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邲之战:楚庄王称霸
公元前597年六月,在郑国都城西北,晋楚两军展开了对峙。晋军驻扎在敖、鄗两山之间,楚军屯于管城。
晋军大营内,对于如何与楚决战,将帅们还在争论。郑国派上卿皇戌鼓动晋军与楚军决战,得到了中军副帅先縠的响应,中军大夫赵括、下军大夫赵同赞同先縠的意见,他们说:“晋军自出征以来,就是为了寻求与楚军决战,战胜楚国、收服郑国,还等什么!”下军副帅栾书反对,他说:“楚国自战胜庸国以来,他们的国君励精图治,教导百姓生计不易,要警惕戒备,防止祸患。他们教导楚国军士胜利不可仗恃,纣王虽百战百胜但终于灭亡;用楚国祖先若敖、蚡冒乘柴车、着敝衣,开辟山林的事迹告诉民众勤劳不殆。楚国君臣不骄,军事有备。他们的战车分为左右两队,日夜戒备;且楚国与郑国互换人质,郑国劝说我们晋国与楚国决战,其实谁打胜了他们就归服谁,郑国的话不能信!”栾书的话得到了下军统帅赵朔的支持。下军大夫荀首评价说:“赵同、赵括的主意,是一条取祸之道。”统帅们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策略,作为主帅的荀林父却是犹豫不决,没有最后一锤定音的勇气和魄力。
楚庄王则采纳了令尹孙叔敖的意见,制定了寻机突袭晋军以败之的策略。楚庄王派出少宰樊姬到达晋军大营,对晋军众将帅说:“敝国国君年轻时遭受忧患凶险,不善文辞,言语直率。楚国有两位先君往来在楚国到郑国的这条大路之上,是为了教导和安定郑国,岂敢得罪晋国?贵国诸将士没必要滞留于此地。”晋上军统帅士会回答说:“从前周平王命令我们的先君文侯,让晋国与郑国共同辅佐周王室,不要废弃天子的命令。现在郑国不遵循周天子之命,寡君派遣我等前来质问郑君,岂敢劳动少宰多管闲事?”先縠听后觉得士会的话说得太软了,派赵括上前更正说:“士会大人所言不妥。敝国国君命令我等把楚国的足迹从郑国挪出去,诏命说‘不要逃避敌人’,我等无法逃避国君之命。”
楚庄王实际上是在迷惑晋国,他洞悉晋国将帅意见不一,假意示弱、谈和,暗地里厉兵秣马,调整部署。少宰樊姬回到楚营后,楚庄王又派使者到晋军营中求和,晋国答应了,并约定了盟会的日期。此时,楚军营内一辆战车疾驰而出,驾御战车的叫许伯,车左叫乐伯,车右叫摄叔,单车前往晋师营垒挑战。他们逼近晋军营垒,车右摄叔跳进晋军阵营,杀死一名晋军士卒,割下左耳,又生俘了一名晋军,然后跳上战车往回奔驰。晋军出动三路人马追击,楚车右乐伯射中一只麋鹿,把他献给了晋军追击将领鲍葵,鲍葵也担心楚军有诈,于是下令停止追击。这次楚军的单车挑战其实也是预先布置好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晋军的虚实。
晋将魏锜、赵旃,一个求做公族大夫,一个求做卿,都没有得到满足,二人心怀不满,想要使晋军失败。他们请求向楚军挑战,没有得到准许;他们又要求去向楚军请求会盟,得到了准许。二人出发后,上军副帅郤克说:“两个心怀不满的人前去楚营,晋军一定要做好迎战准备,否则必败。”
中军副帅先縠说:“郑国人劝我们作战,我们不听;楚国人求和,又不能和好。领兵没有固定的策略,多加防备有什么用?”
士会说:“还是多加防备为好。如果这两个人激怒楚国,楚军乘机袭击我军,则晋军将会速败。不如加强戒备。如果楚人没有恶意,我们撤除戒备而与他们结盟,也无损于友好。如果楚人心怀恶意前来,我们有所防备,也不至于失败。而且即使是诸侯相见,军队的守卫也不会撤除,这是应有的警惕。”先縠还是不同意。
士会派上军大夫巩朔、韩穿率领七队伏兵埋伏在敖山之前,进行戒备。中军大夫赵婴齐派属下先在黄河边上准备船只,以备万一战败,能够渡河撤退。
楚令尹孙叔敖未见晋军前来挑战,决意先发制人,命左、中、右三军及楚王亲兵布好阵势,掩袭晋军。魏锜前来楚营挑战时,被楚将潘党(在郑国为质的楚国大夫潘尪之子)驱逐;赵旃夜间来到楚军阵前,铺开席子坐在楚师营垒之外,派他的部下冲进楚营袭扰。楚庄王亲属战车部队分为左右两队,各有战车三十乘,轮流值守,昼夜无休。楚王乘左队战车攻击赵旃及其下属,赵旃上车而逃,后又弃车逃入林中。晋军在魏锜、赵旃二人出发后,担心他们激怒楚军,又派出軘车随后迎接。軘车,也是战车的一种,平时多用于屯守戒备。楚将潘党在追击魏锜的大道上,望见晋军軘车扬起的飞尘,马上回营报告:“晋军攻过来了!”楚军也担心楚王所率左队战车冲入晋军后被围,于是左、中、右三军出动迎战晋军。令尹孙叔敖说:“三军前进!宁可我军迫近敌人,不能让敌人迫近我军。《诗经》说:‘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大型战车十辆,前驱冲开敌阵。)要抢占先机。《军志》说:‘抢在敌人前面可以夺去敌人的斗志。’要主动攻击敌人。”于是楚军疾出,战车驰骋,士卒猛冲,杀向晋军。晋军统帅荀林父不知所措,忙下令撤军,大喊道:“先渡河的有赏!”此时由于中军大夫赵婴齐派属下先在黄河边准备了船只,中军将士迅速登船,中军和下军的其他士卒攀着船舷也想上船,此时船已启航,船上的兵士用刀斩断攀船之人的手指,船上被斩断的手指多得可以用手捧起来。
战场位于黄河右侧,晋中军、下军溃败,士卒大批涌向黄河岸边,上军由于在敖山预设九队伏兵,因此上军未动。楚庄王派大夫唐狡和蔡鸠居赶到唐国向唐惠侯请求增援,然后派出潘党率领后备的四十辆战车跟随唐惠侯所部,迎战晋国上军。士会率领晋国上军,避开楚军锋芒,在预先埋伏的七队伏兵的掩护下,撤出了战场,没有被击溃,保存了晋国的有生力量。
楚军左中右三军掩杀,晋下军大夫荀首之子荀罃被楚大夫熊负羁俘虏。荀首立即率所部族兵,由魏锜驾车,向楚军反攻,下军士兵多有跟随,意图救出荀罃,在反击中,射杀了楚国大夫连尹襄老(夏姬的夫君),俘虏了楚庄王的弟弟公子谷臣。荀首这次反击,虽说是为了解救他的儿子荀罃,但客观上起到了掩护晋国中军和下军渡河的作用。而溃败的晋军,争夺船只渡河,喧嚣哭喊之声,彻夜不绝。有的战车陷入泥坑,挣扎不出,还是楚军士兵给他们出主意,才使战车冲出泥坑,结果晋军士兵还嘲笑楚军有逃跑的经验,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次日,楚军进驻衡雍,辎重到达邲地。楚庄王在黄河边祭祀河神,修筑了楚国先君的宗庙,向先君庙拜祭告捷后,楚军凯旋。邲之战,也称作“两棠之役”,楚国此战一洗“城濮之战”失败的耻辱,在与晋国争霸中原的战争中暂居上风,楚庄王也因此奠定了霸主的地位,宋、鲁、齐等中原诸侯陆续依附了楚国。
鲁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秋,兵败的晋军回到了绛城,中军统帅荀林父自请死罪,晋景公因此战兵败,愤恨不已,就想允准荀林父的死罪。晋卿士贞子劝谏说:“国君不可。城濮之战,晋军吃了三天楚军留下的粮食,晋文公还面有忧色,众臣询问缘由,文公说:‘楚令尹成得臣还在,忧愁哪有个完啊!困兽犹斗,更何况是一国宰相呢!’等到楚国杀了成得臣,文公才喜形于色地说:‘终于没有人来害寡人了!’得臣之死,是晋国的再次胜利、楚国的再次失败,楚国由此两世都不能强盛。现在是上天给予晋国的重大示警,治林父死罪等于加大了楚国的胜利,晋国恐怕会很久都不能强盛。林父侍奉国君,进思尽忠,退思补过,是在捍卫国家,怎么能杀掉他呢?他此次战败,如日食月食,哪里会损害他的光明?”景公听后,免除了荀林父之罪,命他官复原职。
鲁宣公和季文子、孟献子、叔孙宣伯、公孙归父、臧宣叔等人在鲁国密切关注着晋、楚之战的动向,当晋军战败的消息传回曲阜后,季文子奏请鲁宣公在鲁国大殿议事,鲁国公卿汇集,举行朝议。
季文子先开场说:“晋楚邲之战,晋军战败,鲁国当如何自处?诸位公卿大夫可各抒己见。”有大臣说:“鲁国过去一向依附晋国,现在要与楚盟好。”有的则说:“晋国只是战败一次而已,可以联合诸侯与楚再战。”臧宣叔认为:“楚国战胜晋国后,必将兵锋指向中原诸侯,鲁、齐、宋、卫如不能联合自保,则危矣。”
众人吵吵嚷嚷,无非主战和主和两派意见。宣公在四年多以前的黄父之盟时曾被晋成公扣押过,心里本来对晋国和晋侯就没有好印象。自从他即位以来,慢慢也看明白了,母亲和东门襄仲一直在寻求齐国的支持,力挺自己的国君之位,压制三桓的权力,杀掉了叔仲惠伯,叔孙得臣也已病故;自己从晋国黄父回到鲁国时,东门襄仲和母亲也先后去世了。鲁国朝局其实就是两派,他作为国君,与东门襄仲之子公孙归父属于王室公族派,与齐国走得很近;季文子、孟献子、叔孙宣伯属于三桓派,倾向于投靠晋国;臧宣叔则游离于两派之间。齐惠公在世的时候,宣公、公孙归父由于有齐国的支持,忽视了晋国,因此宣公才被晋成公扣押。现在齐惠公也去世了,三桓派大多主战。宣公为首的王室公族是主和的,因此他看了一眼季文子说:“叔父以为呢?”
季文子倾向于三桓的靠山晋国,属于主战的,他说:“国君明鉴:晋军虽败于邲,然则晋国仍在,且幅员辽阔,国力尚存。晋国几年励精图治,军力必将恢复。鲁国不可获罪于晋国。”这话的意思,宣公等人都明白,就是说晋国实力强大,一次战败不算什么,鲁国不能倒向楚国,否则晋国将来会讨伐鲁国的。
既然季文子这样说了,宣公也不好辩驳,但公孙归父则站出来说:“国君,楚国邲之战获胜,必将矛头指向中原诸侯,如楚国侵犯我国,晋国将无力救援,臣请加强与楚国的联系,与楚盟好,避免楚国以鲁国为攻伐中原的首选。”这话说到宣公心里了,宣公当即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