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尼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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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前言

浙江文艺出版社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策划过《古代文明探索之旅》丛书,“楼兰”“尼雅”当年是人们耳熟能详、老幼咸知的概念,主事者好意,约我写这么一本有关楼兰、尼雅的书。我也感到它是一个好想法,乐意去做这件事,但交出的却是《沧桑楼兰——罗布淖尔考古大发现》《精绝春秋——尼雅考古大发现》。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考虑汉代楼兰、精绝这两个塔里木盆地南缘的绿洲王国,历史命运、考古历程虽多有相通之处,毕竟是两个王国,有各自的特点,用两本小书去写,主题比较单纯,行文也方便,读者也便于各取所好。书出版面世后,反响还不错。《沧桑楼兰》初版很快卖缺,印了第2版,再晚些,还在日本出版了译本。一些比较严肃的历史研究学者跟我说,将人们敬而远之、难以涉猎的考古资料,用可读性如此强的形式,面向广大读者进行介绍,确是有积极意义、值得一做的工作。

《沧桑楼兰》《精绝春秋》现在已经不容易找到了。但偶尔还有友人问询,在哪里能找到它们,望我帮助。看来,在认识古代新疆历史、西域文明发展进程方面,它们还多少有一点用处。因而,有友人建议以大家熟悉的《悬念楼兰-精绝》为题,将两本书合为一本,再版一次。用心良苦,我自然是同意的,于是将两本小书并在了一起,分为上、下篇,删去了一些文字。从历史上看,罗布淖尔荒原上的楼兰、尼雅绿洲上的精绝,西汉时是同属西汉王朝、地域相近的两个王国,到东汉时,则已在同一个“鄯善王国”的大旗之下。它们的历史发展多有共同之处,而它们的历史文明被揭示,又有相同的历程,这就是一个世纪以来的西域考古,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不断进展的楼兰、尼雅调查与发掘。因着这一持续多年的考古发掘,楼兰、尼雅才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成了人们希望进一步认识的所在。它们在一起,内容互补,相行不悖。于是当年的《沧桑楼兰》《精绝春秋》,成为今天的《悬念楼兰-精绝》。

当年,彼此并不熟悉的浙江出版界友人,约我完成楼兰、尼雅历史文明的写作,不知他们曾有怎样的考虑,没有听他们说过。而我敢于,也愿意接手这一件事,倒是认真想过的。一是我近半个世纪的新疆考古生涯中,在楼兰、尼雅曾倾注过很大的精力。自1979年发掘罗布淖尔荒原上孔雀河流域青铜时代遗址古墓沟,到2005年与冯其庸、荣新江、罗新、朱玉麒、孟宪实等师友一道重访楼兰、土垠,26年中,我曾近10次踯躅在楼兰大地上。不仅发掘过古墓沟,重新觅得小河,关注过伊循、土垠、LE古城,还走过由楼兰东入敦煌,西向焉耆、轮台,南及伊循、扜泥,这些难以穿越的沙漠盐渍、戈壁雅丹之路。我亲自抚摸过自楼兰西走直至库尔勒一线不下10处古代烽燧,坐在它们的断垣颓壁上,思考过它们的前世今生;在民丰县北大沙漠中,作为中方业务工作领队,曾多年主持、具体安排、直接参与过中日尼雅联合考古这一文化工程,重访过斯文·赫定、A.斯坦因当年调查、发掘过的所有遗址,检视过他们的相关报道、报告、研究成果。因此,认真写作这么两本小书,将100多年来中外考古学者在这两处遗址上所收、所获,做一个大致的整理、总结,我真是不仅有资格,而且是相当适合承担这一使命的人。考古,是国家、民族的事业,经济投入是不小的。我有幸在这段时间、这一事业中承担了关键性的责任,自然就有了将相关工作成果汇报给人民的义务。努力做好这件事,是应当的。

愿意认真做好这件事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个人对这类内容严肃、文字通俗的历史考古文化读物,持十分肯定的态度。考古工作有自身特点,面对不同的遗迹、遗物,大大小小,材质、形式各异,风格不同,科学报告不能没有甲乙丙丁、ABCD等分门别类,甚至是近于烦琐的描述,这是专业研究人员在分析、研究中不可稍予疏忽的资料。但一般读者大多会苦于面对这类琐细记录,又十分希望了解凝聚在这类细节之中的历史文化精神。考古工作者写作,比较实在,不虚夸渲染,不涉怪力乱神,笔下多是严肃地通过考古资料认识到的、既往的历史故实。将枯燥无味的枝节略去,将蕴含在相关遗存中的历史文化精神充分展开,介绍给大家,无疑是一件应该做,而且当力争做好的事。实际上,也只有考古工作者们才最适宜做、能做好。他们有过亲身的体验,有过呕心沥血的思考、多角度的比较分析,更有可能触摸到、感受到相关文物后面的历史文化灵魂。将它们奉献给无缘直接参与这一研究过程,却又对相关历史文化关心的同道们,不仅可以觅求知音,而且能拓展其社会效益,自然是值得的。以考古工作作为事业,追求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还有第三点,楼兰、尼雅,这绽放过古代文明的绿洲,早已成为沉落在沙漠深处的废墟,荒烟白草,不见人类生命的气息。它变化的轨迹容易搞清楚,但从繁荣到寂灭,从鲜活到衰亡,其背后的内在因素,却需要更深入的思考。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改造、制约自然地理环境的能力提高,应该带给人类更美好、健康的生活,而不是任何倒退的历程。因而,从考古中就有可以吸取的教训。古代新疆从来就是一个种族多源、民族众多的地区。不同民族在同一地区共生、共处,彼此吸收、融合,这是历史进步、发展的过程。对我们也很有启示,可以从中取得教益。100多年前,楼兰、尼雅文物的流失,至今仍会不时激起大家的愤懑之情,中国各族人民平静生活的后院,英、法、沙俄、日本、德国、瑞典……的学者、军官,可以随意穿梭往来,新疆的大地山川、水文气象、各种文物……只要这些外来者愿意,无不可以随便拍照、测量、绘图,甚至将文物窃入囊中。但看斯坦因们的活动,尤其是1916年以前的活动,其实又是在当时各级官员的协助,形形色色的农民、猎户、古董商们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完成的。今天无法想象的许多事情,确曾是当年的事实。我们在扼腕痛惜、激愤难平之时,自然也可以想想这些事实背后透露的严酷真相,吸取必要的历史教训。凡此等等,都是在翻阅过这本书后,值得回味、反思的东西。了解这些,可以帮助我们走向成熟。

100多年的风雨,只从楼兰、尼雅遗址考古命运的发展、变化看,真可谓是地覆天翻。通过楼兰、尼雅,我们不仅可以深切体会到中国人民当家做主人的艰难历程;而且可以真切地体验到,只有在中国人民自己手里,才能严格有序地按照科学规程,展开沙漠考古的事业,从中汲取有益的历史营养,为建设更美好的家园而奋斗。

为读者计,还可以多少说几句与这本书的写作有关的话。在本书中,引文较少、没有注疏,但史料均有所据,尤其是相关考古资料,除了吸纳100多年来中外学者在这片地区考察、发掘的收获,更多使用的是新疆考古工作者在这个地区数十年的工作成果。我曾是其中许多事件的参与者,曾经在其中亲力亲为,付出过汗水、苦辛。观点可以讨论,史实、考古资料是可以信从的。是为小引。

王炳华

2012年2月2日于中国人民大学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