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海上
南港的码头边,一艘中等大小的帆船载着几名神官,缓缓扬帆出港。
这艘名为“贝壳号”的双桅帆船正要启程去往珍珠岛,阿里巴巴也在上面。本来他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过去看看的,能让圣物暂时失去力量的地方他也很感兴趣。但他还没准备好,母神庙那边忽然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他们有一位圣徒被扣在岛上了。
阿里巴巴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以谈生意的借口搭着神庙的顺风车往珍珠岛过去。他现在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几天见不着人确实有些奇怪。况且,这种与神庙之间增进关系的好事他是怎么也不会放过的。
海风城距离珍珠岛有三四天的航程。驾船的是当日曾经到岛上去过一趟又逃回来的一位老船长,佩尼龙·红珊瑚。他的故事还比较曲折,据说一度差点把圣徒救出来,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只能自己先跑回来报信。
阿里巴巴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大致明白里面出现的那几个人是谁了。对白纳和门农的自作主张他没什么好说的,在那种情况这是不错的表现,倒是听说卡洛·蓝辉这位老熟人身陷囹圄让他有些感慨:倒霉的人果然喝凉水都塞牙缝。
阿里巴巴坐过船,但没出过海。但相比坐船,他个人还是更青睐马车一些,毕竟一艘私人航船的价格要比马车贵上不少,而且并不是哪里都能去。一群人挤一起的客船又未免有些缺乏隐私。即便有独立的客舱,他也不喜欢一群人被关在一个封闭空间里的感觉。
他果然还是喜欢孤独的旷野。
此时,他与苏丹正坐在船舱中。因为水流与风力平稳,贝壳号并没有太大的颠簸。据说越是宽大的船只越不容易晃。他脑海中不免想起某人为了让船跑马而大败亏输,灰头土脸地在山谷中放声大笑的场景。
苏丹坐在他身边,脸色严肃,认真地盯着手中书籍。她亮眼的银发以三股辫的方式编在两侧,尾稍则编成了一个大花团,盘在后脑勺上。几缕发丝从侧边垂下来,搭在耳廓后边。头颈微微低垂,露出了粉白的脖颈,从旁边看过去,侧脸在迷蒙微光的映照下显出一副利落的骨感。
愿意花时间编这样的头发,说明她心情很好。
一根黑色的细绳从脸颊上绕下来,绷着下巴,一直绕到她的后脑勺去。这是眼罩的束带。
阿里巴巴忽然有些慨叹。女大十八变,这话真没说错。当年他带着她逃亡的时候这小丫头还是个十足的丑姑娘,高额头、短鼻子,绿豆样的眼睛、因为流离失所而紧紧抿着的嘴唇。可现在却长成一位十足的标致少女了。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丑丫头,他们间的关系会是怎样呢?
可惜,这样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他轻轻叹了口气。
苏丹转过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什么,看你的书吧。”他摆摆手,望向窗外。
外边是灰蒙蒙的海面。
阿里巴巴不喜欢雾月、也不喜欢雨月,相比较起来,他还是更讨厌雾月一些,因为有伞就能挡住雨,但潮湿的雾气几乎无孔不入,让他感觉身子都软趴了几分。这当然是错觉,虽然他的手指经常被打湿,但身体的其他部位是没有问题的。可能是这具身体本能就厌恶水火,也影响到了他的情绪。
这种事情是没法参考的,毕竟古书上也没有记载什么人把圣物当作自己的躯体。
一只信天翁忽然飞进船舱,阿里巴巴从他的脚边解下信笺,略微扫了一眼,笑出声来:“这两个人还蛮机灵。”
“怎么了?”苏丹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过来。
“你记得那位老船长说有个邪教徒先溜走了那一段吗?”
“记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跟我说他、们……嗯,这拼写也太差了,”阿里巴巴看得直皱眉,顺手把纸条递给苏丹,“你自己瞧瞧。”
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尊敬的老爷,您终于为(给)我们畸形(寄信)了我们非常高兴。我与朦胧(门农)现在在真(珍)珠岛的边上。在海上开着一条船。我们手里有一名叫做拨儿拨(波尔波)的人纸(质)他好像是呸(佩)尼龙的孙子。还有一个道格。他的弟弟被岛上的人咔(抓)住了。我们的水和吃得不够,希望您快点来救我们。”
“所以他先溜走,然后找到船那边?”苏丹微微皱眉,“既不熟悉地形脚还跛了,他怎么会比船长先生更快?”
阿里巴巴盯着她,忽然笑了笑。
“干嘛?”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种事情呢,”他说,“没想到还挺了解的。”
苏丹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阿里巴巴思虑片刻,迅速写了一张回信,让信天翁带走。还有力气写这种油嘴滑舌的信说明他们那边的状况并不是太着急。着急也没用,他现在人在船上,又飞不过去。
望着那只信天翁飞出船舱,他也顺势从床边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对她说:“我去甲板上看看,你去吗?”
“不了,我要把这本看完。”
“你在看什么?”
“三圣徒书简。”
阿里巴巴摇头。他对这种杂书不太感兴趣,自顾自就走出了船舱。
甲板上,有三五位闲着无事的水手趴在船舷边闲聊。浓雾遮蔽下,外面的空气也不比里头松适多少,张开了帆的桅杆孤零零地立在中央,舵手百无聊赖地靠在转轮边,抽着烟斗。
阿里巴巴走过船舵旁,从船尾向后望去。海风城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大雾弥漫的海面上,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海岸边绵延的白山的山脊,那山脊并不高,所以也显得朦胧而不可见。转过头向前望去,珍珠岛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
“海草!别打瞌睡!”
甲板上忽然迎面走来一位老人,训斥道。年轻的舵手吓得跳起来,扶正他的水手帽。
这位老人就是佩尼龙·红珊瑚了。上船之后,阿里巴巴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过这位老船长的传奇故事——不单单是这回珍珠岛上的事,还有之前那些不知真假的冒险故事。
他倾向于认为大部分都是假的,像这种冒险故事以讹传讹只会越来越夸张,但其中肯定有真实的部分。至少,这次珍珠岛的事肯定不是假的。
“先生。”老人又转向阿里巴巴,语气恭敬但态度生硬,“请您别干扰他的工作。”
阿里巴巴不喜欢被别人教训,尽管他自己挺喜欢教训别人的。但拒绝一位船长的合理的请求也过于霸道了,因此他微微低头,顺势走下船尾。
“您是船长?”他明知故问。
“对。”佩尼龙言简意赅。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珍珠岛?”
“四个小时,”船长掏出怀表,“下午一点钟左右,还能赶得上午饭。”
“哦……我不是很了解航运,这样的速度算快吗?”
佩尼龙想了想,回答道:“看对不同的船、还有风向问题。这条船本身是客船,船身比较宽厚,走得比较稳,而且张的是全帆骨的横帆,对于水手来说没什么上手空间,全看风向与水流。”
“哦,”阿里巴巴点点头,“我听说您曾经沿着海岸线北上,一直到了荒原的尽头,这是真的吗?”
“这是胡扯,”老船长不客气地否认了,“我没见到荒原的尽头,只见到了一片大雾。”
“大雾?就是雾月的雾吗?”
他的这个说法有一定可信度,毕竟在对雾月的来源的猜测中,传播最为广泛、也最能让人信服的就是荒原的北端有一片经年不散的大雾了。
“我不知道,”佩尼龙摇头,“我们没进去,只在外边转了一圈。我的水手们都不愿意继续往前了,除非是熟悉的海域,不然没人愿意顶着大雾出航。”
“您没在那里等到雾月?”
“等不了,船上的食物和水都吃紧,而且我们都害怕那团雾气直接扑过来。大陆北面那些无人的海岸不好走,暗礁比较多,大船肯定是走不通的,只有小船能在那边开。”佩尼龙解释道,“您对冒险很感兴趣?”
“我对冒险故事感兴趣。”阿里巴巴笑道,“至于整日奔波在荒野上,我想应该不比我在后花园里晒太阳来得轻松惬意。”
“您说得很对,”老船长用灰蓝色的眸子直视着他,“我不知道在荒原上探险是怎样的,但在海上航行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这么美好。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与一望无垠的海洋做斗争。一艘完备的冒险船再怎么精简人数也要有七八个人,他们并不都是像我一样的梦想家。我们首先要应对的就是物资的短缺,茫茫的海面上没有补给,只能靠荒岛上的植物与动物;即便岛上有无毒的果实,我们还要小心未知的猛兽毒虫;日夜颠倒、通宵达旦的工作只是常事,有时很长时间没法洗澡,皮肤开始溃烂;有时半夜会被老鼠咬破脚趾,不睡吊床不行——这些都是在城邦中感受不到的。”
他的长篇大论说得阿里巴巴有些头疼,连忙转化话题:“说起来,我这回来是要与黑珍珠家族谈生意的。您了解他们的家主安东尼奥·黑珍珠吗?”
“不清楚,但岛上的人都差不多。”
“什么意思?”
“到那儿了您就知道了。”
佩尼龙微微抬起帽子,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转身走回船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