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幽城之盟

鲁庄公十一年秋天，宋国发生了洪水。粮食歉收，饥民遍地。

鲁庄公派使臣前往宋国慰问，给宋国送去了粮食，使臣对宋闵公说：“敝国国君命臣禀于宋公，天降大雨，洪水泛滥，危害庄稼，鲁国作为邻国，理应前来慰问宋国百姓。”

宋闵公对鲁国使臣说：“孤对上天不敬，方才遭此水灾，贵国国君不计前嫌，为宋国百姓担忧，承蒙关切，实不敢当。”

当时任鲁国司寇、臧哀伯嫡孙臧文仲说：“宋国有这样的国君，会逐步走向强盛的。古时大禹、商汤都曾自责，社稷勃然振兴；夏桀、商纣责罚降罪他人，结果迅速灭亡。况且列国发生灾荒，国君自称‘孤’，而不称‘寡人’，属于灾情之下，自我贬抑，措辞恰当，符合周礼。灾荒面前，国君言辞惶恐而自我称谓又恰当合礼，明君不过如此。”后来在十三年后，臧哀伯又听说，前面那段话是当时宋国国君的弟弟公子御说对鲁国使臣讲的，十三年后公子御说已经成为宋国国君，史称宋桓公，臧哀伯感叹道：“这位公子御说适合作国君，因为他有一颗爱护百姓的心。”

齐桓公即位后，告拜于周天子，并向周庄王请求赐婚。周庄王将王室公主姬共嫁与了齐桓公，称为共姬，此次仍命鲁国主婚。共姬先到鲁国居住待嫁，庄公十一年冬天，齐桓公亲自来到鲁国都城曲阜迎娶共姬，鲁齐之间也抓住机会，恢复了睦邻友好关系。宋国看到齐、鲁通好，而且鲁国还派使臣到宋国慰问灾情、援助粮食，也自然与鲁国和好，并拜请鲁国释放被鲁国擒住的将军南宫长万，鲁庄公也同意了，向宋国表示出了善意。

南宫长万回到宋国后，先去拜见国君。宋闵公在后宫花园接见了他，开玩笑说：“将军不必拘礼，来一起吃水果。寡人原来很尊敬将军，现在你成了鲁国的俘虏，还是寡人请求鲁侯放你归国，南宫将军啊，寡人还怎么尊敬你啊。”南宫长万面露愧色，只好唯唯诺诺，将军被俘是奇耻大辱，国君却拿这个来戏弄自己，他的心中充满了忌恨。

第二年，鲁庄公十二年的秋天，宋君去蒙泽巡视，南宫长万随同前往。在行宫内，南宫长万想起刚从鲁国回到宋国时，国君戏弄自己，弄得自己无地自容的往事，这位力大无比、自尊心极强的将军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恨，在单独面见宋闵公时将其杀害。他从行宫出来，刚到门口，正好遇上闻讯而来救驾的大夫仇牧，仇牧挥剑刺向南宫长万，但他哪里是南宫将军的对手？被南宫长万反手一掌打过去，仇牧正面磕到宫门上，满脸是血而死。太宰华父督得到南宫长万弑君的报告，立即登上兵车，持戟赶来，在行宫的西面与南宫长万相遇，举戟刺过去，南宫长万也不多言，直接用戟也刺向华父督，华父督中戟从兵车上栽了下来，被南宫长万上去补了一戟，这个当年弑杀宋殇公和大司马孔父嘉的乱臣贼子，终究没有逃过惨死于叛臣戟下的结局。天道轮回，谁也逃不过。

南宫长万这次弑杀国君宋闵公、太宰华父督和大夫仇牧，已然罪不可赦。宋国王室各位公子仓皇出逃去了萧城，只有公子御说逃到了亳城。南宫长万命儿子南宫牛、将军猛获率军包围了亳城，因为他知道，公子御说是宋闵公的嫡亲弟弟，博览群书、才华横溢，是作国君的材料，必须除掉这个隐患，其他的公子是不用担心的，他们掀不起大浪来。

萧城大夫大心和宋国前任各位国君（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宋穆公、宋庄公）的族人，在十月份联络了曹国，请曹国出兵协助平叛，曹国军队在萧城大夫大心等人的率领下，向南宫长万的部队发起了进攻，在战斗中杀死了南宫长万的儿子南宫牛，并攻进了宋国都城商丘，杀死了被南宫长万立为国君的子游，拥立公子御说为国君，史称宋桓公。南宫长万自己拉车带着他的母亲，飞奔外逃，只用一天就跑到了陈国；他的属下猛获逃奔到了卫国。

宋桓公立即派出使者前往卫国，要求卫国交还猛获。宋、卫之间本是盟国，卫惠公刚开始不想交人，卫卿石祁子劝谏说：“国君还是将猛获交给宋国吧。天下的邪恶都是一样的，在宋国作恶而在卫国受到保护，保他有什么好处呢？得到一个人而失去一个国家，结交邪恶之人而丢弃友好的盟国，这可不是好主意。”卫惠公一听，顿时醒悟：“石卿说得在理，颁寡人诏命，将猛获交予宋国。”

宋国同时派出使臣前往陈国，请求交还南宫长万，并送上重金和宝物作为礼物。陈国本来就是宋国的盟友，陈宣公命人宴请南宫长万，歌女频频劝酒，灌醉了他，陈国军士用犀牛皮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并捆绑好，连夜押往了宋国。等到了宋国，天也亮了，南宫长万酒醒之后一路挣扎，手脚都挣破了牛皮露在外面。宋国将南宫长万、猛获都剁成了肉泥，警示全国。

齐桓公自从在鲁桓公九年当上齐国国君之后，将国事尽数委托于国相管仲，自己则终日饮酒作乐。三年多来，齐国重农重商，百业兴盛，国强民富。齐桓公事事问政于管仲，这次见宋国内乱，也是请管仲谋划应对的方略。管仲回答说：“国君应当尊周王、攘外夷，抑强扶弱，方可成就一番霸业。现在宋君新立，齐国可遣使拜谒周天子，周王也刚即位不久，看到诸侯国来拜，定当欢喜，更何况国君您又是周王的乘龙快婿呢！有这一层关系，理当好好利用一下。齐国以周天子之命，会盟诸侯，为宋国新君定国君之位，是您在通向诸侯霸主的路上迈出的第一步。”齐桓公于是派出使节，前往周王室，觐见周天子，请王命，约宋、鲁、陈、蔡、卫、郑、曹、邾、遂等大小诸侯国，在齐国的北杏会盟，祝贺宋国新君即位。

鲁庄公十三年春，北杏之会开始，齐国为表达诚意，齐侯出席盟会不带军队。出席盟会的诸侯国有宋、陈、蔡、邾四国，四国国君如约前来，看到齐侯未带兵士出席盟会，感觉到了齐国的善意，齐桓公与四国会盟，共同推举齐桓公为诸侯盟主。这次北杏之会，表面上是帮助宋国平定了内乱，其实是管仲谋划的齐桓公尊王攘夷，借周王之命成就霸业的开始。然而，好几个诸侯国都没有来参加北杏之会，比如鲁、郑、卫、曹、遂等国。宋桓公虽然参加了此次盟会，但心中实在不爽，宋桓公心里盘算：“论爵位，宋国最高，理当成为诸侯盟主，凭什么齐侯就一定是盟主呢？”但是齐国奉周天子之命帮助宋国平乱定君位，宋桓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大家一起推举齐侯为霸主。但是宋桓公心里不满，认为齐国称霸，对宋国不利，盟会还没有结束，他就不辞而别，返回了宋国。

齐桓公问管仲：“仲父，北杏之会，请王命而平宋乱，定宋君之位。宋君不念寡人之恩，当如何应对？”

管仲答道：“宋君不辞而别，心中不服而已。国君尊王命而会诸侯，成为霸主，宋国不识抬举，鲁、郑、卫、曹、遂等国不来参会，就是在观望。现在应当以盟主身份，请王师讨伐宋国，这样才能树立威信。但是不宜与宋国和未参会诸国全面对立，遂国最小，应当先讨伐遂国，且遂国是鲁国附庸，伐遂而灭之，鲁必悚惧，国君与鲁本已和好，可以再次会盟巩固深化同盟关系；郑国还在内乱之中，无力挑战齐国的霸主地位，国君然后就可以会合诸侯，以宋国不尊王命、背弃北杏盟约为由讨伐宋国。”

齐桓公自然听取管仲建议，亲率大军攻打遂国，一举灭掉了遂国。然后派使者向鲁国递上国书，提议会盟。鲁庄公看到鲁国的附庸国遂国为齐所灭，心中不免担心，齐侯与周王有姻亲，又是奉王命会合诸侯，鲁国未参加北杏之会本来也不占理，如果再次与齐对立的话，对鲁国不利。况且，母亲文姜夫人也收到了齐桓公的书信，信中称文姜为姐姐，表达了齐鲁修好的意愿，邀请文姜夫人方便的时候访问齐国，因此文姜夫人也劝鲁桓公与齐会盟。

鲁庄公在鲁国大殿接收了齐国使臣递交的国书后，又在燕寝的书房里召见了齐国使臣。这间书房的布置，已经与过去有很大不同，鲁国传世宝弓仍然放置于显眼位置，旁边摆放着庄公的金铠甲；书架上的古玩、珍宝不见了，代之以大量的竹编书简。书房中氤氲的香气袅袅的飘散，沁人心脾。庄公和颜悦色地对齐国使臣说道：“齐侯致书询问寡人，上次北杏之会为何未去参加？非寡人不愿前往，齐侯奉天子之命举行诸侯盟会，寡人怎能不去？着实是因为寡人病重未愈，体力不支，所以无法前往。鲁国为齐侯主婚，已成友好邻邦，请问候齐侯，寡人愿赴齐国会盟。”

鲁庄公十三年冬天，在齐国的柯城，鲁庄公与齐桓公会盟。齐、鲁交恶的起点，是鲁桓公十八年齐襄公命公子彭生害死鲁桓公。鲁庄公九年鲁国支持齐国的公子纠回国争夺国君之位失败后，齐、鲁两国在干时、长勺曾经两次大战，各有胜负。至本次会盟，鲁国与齐国终于彻底讲和盟好。此时鲁庄公即位已有十三年，年龄二十五岁。

齐国与鲁国讲和盟好之后，可以腾出手来攻伐宋国了。鲁庄公十四年春天，齐桓公奏请周天子，请求天子派兵，以王师讨伐宋国，齐国、陈国、曹国跟随，周庄王允准。其实，齐、陈、曹联军未等王师赶到，就已经开始攻打宋国，攻到了宋国都城商丘的郊区。周王室派出大夫单伯率军在夏天的时候赶来支援齐、陈、曹联军。宋桓公一看王室都出兵了，便请求讲和。齐国再次奉王命通知各诸侯国参加会盟。当年冬天，单伯和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在卫国的鄄城会盟，宋国拜服，愿尊齐国为霸主，此次鲁庄公又是没有参与会盟。在一年之后，鲁庄公十五年的冬天，才参与了齐国组织的，有宋、陈、卫、郑、许、滑、滕等诸侯参加的会盟，那次会盟是为了平定郑国之乱，在宋国的幽城举行，称为“幽城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