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日暮途穷
曾许从赌场出来了。
他好似已经连续几天都沉浸在赌场中,不思考任何事,不关心任何人,只在乎他面前的牌局结果如何。他甚至麻木到记不住赌桌上的过程,只对来回运作的钞票目不转睛。
而这几天透支身体般的赌博,也将他的钱包透支了。他身无分文,还倒欠赌场老板五万多元。
曾许仍觉得自己可以翻盘,殊不知利滚利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曾许从若明若暗、烟雾缭绕的赌场走了出来,就宛若平生第一次看见太阳一样,居然这么刺眼,把他这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照得不敢抛头露面。
太阳洒在身上暖暖的,却无法温热他这副冰冷如死去般的躯体。
他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傀儡,被赌局中的输赢肆意支配的傀儡。
在路上走着,风吹树叶声沙沙作响,汽车引擎声隆隆作响,还有杂乱的行人谈话声,但在曾许耳朵里,都宛若泡沫般虚幻飘渺。
不知不觉间,曾许走到学校附近了。接送学生的车辆靠在路边,老远就能感受到学校的气息。
看着桂花高中的大门,曾许不由自主地驻足下来,盯着校园内恍惚了。
他潜意识里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学生,也忘记了现在已经开学。八月最后一天,连新生都报道了,他一个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却丝毫没在乎他的本职学业。
而且,班主任也没有联系他,他爹也对此事不知情,他的两个兄弟也不关心他去了哪,就连任涧也不闻不问。
难道自己被遗忘了吗?
这时,放学铃响了,把曾许慑得浑身一震。铃声在校园里回响,久久不绝,随即从高三楼冲出放学回家的人潮。
曾许立在中间,拥挤的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却偏偏在他周围自动空出缺口,大家都好像故意避着他。
校门口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同学身影,却将曾许无视,擦肩而过;而后崔楚和杨零并肩走过,没有看他一眼;连秋棕也和别人有说有笑,根本就没发现自己。
曾许彻底傻了,麻木不仁。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出现了。
那个,唯一看到了自己的人。
任涧沉着脸,心如止水地盯着茫然的曾许,然后颠了颠书包,往一头走了。
“任涧!”曾许喊了一声,立刻追上任涧。
“放学了你来了。”任涧见到他一点都不惊讶,平淡地说。
“我……”曾许不知该如何解释,但看任涧的反应应该也能猜到自己的近况。他只是问:“为什么大家好像看不到我一样?”
任涧上下打量着他,用一种可笑的语气说:“你不把学校当学校,不把同学当成朝夕相处的人,该在学校的时候你不在,谁能管得了你呢?你都不把自己当成这的一份子,你觉得想让谁来再注意你?”
曾许呆滞地站在甬路中间,与任涧面对面。
是吗,这一切都是自己换来的吗?
片刻,任涧也要走,仿佛那唯一能看见他的人也要离开,曾许拼命地抓住任涧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去哪?”曾许问。
“我要去看望宋词。”任涧推开他的手,“她手术之后我还没见过她,我放心不下。”
“带我一起去吧。”曾许乞求道。
任涧看着他那副没有灵魂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
“你还会在乎宋词呢?宋词手术的时候你在哪啊?术后你关心过她的情况吗?这些天来你有提过她一句吗?宋词还是你的好朋友吗?你只会赌,只会抽,或者像个瘾君子一样,总之你就是自私鬼,一个掉进钱眼里的虫子!宋词才不想见你!我也不想带你去!”
这是任涧心里想说的话。
但当她真正说出来时,这一大堆气话却变成了两个字:“好吧。”
任涧咬着牙,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还是没办法把讨厌和憎恶的情绪直面表达给曾许。尽管她真的讨厌现在的曾许,也真的不想搭理他,可他人一站在面前,任涧就没办法置之不理。
或许是不自觉浮现出曾许以前的好,又或许是想起曾许对自己奋不顾身的样子,这些就会压过所有的讨厌。她始终不相信曾许真的变成这样子而回不去了,那个洁白无瑕的月光般的存在,时刻摧毁着任涧的理智。可能任涧也真的想拉曾许一把,让他浪子回头。
曾许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他像个犯错的孩子跟在任涧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一路无言,二人到了中心医院。时隔三天,宋词终于脱离了观察期,允许被看望了。
任涧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十几秒后门才开,是宋词爸爸打开的。
几天不见,宋词爸爸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双鬓白发,满面憔悴,背也驼了,头也耷拉着,一见到任涧和曾许,方才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欢迎他们进来。
“叔叔,宋词怎么样了?”任涧进屋第一句就问。
“手术那天出了点状况,可以说是很不顺利,把我和她妈妈吓坏了。”宋词爸爸一想到那一天就心有余悸,脸色都沉了,“好在最后结果还不错,肿瘤是切除了,但是小词一直都昏迷不醒……”
当父亲的,对女儿可以说是万分担忧。只要宋词一日不醒,他就始终满面愁容。
听了他的话,任涧都跟着心慌,捏了一把汗。随后她走向宋词的床边,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时,刹那间眼泪山呼海啸般从眼眶里喷薄。
床上的宋词剃光了头发,根本看不出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了,光秃秃的头顶还包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绷带甚至还没有宋词的脸色惨白。她紧闭着眼睛,脸蛋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宽大的病号服像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任涧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化疗病人的模样,影视剧里的场景有了具象化,一时视觉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叔叔,宋词这是……开颅吗?”任涧声线颤抖,“她的头……”
“开了,整个颅顶都开了。”宋词爸爸也不愿回忆自己漂亮女儿的那副惨状,“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小词头上一圈恐怖的刀口……”
任涧难以置信,难以接受,她甚至能联想到宋词整个颅顶盘旋如红蛇的骇人伤口。顿时,她整个身子都站不住了,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还是宋词吗?
她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想平日里那个留着长发、化着淡妆、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小仙女宋词,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宋词醒了,她看到自己的样子该有多难过啊?
她还怎么扎漂亮的辫子啊?还怎么穿漂亮的裙子啊?还怎么和任涧手挽着手逛街啊?
任涧心都碎了。她好恨手术当天没来陪宋词。剃掉头发的时候,宋词一定特别希望有人能看一眼她最后长着长发的样子吧?她一定特别舍不得,一定掉了眼泪,可是却没有人能安慰她……
进手术室之前,她一定很紧张吧?她躺在床车上被推在走廊里,那个过程又漫长又煎熬,却没有人能够安抚她的情绪。她一定特别害怕,但任涧却不在……
在任涧被异样的目光和话语包围而不知所措时,是宋词给了她最大的安慰。但当宋词最害怕的时候,任涧在哪里啊?
想到这里,任涧彻底崩溃,扑在床上的宋词身上泪如泉涌。
看到任涧歇斯底里的样子,宋词爸爸动情地背过脸去,努力睁大眼睛,望着窗外。
曾许双瞳震颤,看着陌生的宋词,不甘地问:“叔叔,手术之后宋词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病了吧?”
宋词爸爸抹了抹脸,长呼一口气,摇摇头:“不一定,因为是恶性肿瘤,所以术后还要放疗化疗靶向治疗等等……如果只是个简单的手术,我和她妈妈早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曾许脑袋乱成一团,莫名的心悸。
“而且后续治疗费用也不小……我和她妈妈的家底都快掏空了……”宋词爸爸强抿着嘴,做父亲的无奈和心酸在这一刻爬满了老化的脸庞。
曾许呆立原地,看着彷徨的宋词爸爸,看着昏迷不醒的宋词,看着床边悲痛欲绝的任涧。
忽然,他脑海里的想法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