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件事情

2018年，6月16日。

周末闲来无事，曾许约了任涧一起。正巧任涧母亲上班，她难得没有门禁。

二人相约在苏城最大的商贸广场。由于是周末，人还是比较多的，看着奔跑来去无忧无虑的学生孩童，曾许不由得羡慕他们。

幸福的家庭真的能让少年少女快乐无忧。

正在发着呆，忽然有人叫他。

“你来了。”曾许转身看着走过来的任涧。

“嗯。”任涧简单地回应。

意识到任涧脸上表情的严肃，曾许试探着问：“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太好吗？”

“没有啊。”任涧挤出一丝笑容，“我的脸很臭吗？”

曾许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他能猜测到，任涧在丧失了快乐的时段里，几乎已经快忘记了如何微笑，她强行挤出的笑容也很不自然。

“其实这几天还好，自从向你排解了心事以后，我心情就没有之前那样压抑了。”任涧说，“我也才知道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原来这么重要。”

曾许稍微有些脸红。

倒不是因为任涧夸赞自己，也不是因为自己对任涧真的有多重要。而是他为此惭愧，毕竟嘴上说着理解任涧，自己的心里却仍然不完全承认抑郁症的存在。

为了缓解尴尬，曾许提出：“走吧，买点喝的，找地方坐会儿。”

任涧点点头。夏季的风吹来，脸上热热的。

“你喜欢喝什么？”曾许边走边问。

“柠檬水。”任涧答。

“你喜欢喝柠檬水？”曾许有点意想不到，这种饮品也太过简单了吧。

“怎么，很奇怪吗？”任涧撇撇眼睛。

“哦不，只是太朴素了。”曾许说，“我以为小姑娘都会喜欢奶茶什么的。”

“大众主流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任涧笑笑，“柠檬水这种简单的饮品就很可口，酸酸的。”

二人随后去了奶茶店。任涧要了一杯无糖冰柠檬水，曾许则是转了好久，最后开口问：“有没有可乐啊？”

任涧连忙给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上这里买可乐啊？这可是奶茶店。”

曾许挠挠脸。待柠檬水好了以后，任涧带他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可乐，方才回到广场有阴凉的长椅上去。

“风还不错。”曾许靠在长椅是，一只脚踩在椅子边缘，摘下鸭舌帽，“再过一阵连风都是热的了。”

任涧喝了一口柠檬水，往手背上吹出一口凉气，说：“那我们就制造风。”

扭过头，曾许已经把可乐一饮而尽了。捏扁了瓶子，曾许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扬扬下巴：“喝得真慢，我去扔一下垃圾。”

给予回应后，任涧目送曾许起身离开，目光下移时看到了一个小册子似的东西，就躺在曾许坐过的椅子上。

任涧拿起它，翻了翻。

可能是一口气喝太多了，曾许阵阵尿意，便跑去了厕所。又想着好不容易来了厕所，就顺势点了根烟。仔细洗了洗手，抖了抖衣服，曾许回到长椅时，任涧的柠檬水也见底了。

“久等了。”曾许坐下来。

任涧点点头，交叉着小腿，好像有话要说。

正赶上看到曾许努力找话题的样子，任涧侧过身子问：“你喜欢篮球？”

曾许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丢了魂似的浑身一抖，瞪大眼睛看着任涧。

任涧也歪着头看着他。

“不喜欢。”曾许否定。

“不，你喜欢。”任涧说。

“我不喜欢。”曾许再次咬定。

“那这是什么？”任涧把小册子摆在曾许面前。

曾许顿时一股热血冲上脑袋，他一把抢过册子，有点失控地吼：“谁让你拿我东西的！”

任涧倒也很平静地说：“是你自己掉的。”

曾许哑口无言，低下头，翻开小册子。这里面贴了一张张明信片，每一张都是一位身着红色公牛球衣的球星——德里克·罗斯。

罗斯在曾许的小册子里几乎像集锦一般。有不减速的变向，有顶肘的后仰跳投，有那不挂筐的扣篮。曾许抚摸着落灰且掉色的明信片，忽然就恍惚了。

“虽然我不懂，但我知道，这就是篮球明星。”任涧说，“不喜欢篮球怎么会收集这种东西呢？”

曾许合起册子：“是的，过去喜欢。”

“那现在呢？”任涧问。

“现在……”曾许顿了顿，“讨厌。”

“发生什么了吗？”敏感的任涧第一时间就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改变了曾许对篮球的看法。

曾许看着任涧，想着她曾经把自己的过去告诉自己，一种亲和感就扑面而来。

“那件事……”曾许喃喃，“那件事改变了我。”

任涧没有多说，静静地等待下文。

“从前，我是一名篮球专业学生。”曾许说，“从初中开始，我就是班里打比赛的主力，这么多年来篮球都是我引以为傲的技能。”

“以前我学习一般，但走专业特长生可以加很多分，让我上一所不错的体校。上了高中以后我爸妈一直期待我入选校队，在那里发展，同时保持中等的成绩，最后就能考上心仪的学校。在高一的篮球赛之后，我班取得了冠军，我个人数据也十分惊人，一度被校队教练视为我们学校的未来，但是……”

曾许沉默了一秒，撸起裤腿，露出一块明显骇人的疤痕。

“但是，在校队选拔的前一周，我爸开车载着我，那一晚他酒驾，撞在了路边的树上，他本人受了轻伤，但坐在副驾驶的我遭受重创，小腿开放性骨折。因此，我错过了入选校队的机会，并在半年之内无法在打篮球。因为高中联赛在选拔后两个月就要开始，学校没时间等我痊愈。我迫不及待想回到赛场，但我提前回去后，小腿的旧伤复发，一度无法上场，校队就放弃了我。”

任涧凝视着曾许腿上的疤，不解道：“可是为什么要讨厌篮球呢？”

“因为……”曾许抬起头，“我家里觉得篮球是我唯一的出路，入选不了校队就无法走特长生，没有特长加分，我就考不上好大学。对我失望后，我妈和我爸离了婚，和别人再婚，而我爸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我一直认为，篮球给了我希望，却也把我推入深渊。如果我不曾接触篮球，或许我妈不会寄予我这么大希望，她也不会离开了。”

任涧摇了摇头：“这不对，你有没有想过，她并不是因为你打不了篮球才离开你呢？”

曾许心里一空。

任涧说得对。他母亲确实不是因为这件事。

“所以啊，后来我拼命学习，为了证明没有篮球我一样可以出人头地，可是……都是徒劳罢了。”曾许苦笑。

“但是，就算篮球不是你的出路，也可以作为你的爱好啊。”任涧把最后的柠檬水饮尽，“人如果有点爱好的话，会很快乐吧。”

“你没有爱好吗？”曾许问。

“嗯……以前喜欢写诗，也喜欢钢琴。”任涧说，“不过患病之后发现没有什么能让我快乐了。我已经不会写诗了，弹钢琴的话……偶尔……但总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曾许看着她，又看了看泛黄的小册子，摇了摇头：“可我已经不能再打球了。”

“为什么呢？”任涧问。

曾许没有回答。

因为他有些事没有对任涧说。

那件事之后，曾许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美满的家庭，还失去了他强壮的身体。香烟、药物，无一不在摧毁着他的心肺和神经。现在跑两步路都喘的曾许，想要在一场48分钟的球赛中奔跑，简直是无稽之谈；现在骨瘦如柴的曾许，想要在肌肉碰撞的球场上突破上篮，也只能是天方夜谭。

而且这两种东西，根本无法戒掉。他这一辈子都毁了，再次站在球场。

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