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塔(第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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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婚嫁之难

李旦朝着武三思举起酒杯,醉眼迷蒙地说:“表哥又糊涂了,一个掖庭出来的宫女而已,怎配与孤的王妃两相比较。人到何时,都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是总有些不合身份的非分之想,只会让人觉得不知好歹,是不是?”

武三思又被李旦气得不轻,忘记身份、不知好歹的人,明里是说李旦府邸里的那个宫女,却让没法不疑心是在讽刺自己。他每次都告诫自己,轻易别在言语上招惹李旦,可每每事情过了,李旦仍旧是那副对谁都嬉笑亲近的模样,又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其实这位八皇子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幼安听见他说起慧安时那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心里便觉得气恼,正好有宫婢送来给天后温的黄酒,她便接了黄酒,径直走进给天后备菜的小隔间。毕竟岁月不饶人,天后再怎么心坚如铁,也是一个不年轻的妇人了,平日又拼得太过,并不怎么爱惜身体,渐渐地也有些小毛病找上身来,只是一直瞒着,不敢叫外人知道,只在贺锦书的反复劝说下,近来才肯进些滋补的药品。

小炉上的药罐子还热着,幼安便怔怔地盯着那一点跳动的火苗,全没防备时,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站得极近。一回身,便对上了李旦含笑的双眼。

隔间狭窄,幼安无处可退,目光转向一边:“殿下又想找个地方歇歇?婢子脖颈细弱,可担不起殿下这颗尊贵的头颅,就请殿下稍稍忍忍,日后去王妃那里,想怎么歇,就怎么歇。”

她本以为这话多少会让李旦心中不快,不想他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十分喜欢幼安这点别扭的小脾气。

“孤已经想好了,要选哪个人做正妃,但孤与她只会有名无实。慧安是想离开,还是想留在孤这里终老,都随她的意,至于你……”李旦上前一步,唇齿间的酒气把幼安沉沉罩住,“孤已经决定了,总有一天会把你留在身边。只是这一天,或许还需要等上些时日,倒也急不得。”

幼安清楚地记得,自己上一次跪在毓德殿前,嗅到他的酒气时,他也曾经故意误导众人,自己与他关系亲密非常,可是紧接着,便有听命于他的侍卫来污蔑自己。

李旦扭过她的下巴,稍稍俯下身,凑得极近发问:“你怎么不问问孤,准备选那个人做正妃?”

幼安被迫仰起脸,这个姿势让她更加气愤:“婢子不认为,这个答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旦手上稍稍加了点力:“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你是母后身边的秉笔女官,无论如何,母后不会轻易放你离宫婚嫁,孤不会承诺孤做不到的东西,但孤的心意,希望你能晓得。”

他把头低下来,缓缓靠近,像极了要吻上她的唇。幼安一面低头躲闪,一面闭上了双眼。可片刻之后,却并没有什么触感传来。

李旦戏谑的声音传过来:“你看,虽然你嘴硬得很,可你心里并不抗拒孤。”

幼安这才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正要睁眼反驳,落入眼中的,却是他如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星斗般的眼睛,紧接着,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李旦已经重重地咬住了她的唇。

唇齿相接时,她听见李旦含混不清的话语声:“孤已经等了你很久,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

幼安返回天后身侧时,脑海里仍旧是昏昏沉沉的,她反复告诫自己,那些不过是李旦用来迷惑人的假象而已,却控制不了自己脸颊发热。

宴席之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竟然还是两位皇子的婚事。

幼安刚一站定,便听见李显气急败坏的声音:“……什么生辰术数,要我看都是无稽之谈,玄机玲珑塔反正已经毁了,总不能这塔永远不能复原,我和八弟就永远不能娶正妃吧。”

武三思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他身边劝慰:“太子殿下也别恼嘛,方才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有这么个说法流传下来,总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前后已经有三任太子没能长久,说不定真跟这件事有关系呢。只要选了对的人,早日生下皇孙,说不定这太子的位置也就稳妥无忧了。”

他的意思倒是很直接,如果生下的皇孙是日后注定要登上帝位的人,那么皇孙之父的太子之位,自然也就坐得稳了。

幼安不动声色地给天后面前的白玉瓷杯里添上温热的黄酒,悄悄抬眼去看天后的脸色。跟着天后的时日久了,幼安对天后的想法已经很熟悉。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天后一向有个很奇怪的习惯,信好的,不信坏的。所以天后对那些上苍示警之类的说法不屑一顾,仍旧我行我素,可对祥瑞、吉兆之类的东西却喜欢得很。

李显的话,已经让天后很不快,可天后却没说什么,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幼安此时已经可以肯定,武三思之前让武娇娇带着仿制的玲珑小环进宫,就是为了提醒天后,还有玄机玲珑塔这个预言在。可是武氏之中,并没有合适的女儿可以嫁给两位皇子作正妃,要么年龄太不合适,要么是生母实在上不了台面,武三思这么费劲周折地重新提起玄机玲珑塔中的秘密,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想天后拈起酒杯时,随口便向幼安发问:“你觉得呢,谁的话比较有道理?”

幼安赶忙收敛心神,仔细斟酌着回答:“道理自然是各有各的道理,不过,如今太子初立,年纪也合宜,若是始终没有正妃,难免惹人猜疑。玄机玲珑塔已经毁坏了,太子殿下总不能为了等着看这个结果,一直不婚娶,倒不如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说。毕竟,太子也并非一生只能迎娶一位正妃,万一将来有命格更合适的女子,再娶来就是了。”

天后把酒杯凑近唇边,浅浅地尝了一口,不再说话了。幼安这话,其实说的很有些大逆不道,可天后向来就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的人,她这样说,反而很对天后的脾性。

这场小宴,就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天后倒好像兴致很好,定下了规矩,每月初一,武氏众人都要入宫小聚。

众人散去的时候,武氏的子侄各个志得意满,李显却等到没人时,砸了自己手里的酒杯,偏偏殿内地面上铺着长绒地衣,那酒杯滚了几滚,却仍旧完好无缺。

李旦上前来,按住了李显还要发作的手。李显对着他便嚷:“以后每个月,都要受一回这样的气!”李旦却只是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这种小宴,太平公主倒是不用参加。幼安陪着天后返回寝殿时,却有些意外地看见,太平公主已经等在那里,身上穿着一套武将的衣装。

贵女中间穿男装,早已经当做是一件风雅事,太平公主所穿的男装,自然也是经过款式改良的,把她娇俏的风韵衬托得越发明显。

天后见了她便打趣:“你一个公主,穿一身武官的衣裳,难道也要上战场么?”

“那有什么不可以,”太平公主一脸的不以为然,“当初平阳公主不是也曾经统帅兵马的么?再说,就算我用不得,武官的衣裳将来赏赐给驸马,也是可以的呀。”

天后抬手招呼她过来些,摩挲着她的头顶说:“看来本宫的小月儿是长大了,想嫁人了。”

若是寻常的公主,听了这样的话,多半会露出些娇羞神色,再半推半就地说上一句,自己想长长久久地侍奉在父母膝下,并不想嫁人。可太平公主也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公主,她听了天后的话,反而笑吟吟地仰着脸回看过去,没有丝毫忸怩羞涩的神情。

天后的神色,却在这一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幼安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得见,那神情不像是一个母亲在考虑儿女的婚事,反倒有些像她平日里,思考朝堂之上利弊权衡时的样子。

“月儿的驸马,本宫和陛下,一定要仔细挑选一个最合意的才行。”天后仍旧慈爱地说出这句话,太平公主听了,脸色也冷了下去,只是整个人仍旧窝在天后身前,并不让她看见自己有丝毫的不悦。

天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在挑选驸马这件事上,太平公主必须听从自己的安排,绝对不允许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太平公主特意穿了男装在这里等,原本就存了试探天后态度的心思,如果天后态度松动,她便会委婉地说出来,她想要下嫁裴适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的念头已经不可遏制,裴适真越是拒绝她,她越无法自拔,最初想要玩玩而已的心态,早已经变成了非要嫁给他不可。

见天后把话说死了,太平公主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决绝的神色,如果见过天后从前被人逼入绝境时的模样,便会知道,那眼神与天后十分相似。她伏在天后膝上,换了柔和的嗓音说:“母后,我近来无聊得很,想在含凉殿住些日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