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男女有别
“妈,”朱东啸贼笑着从院子跑进屋,“你又有信哦。”
朱老太见到他脚边那封朴实无华的褐色信封上,端正的楷书书写着自己的名字,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呦,妈,你这次还带了些许心烦呢。”朱东啸的耳朵真是灵。
朱老太是开始心烦了。
“打开看看,这次他又说什么了。”朱东啸催促说。
朱老太接过信,不抱任何期待,说道:“真的不想看,更不想回啊。”
来信的便是姨母介绍的那名酒楼账房,名叫张元。
自见面后,张元几乎日日书信于朱老太,朱老太出于礼节,第二日也会回一封。
但时间长了之后,朱老太就开始觉着烦了。
因为张元信中所言所写,实在让她……
“中秋将至,酒楼忙着做节前促销,甚是繁忙,连休沐都被取消了。”读到这里,朱老太叹了口气,不想再读。
“妈,继续。”朱东啸却很感兴趣。
“有什么可看的。说来说去,都是些牢骚,我不用看,都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为何?”朱西袖很是疑惑。
“休沐被取消,月钱却不多给,做伙计的自然会发牢骚,有怨怼。这些个事,我做女使这么多年,遇到的多了。”
“妈不读,润润你读。”朱东啸抢过信件,交给朱姜润。
五只猫儿里,只朱姜润会人类的文字。
“哦。”朱姜润乖乖地读了起来,“然,老板和掌柜对加班的报酬只字不提,仅仅发了一盒月饼。这月饼还是自家酒楼做的,真真小气。”
“这个老板是挺不地道的,中秋怎地也要发点水果、红包,仅一盒月饼,是太少了。”朱东啸认同地点点头。
迷迷和朱西袖眯着眼看向他,说道:“朱东啸,这是重点吗?”
“不是重点吗?此人信中所言无错啊。”朱东啸不明两只女猫言下之意,转头看向朱姜润和朱玄玉。
后者皆不明地摇摇头。
迷迷叹了口气,解释说:“这名张元,信中所言皆是自己的事,不是说自己与好友做生意,有多难多苦,就是如今的掌柜如何苛待自己,满是怨怼。这些话,与至亲好友说说,倒也罢了。但他与母亲仅一面之缘,虽书信往来半月之久,但也算不上是好友,何况他们二人是经媒人介绍,意图成家,怎可在信中说这些个话?”
“怎地不可以?这表明他很坦率,没心机,已经把妈当至亲好友了呀。”朱东啸仍是不解。
朱西袖白了白眼,走到朱东啸身边,冷不丁地咬了他一口。
“干嘛,西西?”朱东啸立马跳开,对朱西袖的偷袭感到莫名其妙,“我可没惹你,也没舔你屁股。”
“闭嘴,臭流氓!”朱西袖骂道,“你们这些男猫,都是蠢货,哥哥也是。”
“我?”朱姜润很无辜,怎地自己也被骂了?
“润润,你平日里博览群书,都读了些什么?怎地连这话都听不懂?”就连最疼自己的母亲都开始说道自己,这让朱姜润很受打击。
他轻跃至书架前,后肢支撑,前肢扒着书架,迅速地在书海中找到一本书信大全,伸头叼着放至桌面,扒拉开,埋头苦读起来。
“爸爸,”朱玄玉靠近养父,小声问道,“姑姑和姐姐好像很生气呢。”
“额,好像是。”
“为什么呀?”
朱东啸转头看了眼儿子,舔舔他的额头,说道:“你爸,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眼下要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哦。”朱玄玉乖乖闭上嘴,缩在父亲身边。他可不想被家里的女猫们骂,那是很可怕的经历。
“妈,你打算如何回信?”迷迷问。之前几封回信也是朱老太与她斟酌而定。
“已读不回,如何?”朱老太这次连笔都不想提。
迷迷摇摇头,母亲对着他们的那股子耐心,若放在人际交往上,或许如今她早已交友天下了,何愁没差事。
“你应将自己对他书信的不满委婉告之,才不失礼节。”迷迷教导说。
“为何?”朱老太不明。
“妈,二人从相知到相恋,需交流彼此的想法。他虽笨拙,却也是在努力告诉你他的日常,你若没有反馈,倒让人觉着你矫情,不近人情了。”
朱老太用力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可如今,我根本不想与他相知,更别说相恋了。你瞧瞧他的这些书信,一个劲地说自己,却不曾问过我的近况。若我记得不错,上一封回信,我有提到自己心情不好,故而回绝了与他二次见面的邀请。他听不懂吗?难道不会问我一下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证明此人愚钝。但愚钝有愚钝的好处,你可教导于他。”这会儿子,迷迷和朱老太的身份似乎互换了一般。
好吧,朱老太不得不承认,在男女一事上,迷迷比自己有经验。
她用力地叹了口气,摊开信笺,拿出文房四宝,提笔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做女使多年,确遇到不少相似的事,此处便不予评议了。”她这么写好后,转头问迷迷,“如何?将他的怨怼,一笔带过。”
迷迷点点头说:“可以。然后?”
“想来你近日也事多心烦,郊游一事待你忙完中秋之后再议。”朱老太又转头问迷迷,“这样写,可好?”
“不提你心烦的原因吗?”
“为何要提?若他想知道,他信中早就问了。既然不问,那就表示他不在意啊。”朱老太觉着自己说的合情合理。
迷迷摇摇头,说道:“或是不在意,也或是无意忽略了。既然如此,你更要重提,让他重视。”
“那岂不是我在与他说自己的怨怼了?”
“可以啊,这个可以。以毒攻毒,以怨报怨。”朱东啸很不识趣地插嘴说。
也如愿地又被两个女猫狠狠瞪了一眼。他连忙又缩回了自己的窝。
“人类的成语都学不明白,就别在那里瞎出主意。”迷迷骂了一句后,转头对朱老太说,“不是怨怼,是分享。他在分享他的日常,你也要分享呀,这一来一回才能找到共鸣。”
共鸣?朱老太完全没有感受到。
“那怎么写?”朱老太嘟着嘴,似个不开心的孩童。
迷迷叹了口气,跃至书桌上,在她的手边趴下,舔了舔朱老太的手背,以示安慰。
“可以这么说:我曾与你提过自己很是心烦,在给人当差还是自己做东家之间,摇摆不定。不知你当初为何决定一边给人当差,一边自己做生意的?”
迷迷说完,看向朱老太,问道:“这样写如何?既道出你的烦恼,又没有怨怼之意,更多的是分享和讨教。”
“姿态好低啊。”朱老太有些不爽。
“妈,”迷迷解释说,“这封回信至关重要。若他能听出你的烦恼,并给予回答开导,此人便可继续深交下去。若他如之前一般,对你的话题草草带过,只顾说自己。你便可与他断了联系。”
“哦~~”朱老太明白了,“我主动抛话题给他,若他接了,表示他对我还是有关注的。若他不接,就表示他不过是找个人述说自己的苦楚,想我安慰他而已。”
“或是此人想找个能安抚自己、却不要求回报的妻子。”
朱老太皱眉,问道:“天下有这样的人吗?不求回报。”
“有,不过得爱他至深。”迷迷前爪搭在朱老太的手背上,“妈,你不就是爱我们至深,所以从来不求回报吗?”
“额,是的,对的,没错。”朱老太心虚地连应三声。
不求物质回报是没错的,但是如果能给她带来财运,自是最好了。朱老太心里默默说道。
信写好并寄了出去,但关于回信这个话题,却没有因此结束。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榆木脑子!”郑文鸳捧腹大笑。
当朱老太将此事说与郑文鸳听时,她如是反应。
“莫笑我,”朱老太感到尴尬,捂住郑文鸳的嘴巴,“是你自己要知道我与张元的近况,如今我说了,你倒笑话起我来。”
“可是,真的很好笑嘛。”郑文鸳擦掉眼角的泪水,“你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竟然要只猫来教你男女之间的道理,说出来不是很好笑吗?”
“那也别在大街上笑我。”朱老太轻拍着好友的肩膀,提醒她,现在二人身处何处。
今日约好了陪郑文鸳看铺子,去的路上,聊起此事。所以眼下她们正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郑文鸳的大笑已然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
“好了好了,快到地方了。你收敛点,要笑话我,待会儿再说。”朱老太拉着她连忙往目的地赶。
“哎呦,郑大小姐,恭候多时了。”刚走近铺子,一名暗纹长袍、簪花的男子迎了上来。
“孟掌柜的,”郑文鸳端起了架子,“这就是你介绍给我的铺子。”
“对对对,您这边请。”孟掌柜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朱老太,约莫觉着她应是郑文鸳的随身女使,也就没打招呼,全身心放在接待郑文鸳上了。
他走在前面,推开门,说道:“您瞧瞧,面阔四间,纵深两间,排面够大,有个二楼,可以做雅间,接待贵客。后面还有个院子,可以晒布,再往里走,是两个里间,可以做账房,可以给您休息。这铺子呀……”
孟掌柜还没说完,就被郑文鸳打断了。
“面阔大,是敞亮,但是太深,客官进来,要一眼能看到所有的货品。还有眼下这装修,太俗气,又金又红的。”
“这装修,您可以砸掉重新弄。”孟掌柜额头微渗汗。
“砸掉?那我光砸墙、砸柱子的花销,就得一百两了。”郑文鸳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她是觉着,“我又不是冤大头。与其租个有装修,要砸掉重新弄的。还不如租个毛坯,来的划算。”
“这,这……”孟掌柜半天接不上话,“价钱方面好说,郑大小姐能租咱们这铺面,是咱们的荣幸,价钱好说。”
“你做得了主吗?”郑文鸳看向他,“我又不是外人,能不知道这条街的铺子真正的老板是谁?”
“其实是这样的,”孟掌柜说道,“郑大小姐,我们家公子已高中榜眼,月前官家下了圣旨,命他进翰林院供职。我们东家一高兴,决定举家迁往京城。”
“呦!那要恭喜你们东家了,翰林院供职,那可是天子脚下,皇恩浩荡啊。”
“多谢多谢。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当差的,东家打算把这条街和旁边那条街的铺子卖掉。”
“那你还给我介绍铺子?”
“新东家答应把所有的伙计都留下来。听说,”孟掌柜靠近郑文鸳,低语道,“新东家是外地来的,不懂本地的行情。所以,若我在新东家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给大小姐个不错的价钱。”
郑文鸳嘴角微微一动,说道:“那……我还得多谢孟掌柜了。”
“不敢不敢。”
孟掌柜显然没有听出郑文鸳语气中夹杂的鄙视,但朱老太听出来了。
“新东家还没到,旧伙计就想着怎么算计他。孟掌柜可真是个人物。”
回去的路上,朱老太不禁感慨,这也是郑文鸳的心里话。
“一群跳梁小丑。这么多年,他们借着给东家出租铺子,不知捞了多少油水。眼下又打起新东家的主意来,我可真替这人捏把冷汗。”
“做了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吗?”
“被发现又如何?这孟掌柜是他们东家大娘子的表弟。这几条街的产业,都是他们大娘子的陪嫁。他们东家只是个穷书生,娶妻为的就是这份嫁妆。”
“所以,这位东家在自家大娘子面前抬不了头,也说不了硬话咯。”
郑文鸳点点头,说道:“对啊。所以即使知道孟掌柜捞油水,只要大娘子不松口,就没人能办得了他。”
“那若换了个新东家,孟掌柜还如此行事,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我说他在作死。不过话说回来,”郑文鸳话题一转,“你看,男女成亲都是如此的。”
“啊?”朱老太被她的话锋突转弄得猝不及防。
“利益。你以为男女成亲,是出于情爱?”
“难道不是吗?”
郑文鸳摇摇头说:“情爱是情爱,夫妻是夫妻。那些个青楼女子,你说没情爱,她也重情重义,掏出所有积蓄供心上人上京考取功名的,比比皆是。”
“对对对。”
“但是最后有好结果的,能有几个?没一个有好结果!”
“那倒也不是。翠月楼的西阮姑娘,就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的郎君虽说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但也回来给她赎身,明媒正娶,两人和和美美过小日子。”
这个故事广为流传,被人追捧,成了每个青楼女子的向往。
“呵!”郑文鸳轻蔑地笑了笑,“那是故事,总要留个美好的结局。但是现实,西阮成婚两年之后,那家伙就娶了两房小妾,她便被彻底冷落了。”
“为何?”
“人言可畏。西阮当初出资供考,可是人尽皆知的。那人回来娶西阮,不过想博个好名声,不落人口舌。二人成婚后,一开始确实和美,图个新鲜嘛。但是男人嘛,一旦有了权,有了钱,就膨胀了。觉着西阮出身卑微,配不上自己。但又迫于名声,不好休妻,便娶了两房高门妾室,执掌中馈,将西阮生生压了下去。如今啊,西阮被折磨地只剩半条命了。”
“这……这是真的吗?”朱老太不敢相信,那么美好的故事放到现实中,却如此残酷。
“自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怎会无人知晓?”
“深宅大院,知县府里,谁人敢窥探?再者那两个小妾手段独到,府内无人敢传,也不愿传出去。”
“如此听得人很是悲凉。”
“悲凉?”郑文鸳又冷笑说,“我倒觉着是西阮太傻。去青楼的哪个是真心的?再者,她在青楼长大,岂会不知恩恩爱爱不长久,适当的管教和手段才能维持夫妻情意。然她呢?成婚后,只知与知县亲亲我我,洗手作羹汤,却不知如何管束知县,才落得今日田地。”
朱老太没有接话,她等着郑文鸳说下去。
“看多了逢场作戏的青楼女子,都落得这般下场。更别说普通人家,不懂经营的女子了。”
“你是在告诉我,要善经营,懂谋划,在男女之事上?”
“我是在告诉你,女子如此,男子也是如此。那个叫张元的,对你,有所图。”
“图什么?不就是想娶我吗?”
“啧!你怎么这么笨?”郑文鸳敲敲她的脑门,说道,“早先就说过,他看中你给商贾大家做过女使,见识广博,必然对他的生意有助力。即使你二人婚事不成,他也可从与你交谈中增长更多的生意之道。再者……”
郑文鸳顿了顿,确定朱老太在认真听自己讲话,便继续说下去:“若你二人成了,他还可通过你认识那些个商贾大家,帮自己成功。还有……”
“还有?他能想那么多?”朱老太总是觉着张元笨笨的,不像个会算计的人。
“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吃,绝,户。”
朱老太愣了愣,叹气说道:“这确实有可能。”
“你瞧瞧,你自己也想到了。”
“我那些个姨母为何如此积极地给我做媒,这其中不乏是这个原因。”
“你爹无子,只有你一女。虽说家底不厚,但也有几亩薄田。他日你爹驾鹤,那些个家底你可没份拿。”
“但我的夫婿和儿子却可分得大半。”朱老太明白此意。出嫁女子如泼出的水,连牌位都不能入娘家祠堂,何况是父母的家产呢。
“此人是你姨母好友的外甥。说不定,早已跟你姨母说好了。将来这几亩薄田,私下不知会给你姨母多少呢。”
听到这里,朱老太心情甚差。且不说张元有没有这个想法,但她那两个姨母,确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
“如你所言,夫妻之间岂不皆是利益相关,毫无情真意切。”
“有啊,但情真意切,都是建立在对彼此皆有利的基础上。贫困夫妻百日哀。其实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再恩爱的夫妻,在利益面前,情爱不堪一击。”
朱老太叹了口气,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小心行事。我觉着你那个女儿,迷迷深谙此道,可以多听听她的。”
“哦。”朱老太没好气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