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闺中密友的用处
“儿啊,”朱老太心头酸楚,“为娘丢了差事。我们家下月开始就没进账了。”
“妈,别伤心,”迷迷很心疼,趴在朱老太的腿上安慰她,“你这么有本事,必然很快能找到新差事的。”
“那怎么办?你不会因此克扣我们的吃食吧?”朱东啸首当其冲想的是吃。
朱老太狠狠盘了盘他的脑袋,说道:“克扣我自己的吃食,也不会饿着我的小祖宗的。”
“妈,”朱东啸闻言,趴在朱老太脚边打滚,“我的好妈妈,你是最好的。那个什么东家不要你,是他的损失,有眼不识我妈好!”
朱老太勉为其难地接受儿子的安慰,摸摸他的脑袋说:“好,我知道我儿最懂事了。”
“朱奶奶,”小黑趴在他的窝里问,“我,我还能来吗?”
他不知道裁撤是什么意思,但是“没有进账”一语,他听懂了。爷爷奶奶早已退休,不干活,也没有进账。奶奶日日捧着账薄,算着家中花费,一厘一分地计算着,别说一条鱼,即使是一粒米,奶奶都要想想是不是必须买。
所以当他叼了鱼儿回来,爷爷奶奶甚是高兴,直夸他会自己养活自己,不用他们费银子。殊不知这鱼儿是罗奶奶给他的。
因此他明白自己吃朱奶奶家的肉,就是在花朱奶奶家的银子,如此朱奶奶没了进账,是不是也与爷爷奶奶一般,担心家中花销了。
“自然能来啊。小黑何时来,来吃什么,都可以。”
“不会,不会费银子吗?”小黑怯弱地问。
朱老太摇摇头,答道:“我说了,每个猫猫的吃食都不会克扣。”
包括外面那些闯荡江湖的猫儿们。
朱老太排了排手中的铜板,递给鸡鸭摊的老板娘,接过荷叶包的鸡肉。
这是给猫猫们买的,她一次买四五日的,煮好,取出今日要吃的,其余放入自家的小冰窖中。
如此便省了不少时间。
“你还在喂流浪猫啊。”深绿色长裙的女子皱眉说道。
她不是惊异,而是有些不理解。
朱老太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答道:“自然是的。这种事可不是想开始就开始,想停就停的。”
“你就是这般性情。都自身难保了,还做着毫无回报的善事。”
女子无奈地白了白眼,捡起白釉盘中的荷花酥轻尝一口。
朱老太对此见怪不怪,一笑而过,问道:“你的布庄筹备得如何了?”
女子叹了口气,将才咬了一口的荷花酥放回自己的盘中,说道:“说到这个我就气。我爹啊,竟然让我执掌中馈。”
“令尊仅你一个亲闺女,家业不交给你交给谁?”
“那当初他何必花心思抱养个孩子回来?”女子皱眉,又开始念叨起来,“我那个弟弟,真当是讨债鬼投生。明明是个男儿身,却日日自哀自怜,那戏码呀,比锦绣团更好看。”
锦绣团,是本城最知名的戏班子。不过戏票价高,朱老太无缘一观。
“鸳鸳,”朱老太安慰说,“是不是你或者令尊看他功课看的太紧?”
郑文鸳被好友问得无名之火直冲脑门,她不雅地用手中的青瓷杯敲了敲桌面,愤愤地说道:“看得紧?眼下他连楚辞都背不全,若不看着,他这辈子都别想考上乡试了。”
“令尊让你执掌中馈,与你开布庄应该不冲突吧。”朱老太不想掺和他人家事,即使对方是自己多年好友。
“冲突大了!”郑文鸳一口将杯中茶水喝下,吐起苦水,“我的布庄可与外面那些平庸之辈不同,我要设计自己的布样,卖与那些个懂得欣赏的高雅之人。这设计可是要花心力的,我哪有那个功夫打理我爹那摊子烂事。”
“你都准备了两年了,布样应设计地差不多了呀。”
“哪里够?除了刚开张时推出二三十样惊艳的花色,吸引客官之外,还有再准备二三十样,以备定期推出,才能维持布庄第一第二年的营生。我眼下才准备了三十个花样!”
“那……府内总有管事的帮你分担吧。”
郑府虽比不上全城首富,但也是本城首屈一指的布业商贾,故而府内必然少不了下人使女。
“哈,就是这些个管事的给我添麻烦!”郑文鸳正想将自己的委屈说与好友听,忽听得更钟报时,“呦,已经酉时了。你约了那人酉时见面吧。”
朱老太点点头说。
“那我去隔壁,好好聊。”郑文鸳戏弄地挑挑眉,转身钻到一旁的竹帘后。
朱老太叹了口气,她今日约了姨母介绍的男子见面。好友听闻,便要来凑热闹,说什么从旁保护,顺便帮忙鉴别一番。
今日见面,朱老太本就抱着应付的想法,也就随她去了。
不消片刻,小二揭开隔间的竹帘,将一名灰色长袍的男子引了进来。
男子初见朱老太,愣了愣,他有些意外。
二人提前见过彼此的画像。朱老太觉着他与画像相差无二,样貌算端正,普通不出众,身上的长袍是丝质,留有难洗的旧渍,袍子一角还有些许抽丝。手指上有些老茧,是常年打算盘留下的。
男子在朱老太对面坐下,出于礼节笑了笑,问道:“抱歉,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来早了。”
“可有点菜?”
“未曾。你点吧,我皆可。”
“可有忌口的?”
“不能食辣。”
“好。”
男子便唤来小二,点了几样小菜。
“我……有些意外。”小二走后,男子的目光重回朱老太身上。
“意外?”
“原听说你已过双十年华,想着应该……”
“应该很老了?”
“没有没有,我是想着与画像总会有些差别,没想到竟一模一样。”
朱老太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对方是恭维,还是在贬低自己。
那画像是她及笄时所画,确稚嫩,但那时年轻,不知节制,身材肥胖,腰粗如桶。所以他到底是在说自己娇嫩,还是在说自己胖如水桶?
好吧,且当他在夸自己吧。
“原想早点见面的,但我近日忙着与好友筹谋生意。”
朱老太点点头,心想,此人还有点上进心。
“我们打算做点茶叶生意。”
“哦~~我原以为你是酒楼账房。”
“这差事还做着。只是给人当差,还是自己当东家来的自在。”
“那是做龙井茶的生意?”
“非也。本城茶庄大都是龙井茶,我们一无货源二无靠山,实难与大商贾分上一杯羹。”男子抿了口茶,故作深沉说道,“我们打算做武夷茶的生意。”
“哦,武夷茶。”朱老太喝过,但自己更喜欢龙井。
“是啊,武夷茶远在福州,仅运输便花费不菲,加之在南方茶庄稀少,一般都官宦商贾之类购买,利润可观。”
“既然运费不菲,你们选择做这个,想来有门路。”
男子眼睛亮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算是吧。我好友的表弟在福州有关系,可给我们提供武夷茶的货源,连漕运方面都能帮我们打点好。”
“那是很不错的。”
“是啊。他的表弟三年前便开始做这类生意了,若我们当初就与他合作,今日也与他一般,拥有万贯家财了。”
男子念着“可惜”,但在朱老太听来,他是在告诉自己,他将飞黄腾达。
朱老太笑而不答,没想回应。
男子没有意识到,继续说道:“对了,我听说你是做女使的?”
“是的。”
“如此,我想向你请教一番。”
“请教不敢,你问吧。”
“我与好友刚开始接触茶业生意,想找名厉害的掌柜管事。但南方懂武夷茶的掌柜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我二人却因为掌柜的报酬,争执不下。”
“所以……”
“这位掌柜如今的月钱,我们定是给不起的,我的好友提议给他红利。但是我担心茶庄刚起步,若一年的营生不理想,给不到承诺的红利,该怎么办?”
“额……”朱老太对这个问题感到迷惑,“能拿多少红利,获得报酬是否与眼下的差事一样,难道不应该是这位掌柜该考虑的事吗?”
男子想了想,解释说:“可能我没说清楚。我更建议找一位普通的掌柜,给个合适的报酬,若他日茶庄生意好起来了,再找位能干的,比一开始便找能干的掌柜,却给不了承诺的报酬,风险更低。”
此话刚说完,竹帘后传来几声咳嗽,朱老太听来还夹杂了笑声。
朱老太连忙轻咳几下,掩饰过去。
“我未曾做过东家,自也不明哪个好。但……”朱老太忍不住想提点一下男子,“我见过的东家,大都有两种。一者,自己懂行,善经营,只是日理万机,找几名听话的掌柜或伙计,将自己的吩咐一五一十办好即可。一者嚒,手头有银子,想做点赚钱的营生,便请了些能干懂行的掌柜,操持生意。”
一席话说完,男子的双目发光,连连点头说道:“明白了明白了。你所言,雇什么样的掌柜,应是从我们茶庄需要出发,而我二人却陷入了是否要雇这名掌柜的争执中。果然还是旁观者清啊。”
朱老太笑了笑,不再言语。心想这位若要做东家,怕是要吃不少苦了。
男子继续说着他们的茶庄生意,朱老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好在珑月楼的小菜可口,她这才坐得住。
“对了,听说你已在城里置办了宅子。”男子忽然话题一转。
“对,一个小宅子。”
“在城西?”
“对。”
“城西都是老宅,值钱。哎呀,我当初置办宅子的时候,本想买在城南。那儿的宅子新,茶寮酒楼一应俱全。但是……”
男子叹了口气,惋惜地说:“我舅母正好在城东置办了宅子,顺便给我的两个表弟也各买了一套。想着亲戚住一起也不错,就听了她的建议定了那边。”
“城东的宅子也新,茶寮集市也很全。而且这两年宅子的价钱也涨了不少。”朱老太说的是真心话。
男子摆摆手说:“那是旁边的街巷,我们那里啊,路窄道小,无法通马车,都是泥路。跟个乡下似的。”
竹帘后又传来低笑声,好在声音轻,只有朱老太听见。
朱老太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日是骑马还是驾车来的?”
“我走过来的。”男子坦诚说道,“此处离我办差的酒楼近,菜色也好。”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定在这边。”
“下次若天气好,我租辆马车,与你一同去城外散心。”
这么直接啊,朱老太心想,嘴上应付说:“下次下次。”
“听说你家中养着猫儿。”
“是。”
“我曾豢养过犬,后来实在无时间管它,便交与我母亲豢养。”
听到此话,朱老太来了兴趣。
“是吧,养犬确是比养猫,繁琐、事多。”
“对,每日都要带它出去溜达,否则关在家中,必然闹翻天。”
朱老太窃笑说道:“猫儿也会闹,只是无需带着出去遛。”
“我实在无暇照顾,便交给我母亲照料。后来不知是走丢了,还是被抓走了,也是个遗憾。倒是引起了我母亲养犬的兴趣,后又抱了一只,捡了一只。捡的那只,可能不是从小养的缘故,与我总是不亲,每每我回去……”
男子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家的事,朱老太则已失了听下去的兴趣,微笑着点头,人却已走神。
“今日也晚了,我们便到此吧。”朱老太有些倦怠。
“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朱老太连忙拒绝,“我约了好友赏月,她一会儿就到。”
“哦,那我先走了,告辞。”
男子拱手行了行礼,结账后离去。
男子刚刚走出酒楼,郑文鸳便从竹帘后钻出,往楼下望了望,确定男子已远去后,便甩着袖子掸了掸男子的座位,随后才坐下。
“哈哈哈哈哈哈。”刚坐稳,郑文鸳便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哈哈,那家伙,哈哈哈哈哈——”
郑文鸳毫无形象地大笑着,此时的她根本不像一个大家闺秀。
“比以前几个好多了。”朱老太找补说。
郑文鸳闻言,止住大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好在哪里?你倒与我说说。”
“额……健谈。”朱老太觉着这个词选的很好。
郑文鸳失笑,嘲笑说:“他确实健谈。以前几个,都如牵线木偶一般,你说十句,他们答一句。他不同,你说一句,他能说上一刻钟,说的全是他自己的事。”
朱老太叹了口气,认同好友的话:“确是,就连买什么床都说的一五一十的。”
“是不是感觉很坦率?”
朱老太知道郑文鸳此话是讥讽之词,看着好友戏弄的笑容,她很想狠狠掐她的圆脸。
“他还有些上进心,和好友合作做生意。不像别的人,只想着安稳度日。”
郑文鸳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他不像别的人有自知之明,明明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却偏要做,还专挑自己不懂的行当。”
朱老太又叹了口气,郑文鸳又说的很对。
“还有什么优点?”郑文鸳追问道,想继续打击好友。
“没了。”朱老太双手一摊,不想继续被好友嘲笑。
郑文鸳没有笑下去,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你姨母真是有趣,竟然介绍了这么个人物给你。”
朱老太没有答话,示意好友说下去。
“你可曾想过他为何要与你见面时,聊起做生意,而且还与你探讨雇掌柜一事?”
朱老太摇摇头,她没想过。
“他知你在商贾大家做女使,想套你的话。”
“套我话?”
“听他问的问题便知,他不懂做生意,又与好友争执不下。一个现成的有见地的女子摆在面前,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咯。”
郑文鸳的话,似有道理。
“他确实不会做生意,但利用我这点,还不至于吧。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哎呦,我的傻妹妹哦。这世上多的是不耻之徒,谁管你是第一次见,还是第几次见面。但凡能利用的,都要利用上。”
“我觉着他只是坦率,倒还没到不耻这个地步。”
“哼!待他日后经常与你探讨生意,你觉着烦了不想搭话,他便说你无情时,你就知道他是不是不耻了。”
郑文鸳见识过的人物,自是比朱老太多。朱老太便也不与她争论。再者与男子日后,是否会再相见也未可知。
“行了,你自己多个心眼便是。说回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朱老太不明,“方才说的是你开布庄之事,怎地又牵扯到我身上来了?”
郑文鸳重重地拍了一下朱老太的手背,恨铁不成钢地说:“大姐啊,你如今丢了差事,难道不该好好打算一番吗?不是你自己说的,想开医馆?”
“是有着打算,但我才刚开始学,还未通过太仆寺考核,眼下谈医馆之事,言之尚早。”
郑文鸳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还想再找份受人气的差事?”
“不然如何?我家是布衣,也不比你家底厚,有着自己的生意。我爹娘年纪也大了,都在家养老。我总得赚钱养活,还有家中那五只猫儿。”
“还有外面那些个游学的猫猫。”
郑文鸳“好心”提醒。
“对,还有外面那些游学的猫猫。所以在我通过考试之前,生计不能断。”
“所以,”郑文鸳边说边打开自己随身的背包,“我有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