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赵盾弑晋灵公
宋国人弑杀宋昭公时，晋国荀林父曾率诸侯联军讨伐宋国，结果宋国给晋国送去金银玉璧财货重赂，宋文公得以与晋国会盟而稳住了君位；后来晋国又在扈城与诸侯会盟，商议因齐国屡次侵袭鲁国边境而讨伐齐国之事，齐懿公又为晋国奉上无数宝物，伐齐之事又不了了之。郑穆公看到这一切，说道：“晋国不值得归服了。”于是郑国与楚国结盟。
鲁文公十三年，陈共公去世的时候，楚国人不参与陈国的丧事，也不派使者前去参加陈共公的葬礼，继位的陈灵公心中不快，决定投靠晋国，与晋国会盟。
宣公元年（公元前608年）秋天，楚庄王率领楚军讨伐投靠晋国的陈国，进而攻打同样与晋国盟好的宋国。陈国、宋国都派出使者前往晋国告急求救，晋国正卿赵盾亲自率领晋国军队，攻打归附楚国的郑国，晋国三军在棐林城会合，计划先攻打郑国，如果楚国分兵救援郑国，则再行救援陈国和宋国。楚国看到郑国遭到晋国的进攻，楚庄王派出大夫蒍贾率兵救援郑国，与晋军在郑国的北林遭遇，双方大战一场，楚军获胜，俘虏了晋军将领解扬，晋军撤退。
晋军后撤并非撤回晋国，而是休整兵马，入冬时分再次攻打郑国都城，以报复北林之战。
转过年来，鲁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元月，楚庄王命郑国派出兵马，讨伐宋国。郑国执政公子归生亲自率领郑国军队攻打宋国，宋文公派出右师华元、司寇乐吕率宋军抗击郑军。二月，郑、宋两国的军队在宋国的大棘展开血战，宋军战败，郑军俘虏了华元、乐吕，缴获宋国战车四百六十辆，俘虏二百五十人，杀死的宋国士兵的耳朵一百只。
宋文公立刻派人带着兵车一百辆、毛色漂亮的骏马四百匹到郑国赎回华元，兵车、骏马刚送到郑国一半，华元就自己逃回了宋国。
此战之前，华元杀羊犒赏将士，他的御者羊斟没吃上，心里不爽。开战之后，羊斟驾着华元的战车直接驰入郑军阵内，导致宋军主帅华元被擒，宋军战败。羊斟还一边驾车一边对华元说：“前天发羊你做主，今天打仗我做主！”宋军之内，居然有这样的人！因一己之私愤，而致主帅被擒兵败。用现在的话说，宋军的思想政治工作也太不到位了，本来是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结果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华元逃回宋都后，把羊斟叫到面前，问他：“那天你驾着我的战车跑进郑军阵中，是你的马不听使唤了吧？”羊斟倒是实在，回答说：“不是马不听使唤，是人不想听你使唤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华元也没有让人追捕他，羊斟最后逃奔了鲁国。华元回到宋国都城，马上修筑城墙，亲自巡查工程进展，准备防御郑国、楚国的进攻。另一方面，宋国再次派出使者前往晋军营中，向赵盾禀告宋国的大棘之战，宋国预计楚国还会再次攻打宋国，吁请晋国率领诸侯联军救援宋国。
晋国方面，因楚国攻打陈国和宋国，郑国又叛晋投楚，赵盾不得不出兵攻打郑国，再去救援陈、宋，因此想与晋国身后的秦国讲和。赵穿说：“我们攻打秦国的附属国崇国，秦国必出兵救援，到时候我们再与秦国讲和。”赵盾采纳了赵穿的计策，命他率一支晋军攻打崇国，秦国确实出兵救援崇国了，但在赵穿派出使者前往秦军营地谈和时，秦军拒绝了。鲁宣公二年春天，秦国派出军队包围了晋国的焦城，以报复晋军攻打崇国。夏天，赵盾不得不率领诸侯联军救援焦城，解围后，再次掉头南下，向郑国攻击，以报复郑国在宋国大棘的战役。晋国方面联军有宋、卫、陈国的军队，与郑国的力量对比占优，郑军难以招架，楚庄王派出斗椒率领楚军救援郑国，他对斗椒说：“要想得到诸侯的拥护，就不要畏惧艰难。”斗椒率楚军在郑国驻扎，布好阵势，严阵以待晋军。赵盾派出斥候探知了楚军和郑军的部署，他说：“斗椒所属的若敖氏在楚国快要完蛋了，姑且先等楚国内乱吧。”于是赵盾率领诸侯联军撤离了郑国，楚国也算达到了救援郑国的目的。
赵盾回到晋国已是鲁宣公二年秋天了，此时晋灵公即位已经进入第十四个年头了，灵公幼时，父君襄公薨逝前将他托付给赵盾，让他辅佐好幼主，但赵盾一心想扶立文公重耳之子公子雍，还派先蔑、士会前往秦国迎接公子雍；在灵公母亲的顽强抗争之下，赵盾才不得已而立其为君。现在灵公已经长达成人，慢慢知道了自己年幼时的遭遇，他知道，晋国军政大权皆集中在正卿赵盾一人之手，他随时有可能再次废掉自己，改立他人。年轻的晋灵公正值逆反心理极强的青春期，于是他开始了昏君模式。
他征收重税用来粉饰宫中墙壁；站在高台之上用弹弓打人，看人们躲避弹丸取乐；他的御厨因为烹煮的熊掌没有熟透，晋灵公竟然因此下令杀死了他，还命人把他的尸首放在草筐里，让宫女抬着装有御厨尸首的草筐从大夫们议事的朝廷经过，抛到宫外去。赵盾、士会看到了草筐里露出的手，问宫女们是怎么回事，得知缘由后非常忧心。两人准备向灵公进谏，士会对赵盾说：“会先去劝谏，如果国君不听，正卿大人再去进谏。如果正卿大人先去进谏，国君不听的话，谁再去进谏也没用了。”士会到灵公的宫门前，踌躇了许久，想着进谏的言辞，在宫门口转悠了一会，觉得没想好怎么说，就想先回去，可又一想，赵盾大人还在等待他进谏的结果，就转回头进入到宫中的庭院里，他又在庭院里来回踱步，还是觉得没把握，又回头往宫外走，走到宫门口，赵盾的身影又浮上了他的脑海，他转头又再次进入宫中，到灵公的殿门口屋檐下的时候，灵公抬眼看到士会，对他说：“寡人知错了，定会改正。”士会伏地叩首，对灵公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经》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事物皆有好的开始，但很少能有好的结果。）如果是这样，能够弥补过错的人就很少了。国君能够有个好的结果，那么国家的稳固就有保障了，这可不仅仅是群臣所依赖的啊！《诗经》还说，当年周天子偶有过失，卿士仲山甫就来弥补，说的就是能够弥补过错。国君能够弥补过错，国君的衮服才不会被废弃。”
晋灵公虽然嘴上说改正，但其实根本没有改正弥补。赵盾又多次前去进谏，晋灵公烦了，派一个叫锄麑（ní）的人去刺杀赵盾。锄麑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赵盾的宅邸，见卧室门已打开，赵盾穿戴好整齐的朝服准备入朝。因为时间还早，在那里坐着打瞌睡。锄麑下不去手，退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正卿不忘恭敬，这才是百姓的主人。刺杀百姓的主人，是不忠；放弃国君的使命，是不信。二者之中任何一个，都不如一死。”锄麑自己头撞槐树而死。
九月二十六日，赵盾率诸侯联军伐郑回国后，晋灵公招待赵盾在宫中饮酒，暗中埋伏下甲士，计划在席间杀掉赵盾。赵盾的骖乘提弥明察觉出宫殿四周埋伏有杀气腾腾的甲士，就快步进入殿内，对赵盾说：“臣下侍奉国君饮酒，超过三杯，就不合礼仪了。”于是扶起赵盾奔宫外急走。晋灵公放出豢养多日的凶犬，猛扑赵盾，被提弥明搏杀。赵盾大喊道：“弃人用犬，凶猛又有何用！”提弥明护着赵盾边打边退，跑出了宫外，但提弥明为护主人，将赵盾推出宫外，自己关上宫门，与晋灵公的甲士搏斗而死。
在这次宫中恶战中，保护赵盾的还有一个叫灵辄的人。当年赵盾在首阳山打猎的时候，住在山中一个叫翳（yì）桑的地方，赵盾看到住处旁边有一个人倒在地上，饿得厉害，就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疾病？这个人就是灵辄，他回答说：“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赵盾拿给他吃的，灵辄留下了一半，只吃了一半。赵盾问他为什么只吃一半？灵辄说：“伺候人家已经三年了，不知家中老母亲还在不在，现在快到家了，请让我留下一半食物给老母亲。”赵盾让他吃完，并且给他准备了一筐饭菜和肉，放在袋子里给了他，让他带回家。
后来灵辄做了晋灵公的禁卫兵，在晋灵公的甲士群起而攻赵盾和提弥明的时候，灵辄倒过戟来抵御晋灵公的其他禁卫甲士，护着赵盾跑出宫外。赵盾边跑边问，“勇士姓甚名谁？住在哪里？为何帮我？”灵辄边打边喊：“我就是翳桑的那个饿人。”灵辄没有告诉赵盾自己的名字和住处，跑出宫后，看到赵盾的护卫已经来接应，就自己逃亡了。
赵盾回到府中，聚集兵甲，他想到现在与这个国君已是撕破脸了，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要么自己逃亡，要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掉这个昏君，另立他人；晋国和诸侯离不开我赵盾，我不能逃亡！于是他带领忠于自己的兵马，杀奔王宫，宫中已不见晋灵公的人影，赵盾命人抓来寺人审问，得知晋灵公往宫后桃园方向跑了，于是带领军士进入桃园，在桃园杀死了晋灵公。杀死晋灵公后，赵盾本能地带领随从兵士要出逃他国，走到半路，还没跑出晋国国境，他突然回过神来了，叫住了随从，对大家说：“昏君无道，我等为民除害，为何要出奔他国？应另立新君，重振晋国！众位勇士随我返回国都共享富贵！”众人都拥护赞同，簇拥着赵盾一起回到了绛城，赵盾继续做他的正卿，他派出赵穿去京师洛邑迎回晋文公重耳之子、晋襄公的弟弟，公子黑臀继任国君，史称晋成公。十月三日，公子黑臀回到绛城，祭拜了祖庙武宫。
晋国大殿之上，太史董狐在晋国史书上记下了“赵盾杀害国君”，并展示给众位大夫看。赵盾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太史董狐问赵盾：“您是正卿，逃亡没有走出国境，回到都城又不惩办凶手，弑君之人不是您还能是谁？”赵盾说：“哎呀！《诗经》说‘我之怀矣，自诒伊戚。’（正因为我自己的怀念，给自己带来了忧伤。）说的就是我啊！”
孔子后来评价说：“董狐，是古时的好史官，据法直书而不隐晦。赵宣子，是古时的好大夫，为了法度而蒙受恶名。可惜啊，要是走出国境就可以免除弑君之名了！”
当初骊姬乱晋的时候，曾在神前诅咒，晋国禁止收容公子们，从此晋国就没有公族一职。晋献公之后的历任国君，都维持了这一禁令，晋惠公不纳群公子；晋文公的公子雍在秦、公子乐在陈、公子黑臀在周；晋襄公的曾孙也在周。公族，就是国君的同姓子弟，公族大夫职责就是教导公族子弟。晋成公即位后，随即恢复了公族，允许国君的同姓子弟留在晋国，由此设立了公族大夫官职，由卿的嫡长子担任；嫡长子的同母弟弟们，称为余子，也设立官职，负责教导卿大夫的余子。卿大夫的庶子称为公行，负责执掌国君的戎车行列。
赵盾奏请晋成公任命赵括为公族大夫，他说：“赵括，是赵姬的爱子，如果没有赵姬夫人，则臣还是狄国之人呢。”晋成公允准。鲁宣公二年冬，赵盾以庶子自居，以正卿身份兼任公行，执掌旄车（国君戎车）。当年赵衰随晋文公在狄先娶叔隗，生下赵盾。回到晋国后，晋文公将女儿赵姬嫁给赵衰，生了赵同、赵括、赵婴齐。赵姬向晋文公坚决请求赵衰迎接叔隗和赵盾回晋国，并立赵盾为嫡子。赵盾感恩在心，故而现在奏请立赵姬的爱子赵括为嫡子，担任公族大夫，自己则为庶子，担任公行，但保留正卿和中军统帅职务。这个赵括是赵衰与晋文公之女赵姬的儿子，与三百多年后战国时期赵国将领、纸上谈兵的赵括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