。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优点,那就是帅。
娱乐圈的明星们参加名流酒会时向来喜欢跟成功企业家们合照,但没人想跟沈时合照,因为合照出来后,沈时倒更像是明星。
沈时表面青年才俊、风光无限,但私下却有不少奇葩之处。第一个奇葩的地方就是:但凡有他参与的会议,都必须在健身房进行。
这是有原因的,沈时有一定程度的阅读障碍症,他只能阅读碎片化的单词和短句,一旦看大段长文就会头疼欲裂。会议报表、选题策划、产品PPT他都习惯靠听,与其让助理站在一旁机械性地朗读,不如让员工们自己口头汇报。
另一方面,沈时对身材管理非常严苛,体脂率必须控制在15%以下。他事情太多,为了合理利用时间,经常把会议和健身挪到一起。
老总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手下人总不能干看着吧,于是大家只能被迫加入内卷,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跑步机上的公里数跳到10km时,沈时按下减速键,切换成步行状态,他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朝融资部的小谭挥了下手。
“我、我我我这边没问题!”小谭并不是结巴,但每次参加沈时的会议都会过于紧张,“他们一听沈总想投,都抢着融资……我、我这里有一份合作名单,沈总我给你念啊……”
“不用了,找何总定夺。”
“是。”小谭如蒙大赦。
沈时走下跑步机,来到项目部老黄身边,老黄立刻从动感单车上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好,等待着发落。
沈时高老黄一个头,他看一眼老黄胸前的汗渍,把手上的毛巾丢给他,“擦擦汗,踩几分钟就累成这样,得加强锻炼啊。”
“谢谢沈总,这不……平时太忙。”
“有我忙?”沈时淡淡反问。
“没有没有。”
沈时绕过老黄,走到老黄身后一个年轻女孩身边。女孩名叫静雅,是老黄部门的人,组长没在,她被老黄叫过来顶一下。
她之前一直很崇拜沈时,但从没近距离接触过他,更没参加过他的会议,完全没经验,看到大家都换上运动服时她还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穿着拘谨的职业套裙。现在一小时过去,她抱着一个瑜伽球汗流浃背、糗态百出,她不禁陷入灵魂拷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见沈时来到她身边,她慌忙丢掉瑜伽球,笔直地站好,几乎要窒息。
“你是叫……”
“静雅。”
“静雅,”沈时点点头,若有所思,“你刚说,可以让公司旗下的奶茶饮品店跟剧本杀店结合,拿众神馆试水,打造成新概念旗舰店。”
沈时虽然有阅读障碍,却过耳不忘,记忆力超群。
“是……是。”静雅咬着牙,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当时见大家聊得火热一冲动就插嘴了,收获的却是诡异的沉默。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吭声,可就是这样一句话竟然被老板记住了。
沈时微笑,“你觉得行么?”
静雅一愣,完全不懂沈总是肯定还是反讽。她张了张嘴:“我……我觉得……行……”
“行么?”沈时继续问。
“不、不行!”静雅赶紧改口。
“不行?”沈时再问,帅气的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行……行?”静雅蒙了。
“到底行不行。”沈时再问。
“我、我不知道……”静雅好后悔,她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会议?不,她当初为什么要来面试这家公司?不……她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知道。”沈时收回笑容:“所以几千万的项目,你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对、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静雅哭了,她只想回家。
沈时一愣,心说聊的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啊?他微微皱眉,看一眼老黄,“你怎么搞的,说了不准996,你看看你手下人压力多大?工作又不是人生的全部。咳咳,好了,别哭了。”
“是、是……”静雅还在抽泣着。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老黄脸上媚笑,心里却在骂娘:老板!明明是你把人家吓哭的,而且从你决定投剧本杀到现在才不到一周,就要拿出完整详细的项目方案,不加班可能么?我真是自行车上坐,锅从天上来。
“行了,散会。”沈时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对这次会议很不满意,太多事还没想明白,还得再思考。
沈时去健身房的独立浴室冲了澡,换上一套便服。
刚出健身房,就撞上何遇。
何遇是沈时的大学同学,时遇创投的合伙人,副总裁。跟不苟言笑、霸气十足的沈时不同,何遇总是一副悠然而松弛的做派,属于那种好说话、没距离感的领导。
何遇一手端着美式,一手插袋,笑容满面:“沈总怎么了,今天火药味那么大,听老黄说你把他手下的人都吓哭了。”
“老黄自己虐待员工,关我什么事?”沈时一见到何遇就没好气:“我正要找你,你昨天叫人来我家安装的是什么破灯。”
“人工智能感应灯啊。”
“我看是人工智障,我一闭眼它就关上了,我还怎么睡?”沈时说。
“这不正好么?”
“我的诉求是等我入睡后再熄灯,不是我一闭眼就熄灯。搞的我一晚没休息好,今天完全没法思考。”
何遇叹了口气,给老朋友气笑了:“沈时,不是我说你,三十的人了还怕鬼……”
“我?怕鬼?”沈时有些激动,他四下看看,确认没外人在场,“我那是……睡前焦虑综合征,对黑暗环境过敏。”
“行行行,你开心就好。”何遇看破不说破:“刚小谭找我了,融资的事交给我。老黄的方案我也不太满意,主要还是时间太赶,你也别急,让他再深入做下市场调研、从长计议……”
“不指望。”沈时看一眼手表,“之后的事都推了,我去趟众神馆。”
“你一个人?”
“是。”
“上次叫你你怎么不去?”何遇喝了一口咖啡。
“上次你是甲方,他们早有准备。这次我是顾客,懂?”沈时说。
“行啊,还玩起微服私访来了。”何遇打趣。
“我是对公司和股东们负责。”沈时拍拍何遇的肩,以牙还牙,“顺便看一眼你的新女友。”
何遇“噗”的一口咖啡喷出来,“你听谁说的?谁这么八卦!别乱讲!我跟众神馆的老板娘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02
夏日傍晚,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沈时特意换上一身低调的小众潮牌休闲装,戴上一顶鸭舌帽。他一双大长腿走路带风,穿过大堂。
沈时的车停在写字楼左侧的小型露天停车场,那里一共就6个车位,必须办理至尊VIP会员才能使用,沈时嫌麻烦,索性买下整个停车场。
他一边刷着手机上的短资讯,一边掏出车钥匙走向一辆黑色保时捷,余光中一抹影子从身旁冲出。
说时迟那时快,沈时迅速后退一步,一个骑共享电动车的女孩不要命地从他眼前冲过。
俞楚柠一个急刹,瘦小灵活的身体借着漂移的惯性从电动车上跳下,双脚刚落地,气都不喘就奔向一旁的7-11,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沈时目瞪口呆,当他回过神时,那辆黄色的电动车已经停在自己的保时捷前面,把出车的位置卡得死死的。
沈时一时间有些尴尬,但也没说什么。他掏出车钥匙,坐上驾驶位打开音乐,沈时闭上眼静静等候,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回荡在车内,他相信很快,买完东西的女孩就会把电动车开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女孩没有回来。
沈时睁开眼,不耐地看着手表:7点16分。助理给他预约的剧本杀时间是7:40,再耽误就迟到了。
沈时向来守时,这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沈时烦躁地下车,甩上车门,走到电动车旁。他十分嫌弃地打量了它一眼,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沈时有轻微洁癖,他从口袋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车头把手上的汗渍,深吸一口气,努力克服心理障碍,决定把电动车推到一边。
他刚要碰电动车,俞楚柠就从便利店冲出来:“哎哎哎这是我的车!我还没锁呢!”
沈时几乎是做贼心虚地缩回了手,倒不为别的,单纯觉得让别人看到自己在推一辆电动车很丢脸。
俞楚柠宝贝一样护着自己的共享电动车,神色激动:“你至于么!2块钱的共享车也要蹭!”
“什么?”沈时瞠目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了蹭共享单车的贼,他啼笑皆非,指着自己的脸,“我……偷你车?”
俞楚柠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老大不小了,戴鸭舌帽,穿一身破烂的非主流,一看就是没钱还要装时髦的那种人。俞楚柠改变策略,好声好气道:“叔,我没有瞧不起穷人的意思,实不相瞒,我也是穷人。我平时都是扫1块钱的自行车,今天出门晚了赶时间才扫2块钱的电动车。”
“叔?”沈时五雷轰顶,人都麻了。
他平日保养有道,他的私人护理师都夸他皮肤状态非常年轻,胶原蛋白充足,说大学生都有人信,之前国外某男性护肤品牌还想邀他做国内代言。怎么到了这个女孩眼中,自己就变成叔了?!
“叔,我这一趟还没骑完,还要去别的地方,你就别惦记了好么?”俞楚柠回头看了一眼便利店,还有1分钟就7点20了。时间一到,店里就会有三个打折的盒饭,原价16块钱的咖喱鸡扒饭就降到10块,这是只有周三才有的福利,她错过了可就得等下周三了。
“叔!”俞楚柠一把握住沈时的手,眼中几乎含着泪,“好人一生平安!我马上回来!马上啊……你千万别碰我的车……”
俞楚柠跑进便利店,沈时哑口无言,血压都升高了。
——这小姑娘,简直欺人太甚!
沈时抄着双手,冷脸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会等这小姑娘出来,一定要当着他的面点亮保时捷,再好好欣赏一下她无知、羞愧、尴尬、惊诧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何遇至今还喜欢看赘婿文。
2分钟后,俞楚柠拿着一盒咖喱鸡扒饭开开心心地跑出来,见沈时还没走,她立马紧张地跑过来护住电动车:“叔,你还没走呢?”
“叔马上走。”沈时冷笑一声,“叔”字咬牙切齿,压得很重。
沈时一掏裤带,蒙了——车钥匙,忘车里了!
沈时啊沈时,你真是猪油蒙心,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都怪何遇装的那个人工智障灯,害我一整晚没睡好,脑子才变蠢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便利店很适时地放起了流行歌曲。
“咳咳。”沈时深吸一口气,故作松弛地指指身后的保时捷,“车钥匙忘车上了。”
“噗!”俞楚柠实在没忍住,她捂住嘴,“叔,看不出你还挺幽默。”
“我没开玩笑!”沈时一激动喊出了声。
俞楚柠四下看看,确认这里没有其他电动车了,“这样吧,你去哪,如果不是很远的话,我载你一程。”
“谁要你载了?”沈时立马回绝。
俞楚柠叹了口气,踮起脚,老气横秋地拍拍沈时的肩。
“你干什么?”沈时睁大眼睛。
“大叔,我懂你,真的。这人啊,越是不体面的时候就越是想要尊严。可其实你紧紧抓住不放的东西,除了你自己根本没人在意。”
——你懂个屁啊你懂!
沈时要疯了,他对天发誓,他愿意拿出一半家产——不,三分之二的家产换时光倒流。不多不少,就回到10分钟前,这样他一定会开着他的保时捷毫不犹豫地碾碎挡路的小黄车,至于这个神烦的小姑娘,此生都不要再见!
俞楚柠骑上电动车,“不用就算啦,不说了,我要去带本了。”
“带本?”沈时飞快抓住重点,“你说剧本杀?”
“是啊,你也玩?”俞楚柠眼睛一亮,不等沈时回答,立马从牛仔裤里掏出一张名片。
沈时没接,飞速看了一眼:
——众神馆·3号DM。
——俞楚柠。
“众神馆?”沈时心中冷笑一声,世界真小。
“对!我们家可有名了,沉浸感超强,玩过都好说!下次来你报我名,给你打八折!”俞楚柠耿直地笑了,“这样我也能拿点提成。”
“等下。”俞楚柠要走,被沈时叫住。他的脸上露出释然的愉悦笑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很巧,我今晚预约了众神馆,7点40分的《23条校规》。”
“真的吗?太有缘了,这个本是我带的呀!”俞楚柠眉开眼笑,她拍拍电动车的座位:“走啊,还等什么!”
沈时看一眼电动车上的小小车座:“这能坐两个人?”
俞楚柠拍拍胸脯:“相信我!我可是岳鹿山老司机!”
03
岳鹿山老司机俞楚柠骑着电动车,载着沈时一路飞驰。
沈时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电动摩托,他腹肌紧绷,半个臀部悬空,拘谨地抓着俞楚柠腰部的衣服。俞楚柠的开车风格彪悍,为省时间,她带着他抄小路驰骋在老城区巷弄,街头夜色和车水马龙以一种奇怪的视角交替着从他眼前快速略过,像是进入王家卫的电影,霓虹满眼光怪陆离,而鼻端充斥着人间烟火,是十分新奇的感官体验,如果能配上巴赫,想必更佳。
15分钟后,电动车停在千禧大楼门口,沈时飞快下车,转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颇有一种“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渣男风范。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这种体验一次足够,此生绝不需要第二次。
众神馆在千禧大厦最顶层,300多平的复式楼。店内装潢古朴,融合了中国神话和日式神庙的元素,营造出一种都市神隐的神秘感。
沈时从进门起就开始启动评估体系,装修风格、年轻顾客的群体画像、营业模式……还没来得及多琢磨,就被俞楚柠一把拽到柜台前:“这位大叔,7点40的《23条校规》,我介绍过来的新客人,记一下。”
“好,我看看。”柜台妹子用电脑查阅记录,转身从木架上取出一张黑色檀木牌,递给俞楚柠:“其他客人都到齐了,你给这位沈时先生带下路。”
“审时?”俞楚柠打了个哈哈,“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度势呀。”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沈时垮着脸。
俞楚柠嘿嘿一笑,双手直摇:“跟叔比差远了。”
“别叔来叔去的,我们不熟,叫沈先生。”沈时抢过俞楚柠手里的牌子,上面刻着“烛龙”二字。
“是,沈先生……”俞楚柠憋着笑,“请跟我来。”
沈时来到烛龙主题房,室内昏暗,四面是烛龙的壁画,天花板上吊着一个造型凶悍的龙头,龙嘴朝下,衔着一根蜡烛造型的灯泡,灯仅仅照亮一张圆桌,圆桌四周围坐着三男三女,都是年轻人,已经换上日式校服。大家低头玩手机,脸埋在黑暗中,略显诡异。
沈时一愣,这剧本杀跟预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沈时不多问,去更衣室换上校服,找到一张单人沙发坐下。不一会,俞楚柠拿着7份剧本走进房间:“你们的DM马上来,我先给大家分一下角色。”
7位玩家都是拼桌的散客,互不认识,有些拘谨。大家接过剧本,沈时拿到的剧本人物是“班长”。
俞楚柠开始讲解:“欢迎来到众神馆,本次的故事名叫《23条校规》,发生在日本昭和年间的一所高中。请大家用心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剧本分三个阶段,不经允许不能擅自往下翻……”
大家开始阅读剧本,除了沈时,他一动不动,神色尴尬。
俞楚柠发现了:“叔……沈先生,你不看剧本?”
“我读不了。”沈时平时会随身携带点读器,但那东西锁车上了。
“莫非……”俞楚柠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个大叔穷,可没想到他竟然穷得连九年义务教育都上不起,“你不识字?”
“我识字!”沈时抬高声音,其他6位玩家纷纷看过来。沈时如坐针毡,他赶忙站起来,把俞楚柠叫出房间。
走廊上,沈时试着跟她解释:“你听说过阅读障碍症么?”
“哎呀,”俞楚柠笑嘻嘻地挥手,“没关系的,不识字也可以玩剧本杀。”
“我不是文盲!”沈时抬高声音,随后又赶紧压低声音:“它是大脑综合处理视觉和听觉信息不能协调而引起的一种阅读和拼写障碍症。懂?”
“……”俞楚柠似懂非懂,摇摇头,又点点头。
沈时继续补充:“这种患者智商大多极高,如达芬奇、爱迪生、爱因斯坦,他们小时候都患有一定程度的阅读障碍症。”
“你是说,你跟爱因斯坦一样聪明?”俞楚柠问。
沈时先一顿,竟然认真思考起来:“暂时不能下结论,这得交给后人评判。”
“我懂了……你跟我来!”俞楚柠抓着他走进茶水间,关上了门。
俞楚柠从员工储物箱里拿出自己从711买来的咖喱鸡扒饭,打开饭盒盖,放进微波炉,设置好热菜时间。接着她抢过沈时手上的剧本,找了张椅子坐下,“这里没人听到,我来给你念。念完正好吃个饭,你就可以去玩游戏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沈时要疯了。
“哎!”俞楚柠叹了口气,“沈先生,就你这个较真劲,要放到正经事上,你早就是千万富翁了。”
“我六年前就是了!”沈时抢话。
“是是是。”俞楚柠露出慈母般的微笑,“来,坐,我给你念啊。”
沈时非常生气,但又束手无策。他今天是怎么呢,为什么要跟一个没眼力见的小女孩一般见识?一定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情绪波动和大脑异常。沈时,深呼吸,平和心,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找堵的。
“你是真相高中三年二班的班长,名叫藤井弘树……”
“真相高中?”沈时嗤之以鼻,“怎么会有这种名字。”
“哎呀,这不重要!”
“继续。”沈时微微卷起袖子,挥挥手,露出手腕上的江诗丹顿,俞楚柠却看都没看。
“一周前,你暗恋的同班同学织田松子忽然失踪……”
“我为什么要暗恋她,她哪点值得我喜欢?”沈时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下巴,露出食指上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俞楚柠还是没看。
“这是剧本!别打岔行么,给我安静听完!”俞楚柠差点翻白眼,见过难伺候的顾客,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
沈时不再说话,彻底放弃凡尔赛。他慢慢听下去,起初只觉得故事槽点太多,可一旦接受了这种风格,竟然渐渐代入到藤井弘树的世界,随着怪事越来越多,情节变得扑朔迷离、阴森诡谲……
五分钟后,第一阶段的故事念完。
沈时已经摘下鸭舌帽,露出略显凌乱的头发和一张英俊的脸。他双手后撑,靠着茶水桌,常年健身的肩、腰、大腿线条流畅饱满,正在沉思的侧脸上泛着一圈淡淡的光晕,由于穿着干净素白的日式校服,竟有一种清爽的少年感。
俞楚柠念完剧本,抬头看向身旁沈时,微微一愣,这个文盲大叔……长得挺帅嘛。
沈时这会可没工夫凹什么帅气造型,表面镇定的他内心慌得一批,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叮——”
“啊啊!”沈时吓得整个人都蹿起来,回头一看,是微波炉热好了。
俞楚柠翻了个白眼:真是帅不过三秒。她打开微波炉,拿出热好的咖喱鸡扒饭,用力闻了一下,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掰开筷子,埋头吧唧吧唧地吃起来,时不时露出门牙,颇像只松鼠。
“咳咳。”沈时浑身不自在,“这故事……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感觉凶手……不是人。”
俞楚柠笑笑,“谁说凶手一定要是人?”
沈时顿时头皮发麻,呼吸局促,他松了松校服的领口,“什么意思?”
“沈先生,你玩的是变格本呀。”
“我知道。”沈时不明所以,“变格推理即便过程荒诞不经、离奇惊悚,凶手总归是人为……”
“哦,剧本杀的变格跟推理小说的变格不是一个意思。”
“所以,”沈时脸色煞白,“有……那个?”
“对,有鬼。”俞楚柠点头。
沈时转身就走。
“诶!”俞楚柠冲上去,拦住沈时:“你去哪呀?”
“不玩了。”沈时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俞楚柠瞪大眼睛,“你要走了,其他客人也没法玩了。临时换本子也来不及了,我们还要准备道具布置场景……”
“多少钱,我赔偿损失。”
“这不是钱的问题!人家辛苦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来这放松一下,这也太扫兴了!我绝不允许给顾客留下这么不愉快的体验!”俞楚柠昂首挺胸、目光如炬,一双手死死把住茶水间的门。
——这就是钱的问题!
顾客体验固然重要,但俞楚柠已经认定沈时是个穷人,肯定赔偿不起。一人100块,7个人就是700块,这钱回头都得从她工资里扣,这样的话,她今后每周三连打折的咖喱鸡扒饭都吃不上了,想到这她不禁悲从中来,眼角通红。
沈时一见这小姑娘都快哭了,真没想到她的职业精神如此崇高,一时间竟然有些欣赏。
道德和恐惧的天秤微妙的持平,沈时一时间犹豫了。
俞楚柠意识到什么,她凑过去,试探地问道:“沈先生,你该不会……怕鬼吧?”
“我?怕鬼?”沈时虚张声势,“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啊!我明白了!”俞楚柠恍然大悟,“你是怕鬼的无神论者!”
“简直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俞楚柠举起右手,“你是无神论者。”俞楚柠又举起左手:“你怕鬼。”
“啪。”俞楚柠双手合十:“这冲突么?这不冲突。”
“……”沈时无言以对。
俞楚柠强忍住笑:“沈先生,不用怕。只要认真推理,找出凶手,我保证鬼绝不会来找你。”
“……”沈时在挣扎。
“相信我!我从不骗人!”俞楚柠睁眼说瞎话。
“你发誓,以你的人格发誓!”沈时上次跟人签下3亿的对赌协议时都没这么紧张。
俞楚柠赶忙端起饭盒扒了几口饭,鼓着嘴吧口齿不清地举起四根手指:“我发四……以我的人格发四……绝不骗人!”
“给我。”沈时拿过剧本,走出房间。
俞楚柠笑眯眯地抹了一把嘴上的油,“10块提成,到手!”
04
三小时后,烛龙游戏室。
沈时的半截身子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神色严肃,不怒自威,翘着二郎腿,手拿剧本,犹如拿着一个审讯本。
余下六名年轻人乖乖坐好,体验并不怎么愉快。
游戏开场没多久,沈时就喧宾夺主,从嘲讽全员到操控全场,身为班长的他自带强大气场,靠着缜密的逻辑、出众的口才以及不容抗拒的领袖魅力,不知不觉就把其他6名“同学”PUA得服服帖帖。
“3号。”沈时的嗓音,慵懒中带着一丝傲慢。
“在、在……”
“7月14号晚上10点,你在做什么?”沈时问。
“我……我在家写作业。”戴眼镜的长发女生有些紧张,生怕说错话。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一人。”
“没有不在场证明,可能是假话。先放着。”沈时在脑海中快速对比了一下其他的人的口述信息,“4号,你10点10分给3号打电话,聊的什么?”
4号玩家是一个寸头男生,他抄着双手,不爽地歪着脑袋,鼻子哼着气。
沈时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4号,问你话。”
“你什么态度啊?!”寸头男忍了很久,终于爆发了,“你到底谁啊你,拽什么拽!”
“我拽?”沈时耸耸肩,把手中的剧本轻轻一扔,“那你来。”
寸头男不说话了,一开始他就抢着推理,结果推理得一塌糊涂,关键的地方连人名都搞混淆了,完全就是添乱。
另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生不耐烦地撩着头发,她也是积怨已久,阴阳怪气地笑道:“长得帅就是了不起喔,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急了?”沈时身体后仰,双手合十放在腹部,俊朗的脸上是看穿一切的从容微笑。
“我急什么呀……”
“转移话题搅混水,凶手的常规操作。”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羊毛卷涨红了脸,她扬起手中的剧本:“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凶手……”
“场外信息就不必了。”沈时挥手打断,不屑地冷笑一声:“掀牌桌没意思。”
“你、你……”羊毛卷气急败坏,“我看你才是凶手,在这贼喊捉贼!”
“你现在属于典型的情绪主导逻辑。”沈时失望地摇头:“说我是凶手,请拿出证据,这是推理游戏,不是菜市场吵架。”
其他玩家原本敢怒不敢言,此刻也跟着抱怨起来。
“班长,玩个剧本杀而已,那么认真干吗啊?”
“就是,随便玩玩啦,赶紧票选出凶手,好进入下一环节。”
“不行!”沈时一反常态,激动地跳起来:“凶手必须找到!这事没商量!”
“我偏不!”羊毛卷来劲了,“我今天就投你!你就是凶手!大家开始投票!投1号的跟我一起举手!”
寸头男、羊毛卷率先举手表态,把推理上升到私人恩怨。其他四人面面相觑,也幸灾乐祸地举手了。大家倒不觉得沈时一定是凶手,但是全场智商最高、态度最拽的人被针对,几乎是必然,推理不重要了,大家就想看好戏,解解压。
“你们……”沈时头疼,猪队友真难带。
“哼!”羊毛卷得意洋洋,捧起奶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按下圆桌上的服务键。
很快,1号DM陈橘开门走进来,她穿着优雅而复古的黑执事礼服,画着阴郁的哥特妆:“各位找到凶手了吗?”
“1号!”
“对!1号班长!”
“他们在公报私仇,投票无效!”沈时据理力争,陈橘却冷冷打断:“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已经做出选择,请随我前往案发现场。”
“等下……”
“嗒。”陈橘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烛龙主题室的一面墙壁上的密码门自动打开。陈橘拉开密码门,示意大家都进屋:“请。”
寸头男第一个冲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沈时犹豫半天,实在拉不下脸,最后一个慢吞吞地进了屋。
屋内是一间日式教室主题的密室,里面摆放着凌乱的课桌椅,黑板上布满血红的手印,地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看得出被害者的尸体被激烈拖拽和挣扎的痕迹,“窗户”紧闭,头顶的吊扇咯吱咯吱的旋转着。
沈时只看一眼就后悔了,他转身要走。
“砰!”陈橘抢先一步,从外面把门给关上。
“开门!开门!我不玩了!”沈时用力拍门,无人回应。
寸头男叉腰站在密室中间,一声嗤笑,“兄弟,你刚不是挺拽的么?怎么,现在怂啦?别告诉我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怕鬼啊,太垃圾了吧?”
其他两个男玩家也笑了,虽然他们自己也有点怕,但面子不能输。
“我怕?我是不想浪费时间……”沈时没说下去,隐藏在暗处的音响忽然播放出一段诡异的八音盒音乐。
“吧嗒。”头顶唯一的一盏白炽灯熄灭。
“啊啊啊啊——”顿时所有人都开始尖叫,沈时当然也在第一时间狂叫,但场面混乱,没人特别注意他。
好一会,众人才适应黑暗,慢慢冷静。
教室中央的一张课桌椅上放着一根电子蜡烛,那是密室中唯一的光源。寸头男也没有了刚才的底气,他声音哆嗦,“搞、搞什么啊……”
“各位同学,要上课了,请找到各自的座位坐下。”陈橘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
大家努力克服恐惧,找到刻有自己名字的课桌坐下。七人的课桌,正好围着中间那张点有蜡烛的课桌,那一定就是死者生前的座位了,想到这,沈时头皮一阵发麻。
“同学们,闭上双眼,跟老师默念校规。”陈橘闭麦。
下一秒,广播继续播放,伴随着诡异的BGM,一个冰冷的女声说话了:“真相高中校规。第一条:尊敬老师,关心同学。第二条……”
沈时用力掐住大腿,试图用痛感来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后悔了,他就不应该相信俞楚柠,不,他就不应该认识她,这人就是他的克星!他现在只想马上逃离,可他双腿打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短三分钟,犹如三个世纪一样漫长。那三分钟内,沈时大脑混乱,犹如高速运转的CPU。他想到了爱、死亡、机器人、物种起源、百慕大三角、时间旅行、宇宙的尽头、天堂与地狱……
“第23条校规:熄灯后即刻入睡,不准窃窃私语。”
广播停止,密室内寂静无声。
“好……好了吗?”羊毛卷第一个睁开双眼,她鼓起勇气瞄向中间的课桌,电子蜡烛亮着,烛光静静摇曳,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摸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呼——结束了,吓死人家了啦。”
寸头男见虚惊一场,脸色一变,心态也跟着飘了,“这什么啊,完全不吓人,没劲!”
“我们可以出去了吗?这里面好闷。”另一个女生说。
“哔。”广播打开,陈橘的声音传来:“请班长清点人数,有序离场。”
“班长,叫你呢!”羊毛卷伸手推了下沈时,沈时浑身是汗,内心是劫后重生的激动和感恩——她没骗他!鬼真的没有出现!
“别墨迹,赶紧的!”
“咳咳。”沈时面无表情,强装镇定地站起来清点人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没错,正好七个。
忽然,沈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好像……没点自己。
“爸、爸爸……爸爸爸爸……”沈时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你叫谁爸呢?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儿子哈哈……”寸头男笑着笑着也僵住,他的笑容渐渐僵住。
“八……个人。”沈时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啊啊啊啊!救命啊——”密室里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
三分钟前。
躲在讲台下面的俞楚柠打了个哈欠,她这人一吃完饭就犯困。
对讲机里小欣告诉她,7名玩家们即将进入密室,他们指认错了凶手,按照游戏规则,扮演“厉鬼”的俞楚柠必须惩罚所有人,所谓的惩罚,就是吓唬他们。
当七个人闭上眼睛默念校规时,俞楚柠会偷偷坐到不起眼的空座位上——中间的课桌是障眼法,就是为了让玩家放松警惕,而当玩家松懈时,才是好戏开始。众神馆能有今天的人气,恐怖氛围的营造和体验功不可没,很多年轻人都是“人菜瘾还大”,越吓人越想玩。
很快,广播里的校规念到第十条,通过监控,小欣确认7个人都闭上了眼。
俞楚柠早已换好日式校服,她光着脚,屏住呼吸,偷偷爬出讲台,在一张不起眼的课桌前坐下,无声地融入同学中。待到7人睁开双眼时,首先会盯着中间的课桌看,不会立刻察觉教室里多出一个人。
……
“啊啊啊啊——”
大家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冲向密室门口。密室门适时打开,陈橘在外室等候,将为大家进行最后的故事复盘。
昏暗的密室内,只有两人没动。
一人是俞楚柠,她坐在课桌上,双手托腮,嘿嘿坏笑,享受着“我只是静静坐在这就把你们吓尿”的成就感。还有一人是沈时,他刺激过度晕过去,就倒在俞楚柠的课桌脚下。
俞楚柠暗暗叹气,见过胆小的,没见过这么胆小的。
余下6人回到灯光敞亮的主屋,见到DM陈橘,立马不害怕了,回过神来的6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纷纷喊着好刺激,下次还来。这时寸头男发现班长不见了,主动回密室叫他。
“班长?干吗呢,赶紧出来!”寸头男走进密室,一眼就看到还静坐不动的俞楚柠,顿时还有点心惊胆颤。
很快,他发现“女鬼”脚边的沈时。
“靠!居然吓晕了……”寸头男慢慢靠近,脸色一愣:沈时的裤裆上出现一片水渍——事实上,那不过是羊毛卷带进来的奶茶打翻,泼到了沈时的裤裆上,然而当时场面混乱,谁也没注意到。
“哇!不是吧?”寸头男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难道是……”
“吼——”说时迟那时快,俞楚柠也发现沈时的“失禁”,她没想到自己会把这个文盲大叔害得这么惨,心下愧疚,赶紧扮演“厉鬼”把寸头男吓走。
寸头男“哇啊”一声后退开来:“还来!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吼——”俞楚柠扑倒在地,披头散发,朝着寸头男匍匐前行。
“靠靠靠!你别过来啊……”寸头男惊叫着跑出去。
俞楚柠立刻上前,把密室门给关上。
“楚柠姐,怎么回事?”对讲机里传来小欣的声音,“怎么还即兴发挥了?”
“出了点意外,先让陈橘控场,给我几分钟善后。”
“哦哦……好。”
俞楚柠关掉对讲机,跑向沈时,上前拍打他的脸:“叔!醒醒!你不要紧吧……”
沈时忽然坐起来,一把将俞楚柠搂在怀里。
“啊呀……你松手……”俞楚柠慌了神,想要挣扎。可沈时死死抱住她,就像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救生圈,他身体战栗,浑身冷汗,意识也不清醒,似乎处于一种无意识的解离状态。
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俞楚柠定了定神,“没、没事,没事了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沈时的背,柔声道:“不用怕,没人伤害你,你现在很安全……放轻松……”
沈时的身体仍在剧烈颤抖,但肌肉不再紧绷,他慢慢地松开双臂,脑袋一歪,再次晕厥。
俞楚柠松了口气,她慢慢扶着沈时平躺下,对方却比她想象中要沉,她腰部一酸,跟着一块倒下,整个人都扑在沈时的胸膛上。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脸贴脸,四目相对,鼻尖触碰,呼吸缠绕在一起。俞楚柠先是一愣,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等等……这感觉好熟悉?
俞楚柠的瞳孔急速放大,难道——那个要来了!
05
“楚柠姐!情况如何?”监控室内,小欣心急如焚。
两分钟前,通过模糊的视频画面,小欣看见密室内有一个玩家被吓倒在地。很快,事情开始失控。监控画面中,俞楚柠赶走其他客人,想要上前叫醒玩家,可对方却忽然抱住俞楚柠……再然后,忽然一晃,“烛龙”密室内的摄像头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住,没有了画面。
“楚柠!你在就回答!别吓我啊!”俞楚柠的对讲机关闭了。
“你来指挥一下饕餮场!”小欣把对讲机塞给身旁的员工,起身就往外跑,她要去烛龙场那边确认下情况。
……
烛龙密室并不是真正的密室,讲台附近的墙角还有一个两米长的窄道,连接着店内一个囤放道具的仓库。有时候,DM人手不够,需要同时扮演几个鬼魂,没办法一开始就藏在密室的讲台底下,这就需要从密道偷偷摸进来,打时间差。
俞楚柠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变身”时,脑子“嗡”地一下炸了。上次提前十分钟,这次居然提前了整整两天!
这个该死的俞楚辞!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绝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更加不能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2分钟!从病情发作到变身,她只有2分钟时间!
俞楚柠豁出去了,她扯下假发用力一甩,精准地兜住头顶上方的摄像头。她必须从密道逃走,迅速躲进厕所,完成变身。之后再给小欣打电话说自己有急事要请假离开,应该能糊弄过去。
她刚要起身,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是沈时,他仍在解离状态,睁着恍惚无神的双眼,喃喃自语:“兔子……我的兔子……”
“秃子?什么秃子”俞楚柠莫名,她一脸头疼的看着沈时,如果放任不管,他尿裤子的事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那太残忍了……如果某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变身”了,那种感觉该是多么的羞耻、无助和绝望。
“啊!烦死了!”俞楚柠哀嚎一声,弯腰抓着沈时的双臂往暗道拖。
沈时的身材颀长苗条,可实际上却很沉,俞楚柠花了一分钟才把他塞进暗道,这大大超出她的预期时间。
“滴、滴滴——”密室外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俞楚柠赶紧钻进密道,用脚把暗门带上。
逼仄狭窄的空间内,两人被迫挤在一块。沈时半梦半醒、精神恍惚,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俞楚柠的一张大脸,他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怨:“这是哪……放我出去……”
“嘘——别说话!”俞楚柠跟沈时扭成一团,双手不好挪动,情急之下,她用额头顶住沈时冰凉的嘴唇,强迫他安静。
“砰。”密室门打开,外面隐约传来小欣声音:“楚柠……咦?人呢!哪去了……你来的正好,看到楚柠没?”
“没看到,我是过来布场的,下一场要开始了。”
“搞什么啊?假发怎么把摄像头挡住了……赶紧收拾下……”
“砰。”
半分钟后,密室门重新关上。
惊险过关,躲在密道中的俞楚柠如释重负,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有些湿润,并伴随着滚烫的液体滑落。
她缩回脑袋,吃了一惊。
黑暗中,沈时哭了!他的睫毛长而卷翘,眼神迷离破碎,像个无助的脆弱小孩:“我是、我是时遇创投的老总……身价8亿……只要、救我出去……我保证打钱……让你做副总……”
“噗——”哪怕这个节骨眼上,俞楚柠还是给逗乐了,“实不相瞒,我是秦始皇,刚复活。我现在需要一笔钱复活我的兵马俑,你先给我打3000,等我统治世界保证封你做王爷……”
“你骗人……骗子……”沈时还想说什么,再次昏睡过去。
俞楚柠浑身是汗,心跳加速,意识也开始模糊。她闭上双眼,靠在沈时的胸前,沉沉睡去。
……
沈时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跟他困在一起的是那个灾星女孩。他仿佛回到了某个久远的童年夏夜,他怕极了,拉下脸面向她求助,她没答应,还说自己是秦始皇……
沈时从噩梦中醒来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孩,他光着上身,蹲在自己眼前,正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
“啊——”沈时大口呼吸,意识彻底清醒。他四下环顾,自己正在一间堆满道具的杂物间。
强烈的应激反应还残留在沈时体内,他浑身瘫软无力,吓晕之前的记忆渐渐复苏。忽然,他猛地一个机灵,伸手摸向自己的裤裆,接着飞快地缩回手!
这一刻,沈时的理智和情感终于彻底崩溃,像滔天的洪水将他冲溃。他瞳孔放大,拼命摇头,“不可能!我一定还在做梦……我在做梦……”
俞楚柠在暗道中完成了“变身”,幸运的是,当时的沈时还处于解离状态,并不知情。
变为俞楚辞后,她力气大了很多,轻松把沈时从暗道拖到杂物间,但麻烦事才刚开始:俞楚辞的校服上衣被撑破,一双大长腿上套着一条蓝色百褶裙,这个造型实在是辣眼睛,他在杂物间翻了半天总算找出一块破布帘,像浴巾一样把下半身给裹住了。
沈时的情况好不了多少,他裤裆上那一片湿迹怎么看都太过显眼……必须想办法掩盖一下。
俞楚辞一咬牙,伸手去解沈时的上衣纽扣。
“别碰我……”沈时虚弱地打开他的手,抗拒着一切。
俞楚辞不说话,三下五除二地把他的校服扒下来,然后俯身凑近,双手绕到沈时的后腰,帮他把衣服系在腰间……
挣扎的沈时终于明白对方在做什么,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思绪连同时间,一起化作了虚无。
“砰!”门被推开。
“楚……”小欣站在仓库门外,整个人都僵住。这几分钟,她找遍整个店子都没找到俞楚柠和那名顾客,忽然想到密道的存在,赶紧往仓库跑。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推门,竟然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两个身材性感、颜值高的男人,头发湿乱、大汗淋漓,上身不穿衣物,动作暧昧地纠缠在一起,一个虚弱而娇羞地倚靠在一张破沙发上,一个欺身上前,双手环住他的后腰,嘴唇几乎要贴到对方的脸上。
“啊——”小欣捂住脸大喊一声,这声尖叫把正在休息室等候的几名女顾客给吸引过来,她们纷纷跑到仓库门口。
“哇啊!!”尖叫声此起彼伏。
小欣的脸已经红到后耳根,忽然,她认出俞楚辞,“啊,你是……楚柠的哥哥?”
“是我。”
俞楚辞表面平静,内心慌得一批:我就知道没有这么顺利!大型社死现场,虽迟但到!
“你……怎么会在这啊?你们……”小欣脑袋乱了,再给她100的智商她也没办法把这件事给捋清。
“跟你没关系。”俞楚柠忽然变得理直气壮——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说多错多,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刻逃离现场,回头再来找补。
“哇啊!”后面的几个女生爆发出尖叫。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小欣要哭了,她做错了什么啊?她只是担心朋友的安危,怎么就变成坏人家好事的电灯泡了。
俞楚辞不再说话,他继续帮沈时把腰间的校服系好,扶住他的胳膊,一个公主抱把他抱在怀里,站起。动作贴温柔却又果敢有力,女孩们看得脸红心跳如痴如醉,再次爆发出花痴的尖叫。
就这样,两个打着赤膊的男人以公主抱的姿势大大方方地走出仓库。一时间,店内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和录像。
沈时刺激过度,放弃了挣扎。他几乎是顺从地蜷缩在俞楚辞的怀里,虚弱而苍白的脸贴着俞楚辞宽阔而紧致的胸膛,最后的羞耻心让他把头歪过去,往里边埋了埋。
很快,俞楚辞抱着沈时走出店门口。
俞楚辞略尴尬地问:“我帮你叫个车?”
“不用,”沈时有气无力,早已生无可恋,“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埋了吧。”
……
十分钟后,千禧大厦楼顶。
这里很安静,无人打扰,夜风徐徐,脚底下的繁华星城尽收眼底,非常适合思考一些深沉的人生问题。
俞楚辞和沈时并肩靠坐在长满青苔的蓄水池边,久久没人说话。他们都很疲倦,也很崩溃,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惊吓。
俞楚柠叹了口气,原本的“哥哥”只是一个不喜社交的文艺青年,但刚刚这一役之后,俞楚辞的“清白”人设怕是保不住了,从此之后他就是一个闷骚的lsp,还是歪箭头的lsp。
沈时思考的事则要简单多了,他在想:自己到底是立刻跳楼,还是写完遗嘱再跳楼。
手机铃声打断沈时的思绪,他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沈总,微服私访得怎么样了?”何遇笑道。
“何遇啊……”沈时的声音哽咽,透着一种交代后事的苍老和疲倦。
何遇一听立马感觉不对劲,“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星城……我是待不下去了。”
“啊?”
“不,国内我也待不下去了……给我买机票,我今晚就回瑞士……”
“你说什么胡话啊!”
“我记得,你爸的朋友慧觉大师,之前不是说我有慧根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遇啊,我现在六根清净,要不我出家……”
“就你还六根清净?欲壑难填还差不多!你是不是又喝多了?你在哪!我过来接你!”
沈时说了地址,挂了电话。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刚刚这一役,沈时的眼里再没了自信凛厉,他的眼神闪躲,看也不看俞楚辞。
“我扶你……”
“不用!别碰我!”沈时激动地闪开。
或许是心理暗示,换上男性身体后,俞楚辞的性情比“妹妹”要沉稳不少,他的声音平静:“没事的。”
“听好了!”沈时激动地伸出一根手指:“这不是尿裤子!这是失禁!人在惊吓过度后,大脑会短暂的失去对身体部分机能的控制权……”
“我也有过。”俞楚辞打断。
“……”沈时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上个月我也失禁了,没什么。”俞楚辞没撒谎,上个月有一次“变身”醒来后,她失禁了,对此她内心毫无波澜。当一个人每周都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切换时,区区失禁又算得了什么事。
“真的?”沈时眼中的光死灰复燃。
“真的。”
“你发誓!以你的人格发誓!”
“我以我的人格发四……誓,我上个月失禁过。”
沈时微微眯眼。眼前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五官深邃,散发着文艺青年的忧郁,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沈时在里面看不到普男的浑浊和油腻,非常清澈、细腻、诚挚。
沈时正面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俞楚辞。”
“我叫沈时。”
“我知道,时遇创投的老总,身价8亿……”
沈时挥挥手,“身外之物,我对钱没兴趣。”
“那好,100块麻烦扫一下。”俞楚辞赶紧掏出手机,上面是众神馆的二维码。
沈时一愣,“你也是……众神馆的员工?”
“我是他们店的签约作家,今晚过来探班。”
沈时再次警觉起来,他拿出手机扫码,一边扫一边问:“那刚才……”
“放心,你的事就我知道。”俞楚辞说。
“很好。”沈时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
半小时后,何遇驱车来到千禧大楼后门的巷口,他刚下车,两个身影就从黑暗中窜出来。
沈时打着赤膊,腰间系着一件白色校服,满身汗渍和脏污,脸色也难看得像是刚偷渡过来的人。
“我的天!”何遇吓坏了,“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闭嘴,上车。”沈时拉开车门就要钻进去,他想到什么,转身走到俞楚辞的跟前:“楚辞,今天……你对我有恩。”
“客气。”俞楚辞挥挥手。
“我从不欠别人人情,此事我一定重谢。”沈时转身,又想到什么不放心,他再次转身:“对了,你店里那个女孩……”
“谁?”俞楚辞装糊涂。
“名字忘了,骑电动车、吃咖喱鸡扒饭,扮鬼的那个……”
“哦,她呀……怎么了?”俞楚辞舔舔嘴唇,有点心虚。
“今天这事,”沈时一字一顿,“绝不能让她知道。懂?”
“懂。”俞楚辞再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沈时一见这个全程冷静的大男孩笑了,顿时也宽慰地笑了——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