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跳槽
哔······哔······
“喂，您好！”
在接到这个电话的上一秒，我还是本地一家商业银行里一名普普通通的业务员。虽然是业务员，但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却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客户经理。这个印在名片上的衔头很神奇，它会让绝大多数的客户都称呼我为“经理”，即使他们都很清楚我并非真正的经理。
我大学毕业后就在这个行业混，至今已经整整五个年头了。这个名片上的衔头从我刚入职的第三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挺威风的，因为名片上出现了“经理”两个字。有一阵子，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威风凛凛地坐在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后面，随心所欲地指挥人干活。后来，在日常卑微的工作中我才清醒过来。这所谓的“客户经理”其实是业务部门里级别最低的衔头。我日常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自己打印文件，自己复印文件，自己找客户，自己写报告，自己整理档案，自己填写开户申请表，自己填写贷款合同。反正一切需要自己干的活都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所以，在银行的业务部门里有很多这样的“经理”。就连营业厅站着迎宾的女同事也叫“经理”，因为她名片上印着的衔头是“大堂经理”。要不是办公室的日常保洁发包给了第三方公司，每天来我们办公室扫地擦桌子的阿姨恐怕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片，上面估计也会印上这样的衔头：保洁经理。
我刚进这行的时候，还是在城郊的一家刚筹建的支行。我记得那家支行行长的长相是属于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因为，他长得一张国字脸，发线后移的情况比较严重，并且额头宽广饱满，头发也比较稀疏。幸好他的头发自然卷，否则他的头顶就显得相当可怜了。他的须根密而色深，看样子是需要每天刮两次胡子脸上才不至于显得邋邋遢遢。不过，每一个人身上的独特之处都是父母给的。所以，即便他是行长，也不能改变这种DNA在自己身上所造成的后果。
然而，有一些事情是可以后天弥补的。例如他在选择眼镜方面就做得相当正确并出色。他佩戴了一副边框镀金的近视眼镜，否则穿上短袖短裤又少刮一次胡子的话，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在哪一个菜市场里卖猪肉的。
为了方便，我在这给他起个好记一点儿的外号吧。就叫他“猪肉佬”吧。
我本来对猪肉佬的印象就不好。没想到他除了只会通过特殊关系拉点存款，对银行的其它业务似乎一窍不通。我为此感到极度郁闷！也正因此，我当时在那一家支行的主要工作就是去拉存款。坦白说，我一个刚毕业的人，又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没有人教我如何去判断一家企业是否符合发放贷款的条件，或是怎样去为企业日常结算上提供便利的金融服务，我又怎么可能拉得了存款。所以，我非常讨厌每逢周一支行的晨会。在晨会中，猪肉佬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问大家上周拉了多少，这周又准备拉多少。有时候，我在开会的时候竟然产生了幻觉。我发现猪肉佬变成了一个消化内科医生，正在关切地询问大家大便的情况。
我渐渐萌生出一种要逃离这家支行的想法。
虽然有了想法，但我却无从入手，毕竟自己加入这个本地的商业银行还不满一年。虽然这家商业银行在本市有很多支行，我要离开现在这个位于城郊的支行可以选择去市内的其它支行看看。然而，以我当时在这家商业银行的人脉来看，调到别的支行这种想法似乎就只能想一想而已。
就在我苦恼的时候，行内举行了一次篮球比赛。我当时想既然工作不顺利，不如通过打篮球发泄一下。要知道，我在中学和大学的时候一直都是学校篮球队的首席后卫。我要控着球，别说对方的球员，就连自己的队友都别想摸着球。我当时决定比赛也自己干，谁叫我是“客户经理”呢。
理论上，在这种比赛里，行长肯定会在每一场比赛将要结束的前几分钟上场。而且，所有人都得把球传给他，让他尽情发挥，抢尽风头。事实上，也确实有同事叮嘱我一旦猪肉佬上场，一定要把球传给他。本来我也想昧着良心配合一下的。然而，当我看见身穿背心和短裤的猪肉佬，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菜市场卖猪肉的老板。
我怎么可能将球传给一个屠夫呢！
所以，我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选择了继续单干。
我这种只为出一身汗的做法注定是不能带领球队杀进前四的。所以，当我们支行在前八就败北我丝毫不感到意外。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当天输了比赛竟然还有其它支行的同事给我递了一张他们支行行长的名片，并让我有时间一定要给他们行长打电话联系。
后来，我拨通了那一位行长的电话。原来那位行长对篮球非常着迷。他看了我比赛后，对我十分欣赏。当然，这种欣赏仅限于篮球的球技。然而，正因为这个他竟然主动向我提出是否愿意调到他在市内的支行工作。
天上的馅饼就这样掉下来了！
为了不失体统，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告诉他我会非常认真地考虑一下。
其实，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所在的支行提出了要调离的想法。没想到猪肉佬竟然爽快地同意了。我当时觉得那种被人不加挽留地送走的滋味确实有点不好受。但一想到猪肉佬一定是还在怨恨我比赛的时候没有把球传给他，我也就明白了他如此绝情的苦衷。
就这样，我在市内这家支行工作了将近四年。
虽然在这四年里该学到的业务知识都学到了，工作也很愉快，但是我觉得有一把声音在呼喊我，让我离开这里。也许那一把声音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自己真正想离开这个地方的主要原因也许是这里大多数同事都喜欢说脏话，或许是支行行长每次在贷款合同上签字的时候总是用他那刚擤过鼻涕的手握笔签字。
于是，寻着那把若有若无的声音，我渐渐开始在网上投递简历。
没想到对方人事部的电话这么快就来了。
这是一家欧洲银行。其实，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否给这家银行投递过简历。然而，这家银行却是唯一一家回复我，并邀请我去面试的银行。
“好的，邹小姐。感谢您的来电。那我们下周一见。”
我挂掉电话后，刚才像是瘫痪的心脏现在又疯狂地跳了起来。我害怕是睡中午觉自己发的白日梦，所以赶紧用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很痛！
原来这不是梦！在挂掉电话的这一刻起，我有可能很快就不是本地这家商业银行的业务员了。
“小洪，午休时间你就不能关机吗？”霸占了我们部门办公室唯一的一张长沙发的陈大文伸了伸懒腰抱怨道。
陈大文是我们部门最年长的，大概四十岁的样子。我刚来这家支行就听说陈大文是从总行下调到支行的。从他脸上时不时流露出来那隐约的官威，我猜他以前在总行一定风光过。可每次问起他以前在总行的情况，他总是撇嘴笑笑后，就不愿多说一个字。不过也难怪他这样，毕竟陈大文现在跟我一样，只是一名要单干的客户经理。以往越是风光，就越显得现在凄凉。因此，他对自己过往在总行的事情只字不提实在是一种大智慧。
“贵哥，接电话能不能出去接啊？”睡在折叠床上的小汪也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哦。”我轻轻地回了一句。
我估计他们两人并没有听见我的回复，因为两人很快又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
我看了看手表，原来才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可以睡。然而，我此刻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了。我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我心爱的箭牌香烟，另一只手握着打火机，正准备出去美美地抽上一会儿烟。
就在此时，我们部门正掩着的门“啪”一声被推开了。
一位身形庞大，留着接近光头的发型，肤色黝黑的胖子突然出现在门前。由于午休的时候，办公室内的灯都关了，而窗帘也都被拉上了，所以光线严重不足。假如是其他人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朝门那边看去，绝对会以为是一个非洲黑人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然而，我却一眼就能看出破门而入的胖子正是我们部门所谓的主管，徐达。
徐达一般是不回来办公室的。他自称平日都在外跑客户。在我们这行里，“跑客户”是一个内容丰富，意思千变万化的术语。假如要是用它来表达一种积极上进的工作态度，那它便是去开拓新客户。假如要是用它来表达一种称职稳健的工作态度，那它便是定期去客户那儿喝喝茶、吹吹牛。假如要是用它来掩饰不想被人知道的所作所为，那它便是去茶餐厅喝一杯奶茶、吃一个菠萝包，或者是去洗个桑拿、泡个澡，又或者是爱干嘛干嘛去。总而言之，我认为徐达自称的“跑客户”十有八九是自己爱干嘛干嘛的那种。他虽然有客户，可新增客户的速度比蜗牛体力不支走起来的速度还要慢。而日常那些按照监管部门规定对客户的定期走访，他基本上都是让小汪代劳的。其实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懒得去揭穿他。
对我来说，徐达和我并我仇怨。而且，由于我是支行行长突然安排到徐达的部门，徐达以为我是支行行长安插在他部门的卧底。所以，这几年他对我一直都以礼相待。而我找回来的客户，只要是符合标准，呈上去的贷款申请报告，他草草扫两眼就签字通过，从不阻拦。别看徐达人长得胖就默认他智商低。他其实非常聪明。就凭他从不阻拦我的贷款申请报告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了。他知道要是他刻意阻拦，万一我真是行长派来的卧底，那他必定是自讨苦吃。而他不仔细看我的贷款报告就更加突显他经验老道。他知道即使自己闭着眼睛签字，支行行长最后还是要在贷款申请报告签上他的大名，负起主要责任。谁叫行长是支行的法人代表嘛！
徐达的动作很大，动静也大。他每次回来都似乎是翻箱倒柜，这次也不例外。只见他用力地把自己办公桌上的抽屉逐个拉开，似乎实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从座位上起来，走去把所有的灯给打开了。灯光一亮，陈大文顿时不耐烦地哼唧了一下。他大动作地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不过，他也就只能如此。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徐达是部门主管。第二个，陈大文自从被调入这家支行一个客户都没有开发过。换句话说，他的业务创收是零。银行正在白白养着他。在这种情况下，他绝对是不敢与徐达发生冲突。他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用身体语言隐晦地表示他的不满。
小汪也被吵醒了。小汪是徐达招聘进来的。他对徐达的脾性摸得很透。在我刚来这家支行的时候，他就给我提过。中午午休的时候，只要是徐达回来，大家就可以直接结束午休了。后来证实确实如此。
小汪起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然后，他起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拾起自己的那包香烟，但却发现已经没有了。于是，他把烟盒捏成一团，顺手就扔到了办公桌旁的垃圾桶里。我见他的烟抽完了，便将我的那包烟扔给他。他敏捷地接住了，并迅速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香烟出来。正当他要点着那根香烟之际，徐达喊住了他：“抽这个。”
只见徐达掏出了一包中华香烟，抽出一根，扔给了小汪。
现在是十二月份，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这临近年底，很多男性的客户经理就抽起了中华香烟。也许是累死累活忙了一整年，到了年底大家也不约而同地买上一包好烟来慰劳一下自己。他们抽中华香烟的样子都十分有自信，感觉个个都十足一个大老板似的。其实，模仿大老板的样子，我们这些客户经理可要比很多演员还要专业。谁叫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老板啊！不管是大老板还是小老板，真老板还是假老板，我们都见过，也研究过。
然而，我却是一个例外。我并不喜欢专门在年底的时候买中华香烟来抽。因为，我知道在年底这段时间，他们抽烟的都会买中华香烟来抽，而且还要潇洒地模仿那些老板那样，见人就递烟。我抽他们递给我的烟就好了。
徐达也扔了一根烟给我。不过，此刻我并不想抽中华。因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老外。我正努力地幻想着自己在一个国外的银行里每天将是如何应对外国人向我提出的各种业务上的问题。所以，在此刻我更想抽的是箭牌香烟。我突然觉得抽洋烟似乎就更能用外国人的思维来想问题。于是，我站起来点着了一根箭牌香烟，便缓缓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