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能给予我们的比我们想要得到的还要多
上述案例已经证明,梦能给予我们的比我们想要得到的还要多。通过这些案例,我们不仅能知道神经症的病因,还能给出治疗的方法,并能从中得到指引,找出治疗的起点。病人务必要停下前进的脚步,而他的梦也向他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我们非常满意能找到这么多线索。接下来返回原先那个问题:梦是否能帮我们解释神经症的病因。为此,我已列出了两个梦作为案例。我也能列举很多早期梦的案例,它们都对解释神经症的病因一点儿帮助也没有,而要理解这些梦并没有什么难度。不过,短时间内我并不想探讨这样的案例,它们需要探索、解析、阐释。
到了最后的解析阶段,我们才能发现一些复杂的神经症真正的病因。另外,很多病人的神经症病因虽已找到,还是于事无补。之前提到,弗洛伊德认为,病人要了解是什么因素让自己感到不安,以此达到治疗的目的,这跟过去的创伤论是一个道理。我当然不否认创伤是不少神经症的病因,我仅仅是想说,不是所有神经症都是因为儿童时期经受过创伤。用这种方式探讨问题,会引发一种决定论的态度。若医生对病人过去的经历倾注了自身所有精力,不断询问“为什么”,却不问“为了什么”,而后者跟前者的重要性是相同的,那么很多情况下,病人就会因此受到伤害,他往往不得不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出童年时期的经历,而这可能已经掩藏了很多年。而最近发生的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却被他忽视了,他本人对此却毫无察觉。
决定论无法恰当说明梦或是神经症真正的意义,因为决定论的范围太狭窄。将确定神经症的病因视为梦仅有的作用,等于对梦绝大多数的奉献熟视无睹,这同样属于偏见。之前列举的梦的案例能说明很多神经症的病因,且能给出相应的药方,或是给出对未来的预测和治疗的方法,这点显而易见。在此基础上要记住,很多梦仅仅是在探讨病人对医生的态度等完全不相干的事,并未涉及神经症的病因。为了解释这一点儿,我会再列举一个病人做的三个梦。这位病人前前后后求助于三位心理分析师,以下三个梦分别是她在三次治疗的早期阶段做的。
第一个梦:“我要到另一个国家去,需要穿过国界线。我没有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国界线的位置,自己去找也没找到。”这个梦过后,治疗无效,只能放弃。
第二个梦:“我需要穿过国界线。那天晚上,天色很黑,我找不到海关大楼在哪里。我找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一盏小灯在远处闪耀,心想那肯定是国界线。不过,我要先经过一座山谷,从漆黑的森林中穿过,才能到达那里,结果我在森林中迷了路。我忽然发现一个人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走。他一下抓住我不肯放松,好像发了疯一样。惊慌失措中,我醒过来。”这个梦过后的几周,病人因为难以理解心理治疗师为什么会潜意识地对自己表示认同,便拒绝继续接受治疗。
第三个梦是病人向我求助时告诉我的:“我需要穿过国界线,或是我已穿过了国界线,抵达了瑞士海关。我认为,我没什么东西给他们检查,我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只提包。可海关人员却朝我的提包伸出了手,从中拿出两个很大的垫子,真是匪夷所思。”在我这里接受治疗的这段日子,病人结婚了,可她是在强烈的阻抗中,走进了婚姻。她为什么会患上神经症,过了几个月才揭晓。不过,以上几个梦并未给出半点儿提示。这几个梦很明显是对她找治疗师期间可能遇到的阻碍做出的预测,仅此而已。
具备同样效果的案例,我还能列举很多,但要证明梦有预见性,上面这些案例已经足够了。这时若用决定论来处理,便无法掌握其独特的意义。这三个梦对分析的状况做了清晰的说明,正确了解这点对治疗的目的相当重要。正是因为了解了这点,第一名医生才会让病人去找第二名医生。而病人决定离开,是因为她已经以这个梦为依据,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她听了我对她第三个梦的解析,深感失望,但她还是通过自己的勇气和奋斗,穿过了国界线。
一般说来,早期的梦都相当清晰,极易理解,但这种情况在解析梦的工作开始后,就会发生转变。若此时梦的解析还是那么简单,那这种解析必然没有触碰到人格中一些致命的地方。治疗开始后,梦往往会变得越来越不清晰,越来越难以解释。但可能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觉得医生无力掌握所有情况,这样说是有依据的。实际上,所谓梦无法理解,仅仅是医生的主观看法。任何事物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说其混乱而无法理解,不过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怎么去理解。梦本身是很清楚明了的,也就是说,在特殊情况下,必然会产生梦。当初“无法理解”的梦,放在治疗后期或是几年以后再看,就会非常吃惊地发现,当初的自己竟会愚昧到那种程度。治疗后期的梦跟治疗早期的梦相比,往往会显得模糊不堪,难以理解,这是实情。然而,医生不应马上断定这些梦十分混乱,或这是病人在故意阻抗,因此指责病人。最恰当的做法是,将其视为自己越来越难以了解实际状况的产物。很多时候,心理治疗师本人会感到迷惑,并“投射”出这种感觉,说迷惑的是病人。实情却是,这是治疗师本人不知如何应对病人非比寻常的行为。由于对方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自己,了解自己,会让病人感到难以接受,因此,心理治疗师应适度表明,自己对病人的了解并没有那么透彻,这样更有助于治疗病人。对医生神秘的洞察力以及医生这份职业的荣誉过度依赖,病人就会给自己设下圈套。病人若过度相信医生的信心和“高深的”理解力,往往会因此丧失现实感,受困于执拗的移情作用,病愈的时间反倒会拖后。
很明显,了解是种主观程序。可能医生了解,病人却不了解,因此,了解可能仅仅是单方面的。医生面对这种情况,往往会在自己的职责中加入说服病人这一项,并认定不想被说服的病人都是在阻抗。我认为,仅限于我这方的了解便是缺少了解。病人是否了解很重要,医生是否了解则不然。而医生和病人一起研究,达成深层次的一致意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若医生以某项原理为依据,随意为梦做出判断,便是所谓的了解,那么尽管从理论方面说,该判断是成立的,但是病人对此并不赞同,其必将导致相当危险且不公的结局,该判断必然是错的。这种了解在以下情况下也必然是错的:了解的结果可以对病人未来的行动做出预测,可病人正常的发展却会因为这种行动受到阻挠。我们要想发现真相,只能借助病人的头脑。我们若能在病人发展期间为他提供帮助,那么对他的感化和影响会更深,因为这样能真正触碰到他的心底。
若单方面的理论或先入之见,是医生做出解释的唯一依据,那便只能借助“暗示”才能说服病人或让治疗见效,但是大家可不要被这种暗示骗了!尽管暗示本身没什么错,但是往往会在无意间让病人丧失人格的独立性,这是其一大缺陷。心理分析师在现实工作中,必须揭露出意识领域扩大的意义和价值,即过去人格中的潜意识部分,让意识部分对其进行辨别,做出判断。病人在做这项工作时,要鼓足勇气,直面问题,将自己的判断力与毅力完全发挥出来。响应这种号召,要付出所有的心思和精力,比挑战伦理道德还要困难。所以在推动个人发展这方面,相较于暗示治疗,心理分析更加有序。暗示不需要人在人格方面付出半点儿努力,其本身宛如在黑暗中进行的魔术表演。暗示治疗是个骗局,不应被采纳,其原理根本无法跟分析治疗的原理相提并论。不过,医生只会在非常警惕暗示治疗可能会引发的各种后果时,才彻底放弃使用暗示治疗,毕竟某些情况下,还会出现潜意识的暗示。
要想放弃有意识的暗示方法,心理分析师就要将一切得不到病人肯定的解析梦的方法判定为荒谬的方法,就要不断钻研可行的方法,最终如愿以偿。我认为坚持这项原则很有必要,在解析那些难以理解的梦——因为无论医生还是病人,都对此了解不足——时,就更有必要这样做了。医生应将每个新的梦都视为新的研究路径,以及病人和自己收集未知环境信息的源头。医生应做好准备,在每个梦的案例中创造出一系列与梦相关的新理论,完全有别于过去的理论,而不应以某种特定的理论为依据,产生先入为主的看法,所以现在该领域依然有无限的空间可以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