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一 生平和著述
卡尔·雅斯贝斯(Karl Jaspers,又译作卡尔·雅斯贝尔斯)是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海德格尔称他为“德国存在主义的创立者”。按照雅斯贝斯本人的说法,他的一生主要在书斋中度过,简朴而孤寂,缺乏任何能引起普遍兴趣的事件;但是,他的生平与哲学之间显然还是有关联的。
1883年2月23日,雅斯贝斯出生于德国北部奥登堡的一个新教家庭。他从小身体孱弱,多愁善感,但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还是度过了幸福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后来的自传中,他回忆道:父亲做过警官和银行董事,为人正派、诚实而独立,影响他的是关键时刻的判断力,是理性、可靠与忠诚的精神;母亲出身传统的农民家庭,她以无限的慈爱荫庇着孩子们的童年,以天赋的智慧激发孩子们的热情。雅斯贝斯对生活的基本信念是受慈爱的双亲所熏陶的。
早在中学时代,雅斯贝斯就有强烈的叛逆精神,不愿循规蹈矩,拒绝服从不合理的校规。他对人为何而活的根本问题有着强烈的兴趣,喜欢阅读斯宾诺莎——这是第一个能让他的思想“插翅飞翔”的哲学家。那时的他还没有想到以哲学为业,而是希望终身从事律师工作。在父亲的建议下,1901年起,他先后在海德堡大学和慕尼黑大学学习法律。在此期间,他也表现出了对艺术史和哲学的浓厚兴趣。
很快,雅斯贝斯决定弃法从医。对于这一转变,他是这样解释的:“对我来说,医学似乎展现了一个辽阔的远景,因为它把一切自然科学和人自身作为它的研究对象,而作为一个医生我也能找到我在社会上存在的理由。”他认为,哲学是高贵的,能赋予生命以内容,能防止科学片面盲目的骄傲;但医学是哲学的基础,它会使哲学更加富有生气,是通向哲学的真正道路。他用这种观点说服了父亲。从此,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过去了,他开始转向伟大的事业。
1903—1906年,雅斯贝斯辗转于柏林、哥根廷、海德堡等地的大学,专攻医学。读书期间,他形成了从观察出发,按照医学和自然科学的方法进行思考的习惯。在他看来,通过观察和思考,对自然有更深入的了解,能够成为揭示一个人的途径。由于身体虚弱,他每天学习时间有限,但还是挤出时间学习文学和哲学。1909年,他以论文《怀乡病与犯罪》获得博士学位,随后在德国颇负盛名的海德堡大学精神病医院当实习医生。1910年,他与灵魂之交格特鲁德·迈尔缔结姻缘。他们是在对哲学的追求中结合的,共同的哲学生活是他们相互信任的唯一固定点。
1913年,雅斯贝斯出版了处女作《普通精神病理学》。该书用描述心理学的方式,把病人的内在经验变成概念清晰的意识,以理解其动机和意义。精神病理学从此作为一门科学建立起来。随后,雅斯贝斯在精神病方面的研究工作结束。后来,他以此书在文德尔班身边取得心理学专业授课资格,成为哲学系编外讲师;三年后,任心理学副教授。这一时期,雅斯贝斯以亚里士多德“灵魂几乎就是一切”的论述为基础,在心理学的名义下认真研究可能被认知的一切。他为此举办了社会和国民的心理学、宗教心理学、道德心理学和世界观的心理学等系列讲座,同时开设尼采、克尔凯郭尔、康德的伦理学和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心理学问题的课程。这一时期,他还钻研了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思想,赞扬他敢于提出一种对于心理的新解释,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解释很多关系,并且深入无意识的心灵世界。当然他也认为弗洛伊德眼界有限,只注重性的广泛意义。
1919年,《世界观的心理学》一书出版,这本书后来被称为最早问世的现代存在主义著作。一些基本的存在哲学问题,如世界之于人的意义、边缘状态、时间的多维性、自由的运动、虚无主义和真理等,在该书中均有涉及。这些问题虽然是为心理学而提出的,但也具有哲学意义。雅斯贝斯认为,这本书直接获益于尼采和克尔凯郭尔的一些基本思想。
1922年,雅斯贝斯接受海德堡大学哲学教授职位后,决定心无旁骛,将哲学当作终身志业,以更彻底的方式来研究。文德尔班去世后,海因里希·李凯尔特来到海德堡,雅斯贝斯与之共事二十年,成为对手。雅斯贝斯在李凯尔特身上看到了逻辑思维的敏锐,更看到了“科学哲学”的局限,他认为李凯尔特像个物理学家一样在从事哲学,在空洞的逻辑空间中,将思想推演成为一个僵化的体系。同时期,在与胡塞尔的交往中,雅斯贝斯认为胡塞尔虽然创造了精确分析的工具,使人能更接近事物本身,但缺少了对重大生存问题的观察,背叛了哲学。雅斯贝斯说:“我发展了一种对哲学的看法,即把它看作一种完全不同于科学的东西,这种哲学完全殊异于科学的责任,该合理地对待科学所不知道的那一种真理的要求。”这种将哲学与科学区分开来的思想结晶反映在他的《哲学》三卷本中。该书从1924年开始酝酿,于1932年付梓,堪称呕心沥血的鸿篇巨制。不同于之前的心理学方法,它标示着真正的思想运动。另外,《时代的精神状况》(1931)、《理性与生存》(1935)也是这一时期的主要著作,前者使他成为公众的话题。这一时期,雅斯贝斯的声望达到顶峰。
纳粹上台,令雅斯贝斯始料未及。因为妻子是犹太人,他受到当局的打压,1937年被解除教授职务,勒令退休,剥夺出版权,差点关进集中营。但他坚持与妻子生死与共,为摆脱暴力凌辱,甚至作了共同自杀的准备。在如临深渊的境况中,他仍然作了一系列的演讲,1938年以《生存哲学》为名出版。
1945年二战结束,美国人占领海德堡。雅斯贝斯参与筹备关闭已久的大学并恢复教职。在这段时期,作为大学的代表人物和保护人,他希望实现自己的大学理念。1945年,雅斯贝斯创办杂志《变革》,作为革新政治和伦理的论坛。1947年,《论真理》问世;同年,《德国的罪责问题》出版,探讨德意志民族在纳粹统治下的灾难和战后的复兴问题,但没有引起广泛关注。
1948年,由于对战后德国政治局势的失望,加之不愿意妻子继续居留伤心地德国,雅斯贝斯赴瑞士巴塞尔大学任教,多年后加入瑞士国籍。在瑞士的岁月是安宁而自由的,雅斯贝斯竭尽全力向作为交往哲学的世界哲学进行突破,从事系统性的和哲学史方面的哲学著述,主要有《历史的起源与目的》(1949)、《大哲学家》(1957)、《原子弹与人类的未来》(1958)和《面对启示的哲学信仰》(1962)等。
1965年起,雅斯贝斯的健康状况逐渐恶化,几度中风。1969年2月26日,他在巴塞尔与世长辞。他生前公开出版30部著作,留下3万多页遗稿和几千封书信。
雅斯贝斯是幸运的,与同时代许多一流思想家都有过深交。马克斯·韦伯是他的终身楷模,对他影响最大。他认为韦伯为纯粹精神科学的方法奠定了基础,是那个时代真正伟大的人、伟大的哲学家。他对马丁·海德格尔推崇备至,坦言在同时代的哲学教授中,只对海德格尔感兴趣。二人在一起时毫无顾忌,无所不谈,引为知音,后来因为一些根本性分歧,包括对纳粹的不同看法,分道扬镳。他与汉娜·阿伦特亦师亦友,亲密的关系在数十年中从未减弱。他与恩斯特·迈尔过从甚密,是哲学上志同道合的密友。此外,雅斯贝斯与文德尔班、马克斯·舍勒、格奥尔格·齐美尔、恩斯特·布洛赫、卢卡奇等人都有过交往。怀特海、罗素和维特根斯坦则是他所神交的伟大哲学家。
对雅斯贝斯影响巨大的先哲有斯宾诺莎、普罗丁、克尔凯郭尔、尼采、康德和黑格尔、谢林、柏格森等人,其中具有决定性影响的是康德和克尔凯郭尔。他认为康德是真正的哲学家,并直接借鉴了康德对于世界的现象性看法;他在一战期间就开始研究克尔凯郭尔,于1916年悟出的“生存”(Existenz)概念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哲学范畴。雅斯贝斯的生存哲学仿佛是二者的结合体,当然,没有克尔凯郭尔那种深刻的宗教热情,也没有康德那种对严格的科学哲学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