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雪上加霜
“奶奶,奶奶!”
打开馆子的门,力力便从里屋走了出来,绕着朱老太的裙摆蹭着,亲昵着。
“力力?院子的门没关吗?”
朱老太甚是意外。力力刚来馆子,先待在后院。
一来馆子里进进出出的犬儿多,朱老太想让力力先习惯一下,以免被犬儿吓到。二来力力在外流浪多日,身上不免有些跳蚤,在这些虫啊病的完全消失之前,先待在后院,以免被来客看到,更免传给来馆子的猫狗。
但是今日他是怎地跑进里屋的?
力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小黑哥哥教我的。他说是从东东叔叔那里学来的开门技术。”
这个东东,啥技术不好教,偏教这个。教坏了一个又一个。
“乖,力力,先回后院去。待会儿又要有狗狗来了。”
“我不怕了,奶奶。”力力立起身子,扒着朱老太的裙角,“奶奶,我一只猫在后院好寂寞。”
“牛牛呢,他可来与你玩耍?”
接力力回来的当日,朱老太特地领着牛牛走了两遍从废园子到馆子,让他认认路。
之后牛牛也每晚前来,和力力玩耍,顺便吃食。
“有啊,但他晚上才来。我白日闷得很。”
“院子里的小鱼,小鸟,还有小蝴蝶呢?”
“都玩过了。鱼儿不理我,都躲起来。小鸟和小蝴蝶都不来了。”
朱老太叹口气,看把孩子闷的。
“这样吧,”朱老太说,“奶奶给你做几个猫爬架,还有秋千。”
“奶奶,力力还要在后院待多久?”力力很是委屈,当初不是说让他满馆子跑的吗?
朱老太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轻声哄道:“三日,再待三日便好了。”
新猫入门,至少也要在单独房间隔离七日,确定没有什么病症,才能放出来与其他弟子生活。
“三日,就三日哦。”
力力嘟着嘴乖乖地回了后院。
朱老太满意地关上门。
朱老太可能严格了点,死板了点,但正是这份死板还严格,为之后发生的事挽留了余地。
“力力,今天怎么没吃罐罐呀?”柳儿来添食,却发现早上放的没吃完。
这可不正常。力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每每放的食,不到一个时辰便没了。今日却没吃完,很异常。
“唔,姐姐,”力力有气无力,“力力肚子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柳儿靠近想查看,却闻得一股异味,“力力,你……”
“唔?”力力半睁眼看看她。
“你拉稀了?”
“唔,对不起,姐姐,力力把窝弄脏了。”
柳儿退后两步,又闻了闻,随后立刻跑了出去。
“老板,老板!”
“怎么了?”柳儿惊慌失措的模样让朱老太有种不祥的预感。
“力力,是力力。”
“他怎么了?”朱老太一听,连忙往后院去,却被柳儿拉住。
“他拉稀了,而且嘴角直流口水。我怕是……”
朱老太握在门把上的手开始发抖。
拉稀,嘴角流口水,都不是好现象。
“我柜台上还有药,我先将他带去医馆。你立刻在后院,不,全馆都熏上药。”朱老太慌忙收拾东西,脑子却异常清醒,“好在今日没有客官预约。先休馆,就说…就说澡堂清洗。”
交待完,她抓去笼子和抱毯就冲进后院。
“力力,力力。”朱老太柔声呼唤。
“奶奶。”力力软软地趴着。
“来,奶奶带你去瞧病。”朱老太用抱毯将他包裹,放入笼中。
包裹时一股恶臭传来,让朱老太心凉了一半。那臭味,不仅是猫儿拉稀的味道,还夹杂着血腥味。
瘟病的可能性更大了。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力力。”朱老太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寒夜中一幕再现脑海。她的心好似被绑了重石扔进无底的深渊般,一直往下沉,一直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即使将力力交于王大夫查看,手中空空如也,她都觉着沉重,重的站着都很累,但她坐不下来,仿佛一坐下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如何?”看到王大夫紧皱的眉头,她就已得到答案了。
“瘟病,同时还得了杯状。”
“看到他一直流口水,眼睛流脓,与东东当初的情况相似,我便觉着是杯状。但瘟病…我想不出他是从何而得。我,我馆子里都熏过药了,按理不会被心儿传染。”
朱老太叨叨絮絮,说个不停。
王大夫也不觉着烦,他怎会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心儿、黄儿离世才没几天,他们俩还只是朱老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猫儿。而力力,是她一直喂养了小半年的猫儿,感情更深厚。
但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在前面。
“瘟病和杯状,只能同时治。但首要是瘟病。”
“我明白。杯状虽然严重,但至少不致命。”
“俩病齐发,很有可能会产生并发症。你要做好准备…”
“我明白,”朱老太连忙打断他,她已经不想在王大夫口中听到那个词,“我明白。你尽管治就是,结果如何,还是看这孩子的命。”
“还有你的馆子。”王大夫想,朱老太如今心情沉重,另外一部分原因便是馆子了。
“我明白,已经让柳儿在薰药了。”
“怕是至少七日不能开馆。实际上,瘟病最长可以存在九个月,所以真的很危险。你的馆子,猫来狗往,都可能会染上。”
“力力没有在里屋待过,我想应该好一点。只是……王大夫……”
“你放心,我不会与外人说此事。不会有人从我这里知道,你的馆子里有过一只生瘟病的猫。”
朱老太感激地看向他。她确实很害怕他人知晓此事。虽然她能确保来馆子的猫狗均不会有染病的危险,但她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放心。所以不知道是最好的。
“我送你出去,再多给你几包驱瘟药,还有内服的。我记得你馆子里还养了只银渐层。”
“宁婴这几日被他家掌门接回去了。原想着等他回来,再放进去与力力玩耍。幸亏没回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便好。”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
或是心事重重,亦或是正与王大夫说话,朱老太不经意间撞到了人。
“哎哟!谁啊?”
好在朱老太反应快,及时拉住对方,才没将人撞倒在地。
“抱歉,夫人。”她拉着对方,上下瞧了瞧,“可有伤到?”
“哦,没事没事。”被撞到的是名老妇人,身着素朴布衣,“姑娘,你劲儿可真大,差点把我撞倒。”
“抱歉,我没看道。”
妇人瞧了瞧她,又瞧了瞧王大夫,问道:“王大夫,您今日有空吗?帮我看看我那只狸猫。”
“齐大娘,”王大夫委婉说道,“不用担心你那只狸猫,他的伤势不重,已经敷了药,我已吩咐叶大夫好生照顾。”
“叶大夫啊?哎呀,我总觉着您的医术更好。”
“叶大夫医术也精湛,狸猫的伤一直是他在瞧的,放心。”
妇人又瞧了眼朱老太,问道:“不会是有人出的诊金更多,所以你给他们瞧了吧?”
朱老太叹了口气,别过身子,不想让妇人多瞧一眼。
“您说哪儿的话?诊金多和少,是跟伤势、病情相关,与人无关。”
“这么说,您在照顾重病的患者?”
王大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应付说:“这样,齐大娘,我待会儿就去瞧一眼狸猫,确保万一,如何?”
“好的,劳烦你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妇人满意地离去。
“一个常年救助猫狗的老妇人。”见妇人走远,王大夫才叹息着与朱老太解释,“虽说一直做善举,但对人却总存着不善的看法。”
朱老太摇摇头,并没有在意,说道:“许是被人伤过,便不再相信了。”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否则也不会自行开了馆子,而不是给人办差,后者怎么说在生计上至少更有保障。
“你为何闭馆七日?发生什么事了?”
朱老太照例前往罗府,还未开口便被罗大娘询问。
朱老太将力力的事系数说明了一番。
罗大娘听完,思索一番后说道:“你这般处理没有错。希望那孩子能活下来。只是……如此一来,你的馆子还能营生吗?”
其实这也是朱老太今日来的原因。
“大娘,我开这馆子,花了毕生所有的积蓄,还有季掌门的注资。闭馆七日,虽会损失些生意,但还吃得消。然,若是超出这个天数,我怕……”
“我明白,”罗大娘也是明白人,“你只管放心,无人会从我这里知晓此事的细节。若有人问,我只道你救了两只瘟病的猫儿去医馆。至于猫儿从何而来,我不知道。”
“多谢。”朱老太深深福了福身。
如她所言,为了开“衔蝶”馆,她花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如今朱猫门就指着馆子的营生过日。闭馆七日是她能承受的最大损失,若再推延下去,她可能会倾家荡产,这是她无法面临,也无法承担的。
但是,害怕什么便来什么。
馆子里出了瘟病猫儿的流言,还是不胫而走了。
“可是真的?”闭馆的第三日,沈大小姐便上门兴师问罪。
朱老太没想隐瞒,但她想弄清楚沈大小姐知道多少,从何而知。
“大小姐指的是什么?”
“你的馆子爆发了瘟病,已经有好几只猫儿病死了。”沈大小姐听到这消息时,气愤不已。
“好几只?是何人所言?他们所谓病死的猫儿是哪几只?”
“你别管何人所言,是不是有此事?”
“没有爆发瘟病,没有好几只猫儿病死。”
“但是……”沈大小姐仔细地观察朱老太的表情,“有人见到你抱着猫儿去医馆,而且那猫儿是得了瘟病的。”
朱老太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确实抱过很多猫儿去医馆。你知道的,我有在喂养没有门派的猫儿。他们有些生了病,是我抱去瞧病的。”
“那可是瘟病?”
“半月前逝世的心儿确是我抱去医馆瞧病,她也确是瘟病去世的。”朱老太避重就轻,没有主动说出力力的事。
因为她相信沈大小姐绝不会从王大夫或罗大娘口中得知力力之事,所以她必须探清楚沈大小姐的消息来源。
“半月前?时间对不上。莫不是她胡说?”
“她?何人?”
沈大小姐面露迟疑,没有正面回答:“就,一个朋友。”
“沈大小姐,”朱老太觉着有些蹊跷,“朋友这层关系可深可浅。深的,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浅的,为了十两银子都可能反目成仇。所以,沈大小姐这位朋友不知与你交情深浅呢?”
“我知你的意思。”沈大小姐思量之后说道,“此人我认识已久,但对她了解不多。只知她常年救助没有门派的猫狗,是个善心人。”
“这么说是同道中人。”
沈大小姐犹豫了一下,答道:“应该是的。我认为她不会骗我。所以她所言属实吗?”
朱老太正想回答,却听得外面一阵焦急的敲门声。
“朱掌门,朱掌门!”
“这时候客气什么?”
“朱婼,你给我出来!”
朱老太和沈大小姐被敲门人不客气的喊话吓了一跳。
“三位掌门,何事如此着急?”朱老太去应门,见到的是三位猫狗派掌门。
还未门完全敞开,三人便推开朱老太闯了进来。
“朱婼,你说,你的馆子可是爆发了瘟病,连累了几个客官的猫狗染病而亡?”
朱老太愣了愣,没想到流言竟如此失实。
“你说话呀!朱掌门,若不是,就澄清,若是,你也大大方方承认,我们…”
“什么澄清?你看她的模样,分明是被我们知道了事实,吓得说不出话来。”
三人你一语我一言,让朱老太毫无插话的空。
“喂!”倒是沈大小姐看不下去,高声打断三人,“你们上门来是兴师问罪,还是来听解释的?”
“自是来听解释的。我不相信朱掌门会做这样的事,出了瘟病隐瞒不报。”
“两者都有。沈大小姐,你我都曾带着自家弟子到她家馆子泡澡、剪毛。若真有瘟病,我们的弟子岂不危险?”
“说的没错。沈大小姐,你莫非也是听说了此事,所以在此吧?”
被说中了。沈大小姐尴尬地干咳几声,说道:“我确是听说了,所以来问问清楚。”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
形势如此,朱老太不得不说。她仔细说明了力力一事,特别强调力力从未进入里屋,与进出馆子的猫狗毫无交集。但即使如此,四人听完都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你竟将只有瘟病的猫儿养在后院?”
“我起初不知……”朱老太还想解释。
“我的天哪,还养了四日。算算时间,我家长子那几日正好去馆子剪毛。天哪,瘟病猫狗都会得。那他,他,他……”
“我家的亦是。朱婼,你这个害人害己的,若我家猫儿因此生病,我定告你,让你倾家荡产!不,我要将你逐出江湖,无立足之地!”
“几位,相信我,你们的弟子绝不会……”
“我们赶紧回去给孩子们瞧病去!”
“赶紧赶紧。”
“朱婼,你给我等着!”
由不得朱老太分说,三人丢下狠话,扬长而去。
看来是辩解不清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朱老太顿觉无力,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转身看向还留在原地的沈大小姐。
“除了你说的心儿和力力,可有客官的猫狗染病去世的?”沈大小姐此时却异常冷静。
“你可有听哪位同道说自家的猫狗因瘟病去世的?”
沈大小姐摇摇头,答道:“我只听那朋友说好几个猫狗染病去世,但没有听说哪位同道的弟子过世。这也是我没有与他们一同离去的原因”
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朱老太没有想到,平常高傲的沈大小姐竟在此形势下还愿意听自己解释。
“大小姐,”她擦掉眼泪,“你和罗大娘是本城猫狗派掌门的翘楚,若我今日真犯下这浑事,定任由二位处罚。但我确没有害过任何一位掌门的弟子,绝没有流言中的事,还请相信我。”
“待我查清楚再说。”沈大小姐也离开了。
只留下朱老太站在院中。
深冬,天寒地冻,即使棉袄在身,也挡不住寒意直透内心。
朱老太抬头望望天空,灰蒙蒙的,是不是快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