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种柠檬的乡镇企业家,重新开始贩毒了
弘继续向我讲述张惊天在走私毒品时的往事。
那是1993年,弘在原始森林里救下了迷失在缅甸的张惊天,并协助他重新返回国内。他带着张惊天走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晚,他们来到一个寨子,寨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
弘带着张惊天走进一间小院,一个中年男人在屋里问:“弘?你怎么来了,好久都没见你了。”
他是弘的亲戚。
弘说:“我带一个朋友过来,他迷路摸到了缅甸,今晚住你家一夜吧。”
那中年男人看了张惊天一眼,爽快答应,让妻子再煮点饭,招待二人。
此时,伦和两名民警埋伏在离边境约一公里左右的一片甘蔗林里,等待着张惊天越境。
小毒贩都会选择在天黑后行动,所以他们吃过饭才来埋伏。
夏夜的埋伏十分痛苦,尤其是上半夜,天气闷热蚊虫叮咬,还不能随便乱动,搞不好就把甘蔗林搞得哗啦哗啦响起来。埋伏了两三个小时,依然不见有人过来。接头的民警不耐烦了:“伦,你他妈的是不是情报有误,都这个时候了,我不信毒贩还沉得住气。”
伦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只凭眼神判断张惊天是毒贩,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
他说:“不行我过去去看看?”
民警也同意:“行,我们可不能因为不确定的消息在这里瞎耗。”
伦赶紧一路小跑跑到弘家,结果里面没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伦又小跑回来,告诉民警人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民警无奈地说:“先撤了吧。你这不是瞎胡闹呢,你再看看情况吧,有什么情况确定了再说。”
“水鸭子”伦和民警的埋伏没取得成效,而弘和张惊天在亲戚家吃完饭,开始计划去市里的路程。弘告诉张惊天,顺着一条窄窄的弹石路一直往西边走就能到镇上,如果十点前赶得到的话还能赶得到前往市里的班车。
张惊天把从老王尸体上拿出来的五百钱给了弘,弘说他不能要那么多,张惊天劝他一定拿下,用来买酒和粮食,算作他的报答。
告别了弘,张惊天便小跑起来去赶到市里的班车。在森林里,他算是见识了大风大浪,心理素质不错,加上长相老实,很顺利过了检查站。到了市里后,张惊天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坐上回家的汽车。
弘掌握的情况就这些了。他说:“你别看我病殃殃的,我记性好得很,几乎不会忘记什么。”
弘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不断咳嗽,大概是长期吸食卡苦的缘故。加上现在年纪大了,很难搞钱买了,毒品戒断让他变得更加狼狈。
我拿出几百块钱给了弘,然后离开了寨子。
回到与杨青云接头的地方,我打电话跟梁河源汇报了自己此行查到的一些情况。梁河源和缉毒队长何安平一起接的电话。
听完弘的故事,何安平说:“这样的话,大致的脉络就都接得起来了,我们这些年抓到了一些毒贩和一些吸毒人员,也从他们那里听了不少张惊天的传说,张惊天的发家史大概就理顺得清楚了。”
何安平是梁河源新任职公安局的缉毒队长,一直在跟进张惊天的案子,他又跟我们讲起张惊天的其他故事。
张惊天那次越境运毒,毒品是带过来了,但是如何销售又是一个大问题。
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镇里,要把毒品卖出去是不可能的,于是张惊天又到了市里,在卡拉OK物色人选。跟了几天,他就遇到了经常鬼鬼祟祟进出夜场的三格子。三格子留着一头长发,在娱乐场所负责帮毒贩“辉哥”售卖毒品。
三格子卖海洛因之前还要添加一些其他药粉充数,赚钱很快,日子潇洒。
那天晚上,张惊天跟着三格子,看到他在卡拉OK又脱手一份毒品,于是在三格子出门离开时,张惊天走上去问:“兄弟,等一下,要不要好货?”
三格子吓了一跳,确定张惊天没有手铐拿出来后,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皮肤黝黑的男人来:“怎么?你有货?”
张惊天点点头:“我有。”
三格子带着张惊天来到一个狭小肮脏的出租屋,往床上一坐说:“拿出来我看看?”
张惊天把裹得严严实实的海洛因拿出来,足足有一公斤,装在袋子里像袋洗衣粉一样。
三格子从未见过这么多毒品,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的个乖乖!不要命了你。”
张惊天说:“这可都是好货。”
三格子点燃了一支烟,细细看了一眼。那海洛因微微泛黄,确实是好货。
“你想怎么卖?”
张惊天伸出一个巴掌:“二十块一克。”
“公道,不过我没那么多钱,我很好奇你怎么搞来的?”
张惊天讲了自己在勐古和缅甸的经历,三格子听了佩服不已,说自己都是小打小闹,这一片只有辉哥才有本事吃下这些货。就这样,张惊天在一家酒店见到了组织毒品贩卖的辉哥。
三格子跟人打听到辉哥的酒店房间,到那家酒店敲了敲辉哥房间门。
“谁?”辉哥声音里有些不高兴。
“我是三格子!有大事情。”
“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开门看了两人一眼,不高兴地走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辉哥低沉的声音。
辉哥光着膀子,穿着一条裤衩坐在床上抽烟,瞟了两人一眼:“什么事?”
三格子给张惊天使了个眼色:“拿出来给辉哥看看。”
张惊天从包里拿出海洛因来。
辉哥不由得重新看了张惊天一眼:“你搞来的?”
张惊天点点头。
“从哪里买的?”
“勐古。”
三格子说:“给辉哥讲讲你的故事。”
听了张惊天的经历之后,辉哥佩服张惊天的胆识,决定与他合作,以二十二块钱一克的价格收下了张惊天带来的海洛因。
1000克海洛因,二万多块钱,张惊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他接过钱,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面若无事的把钱装进那个破背包里。
张惊天不动声色地回到家中,把钱藏了起来,生活还是照样,该干活就干活,一点也不显摆。过了一久,他无法压抑对金钱的渴望,又想再去一次。
这一次,他直接来到勐古找吴哥。没想到一进门,张惊天就被吴哥的手下捉了起来,拿枪抵住脑袋。
吴哥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你他妈的杀了老王?”
张惊天没有否认:“是我杀的。”
吴哥对手下说:“拖出去毙了他!”
几个手下拖着张惊天往门外走去,临死之际,张惊天大声喊:“老王死了,你需要人来替代他!”
吴哥挥了挥手,那几个人放开了浑身冒冷汗的张惊天。
原来,张惊天杀了老王之后,老王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在这一带老王认识的人多,很快就有人把老王的尸体送到吴哥面前。老王刚从吴哥这拿完货就死了,很明显,就与他同来的年轻人杀的。
吴哥勃然大怒,杀了老王,就等于断了他的一条财路。张惊天为了活命,跟吴哥保证,会帮助吴哥走更多的货,比老王多很多。
吴哥说:“你要说话算话,否则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可以了结你的小命。”
张惊天说:“放心,我已经走上你的船,回不了头了。再说,我也需要钱。”
从那以后,张惊天就走上了这条道路,他通过内地的辉哥,认识了不少毒贩头子,与他们建立起来买卖关系,逐渐建立起来自己的毒品走私通道。
那时,县里和周边几个县最大的毒贩是人称罗阎王的罗老板,那些年,罗阎王纠集了一些地痞流氓,成立了一个叫“龙虎会”的黑社会组织,搞出些名堂后就把手伸向了娱乐场所和地下赌场,渐渐的,野心越来越大的罗老板开始在这些娱乐场所售卖毒品。
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规矩,附近所有毒贩的毒品都必须先卖给他,再由他手下的人来售卖。辉哥也只是罗老板的一个手下。如果有毒贩敢绕过他擅自把毒品卖给“客户”的话,轻则遭一顿毒打,重则“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惊天不甘于此,他知道,自己卖给罗阎王的海洛因算是上等的,才二十二块一克,而这些海洛因到了吸毒者的手上时已经涨到三十五块左右,而且还是添加过的。
由此,张惊天决定除掉罗阎王,自己来决定毒品交易的价格。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害怕的决定,所以当他找来三格子,表明自己把他当做心腹。当提到自己想除掉罗阎王的时候,三格子几乎被吓得瘫软在地上。
这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他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
不过,三格子也不愿一辈子做小混混。在他看来,张惊天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三格子再三思索后,觉得放手一搏,还向张惊天推荐了混社会的阿坤。
阿坤中等个头,精瘦,头发中分,留着一撮小胡子,左手臂纹着一条龙,右手臂纹着一个忠字。他在一个地下赌场帮罗阎王看场子,是个无名无份的喽啰,罗阎王一个月只给他两百块钱。
阿坤觉得自己应该多拿点,但一直没被赏识。张惊天向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阿坤听三格子讲过张惊天的故事,对他敬佩不已,同时他在张惊天这里也感受到了诚意十足的尊重,于是答应张惊天,配合他除掉罗阎王。
罗阎王是个四十六岁的中年人,红光满面,全身上下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名牌服饰,出门还开着一辆小汽车。他还贿赂了几个腐败官员,为他充当保护伞,只要事不闹大,就睁只眼,闭只眼。
罗阎王有个爱好,就是吃麂子肉,只要听说哪里打到麂子,隔多远都要去吃。打听到罗阎王这个爱好后,张惊天知道事情好办多了。十平渡周围的山里麂子很多,于是他找人打了一只麂子,请罗阎王来做客。
罗阎王对张惊天没有什么防备,只当他是一个替自己跑腿的毒贩,拍马屁孝敬是应该的。那天晚上,罗阎王只带了一名司机赴宴。宴席上,张惊天毕恭毕敬的态度让罗阎王感觉舒服,在吹捧下喝了不少酒,司机也被张惊天劝了几杯。一直吃到十点多,晚饭才结束。
张惊天事先查过,罗阎王今天还要赶回县城会情妇,而途中有一处险峻的拐弯,是进县城的必经之地,路下方是个陡坡,陡坡底下就是江面。三格子和阿坤早早在此处埋伏,他们在一个岩石上堆了很多石头。
张惊天与他们约好,把罗阎王拖到十点钟,因为那个时候,路上几乎就没有其他人了。到了估算的时间,阿坤和三格子见一辆汽车驶来,立刻做好准备,等汽车接近,二人将石头接二连三推了下去。
司机反应不及,眼见石头朝驾驶室砸来,急忙往右打了一把方向,汽车冲进了江中。
罗阎王就这样葬身江底。
这次谋杀做得干净利落。警方调查的时候,张惊天有店家作证,罗阎王和司机都喝了酒,醉酒驾车是这次车祸的原因,又因为有不在场的证据,警方也没有对张惊天进行深入调查。
罗阎王的死,让警方也很高兴,他们早就想除掉这个败类,但想不到事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收场。罗阎王一死,他的手下做鸟兽散,掌控的灰产被全部拔除,当初他贿赂的几个官员也被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张惊天,阿坤,三格子几人算是杀出来一条血路。
随后,张惊天让三格子在道上散布是自己谋划做掉了罗阎王的消息,彰显自己的威慑力。很快,张惊天就取代了罗阎王的位置,成为新的大毒枭。作为回报,张惊天给了三格子很大的权力,三格子虽然是个小角色,但比较熟悉毒品销售,把张惊天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为了把事业搞大,张惊天觉得需要个团伙的标记。找人做了一个模具,像个海胆的模样,有九条叉,能够入其团伙核心的,就在其右背烫一个烙印,以后毒品交易中作为辨认身份也用得上。
他们三人率先烙印,算做他们团伙的标志。
罗阎王死了,一开始提携张惊天的辉哥不愿意在张惊天脚下干活,张惊天也没为难他,给了他一些钱,让他离开。
很快,三格子培养出了几个得力干将,代替他们进行毒品的销赃。六七年的时间,虽然被抓了不少虾兵蟹将,但三人从未引火烧身。张惊天非常谨慎,只有在有“大生意”的时候才会亲自出马,而且要精心谋划好路线,觉得万无一失才会出手。
警方调查了一段时间,张惊天行事低调,团伙的几个核心成员被警方抓获,但他们至死都守口如瓶,因此警方一直都没能拿到有力证据。
几名团伙核心成员落网,张惊天感受到警方带来的巨大压力,于是他考虑洗白。张惊天在镇上买了一栋商铺,经营自行车生意,又开了一个采石场。野心勃勃的他还建起来两个大型养殖场,租了一千多亩荒地,种植起柠檬来。
不过做生意可与毒品买卖不一样。
三格子、坤哥可不是做生意的料,买下商铺和开采石场采购挖机等设备之后,张惊天团伙开养殖场又借了不少贷款,因经营不利,养殖场亏损严重,种植柠檬也不顺利。
和做生意比起来,贩毒来的钱是在是太快了。
讲到这里,何安平又抽完一支烟,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张惊天搞起企业经营后,就断了所有的毒品走私线路,我们的调查就没有办法进行了。虽然我们打掉了一些小头目,但是没有人敢作证,否则的话,我们早就把他抓进来了。”
“不过,做生意可没那么简单,张惊天亏了不少钱,洗白算是失败了。不到一年时间,他又把目光转回到毒品市场。在一次抓捕毒贩的过程中,我们击毙了两名毒贩,背上发现有张惊天团伙‘九叉’的标记,我们就知道张惊天又干回这行来了。”
梁河源听完张惊天的事情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交代何安平:“我们对张惊天的调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这次行动上面要求保密,包括对部分不必要的内部人员。张惊天在这地方经营多年,太多人知道了不利于调查。”
电话里,我和何平安都表示同意。尤其是我,我的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我自然越安心。
梁河源很忙。刚刚到任的他要尽快熟悉情况,还有一些市里的县里的会议要参加,他让何安平先带着个可靠的弟兄对张惊天进行调查,待自己把工作理顺,再对付张惊天。
梁河源的调动很突然。胡龙归案后,他本来松了口气,只等着新任局长上任,自己就回刑侦队伍。可是等新局长人选确定后,一纸调令却让他不得不继续从事缉毒工作。
这是他最不愿意接触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梁河源逮捕胡龙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人。
那个人拦住梁河源:“你是梁局长吗?”
梁河源看了他一眼:“我是,有什么事?”
那人说:“我是胡龙他哥哥胡彪派来的,听说你们抓了胡龙,不过现在还没定罪,所以我相信事情还是有转机。胡彪说了,只要你想办法放了胡龙,你要多少钱都行,他都给你。”
梁河源说:“去你妈的,老子不吃这套!你赶紧滚,这里不是金三角,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那人强硬地说:“有句老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一意孤行,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梁河源推开那人:“随时奉陪!”
说罢,梁河源气冲冲地回到屋里,妻子黄竹正在做饭,她没正式工作,与梁河源是媒人介绍结婚的,在县城的一个学校帮人烧锅炉、接开水、煮饭,平时就负责照顾梁河源的生活起居。
她看到梁河源满脸怒色,问:“你怎么了?”
梁河源说:“没事,小竹,最近你回家几天吧。”
黄竹哭了起来:“又有什么事了,让你别干这行了,你又赶回这行来了,何时才有个安宁的日子呀……”
夜里,梁河源没有睡着,三点多的时候,他听到一声玻璃碎的声音,他赶紧起床到隔壁去看,有人扔石头上来打碎了一块玻璃。
他用手电罩了照外面,没看到什么人。
毒贩的猖獗,让他感到愤怒。到后来张惊天出现,胡彪的威胁,都让梁河源觉得,自己必须要找机会将这几颗毒瘤拔掉。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一天早晨,何安平找到了梁河源,脸上神情异常激动,说接到了线人的消息,后天张惊天有一笔大买卖,数量很大,如果抓住他,够判死刑。
梁河源询问消息是否可靠,何安平说,线人是警方安插在张惊天身边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机会来得太突然了,梁河源不由得也跟着激动起来:“在哪里?”
何安平说:“就在十平渡镇。”
梁河源让何安平拿出地图来,马上安排抓捕行动。
十平渡镇位于一条江边,一条江流奔涌而下,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条新月一般的平缓地带。以前不通公路没有桥、只有马帮道,这里的渡口很繁华,后来通了公路,江上架起了桥,渡口就衰落了,现在只有到对岸种甘蔗的人家才会坐渡船,也有少部分毒贩会走这条相对偏僻的路。
实施抓捕行动的那个晚上,是一个闷热得像蒸笼的夏夜,飘着几朵云彩的圆月天空格外明朗,江边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轻盈飞舞,让人厌烦的是那仿佛永远也吃不饱的吸血蚊子,一不小心就要叮人一口。
镇子对岸,往下游五公里多的江边有一座种甘蔗人的茅草小屋,除了榨糖季节外平时都没有人。而此时,张惊天带着坤哥与两个白皮肤的男人坐在那里打牌。矮个半秃顶的中年男人绰号叫土豆,是张惊天的生意伙伴。
从张惊天这里拿货到自己的地盘上,价格涨了十倍,土豆赚了不少。
两人已经隔空打过不少交道,这一次,土豆想要亲自过来一趟,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顺便与张惊天见见面。跟着土豆的那个男人旁边放着一个黑箱子,看起来是购买毒品的钱。
十点半左右,黑暗的江面上响起了突突突的声音,那是当地一种渡船发出来的声音。三格子和几个手下带着二十五公斤海洛因顺着江流往下驶去,与张惊天会面。船越来越近,张惊天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来了一条短信。张惊天看完短信,脸上露出极其惊恐的神色,立刻打通了三格子的电话:“把东西丢进江里,带着空袋子来。”
三格子一听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把海洛因丢进江里,拎着空袋子前往江边小屋。
何安平已经带着人从下游摸到这里埋伏了一整天了,他们先是在离这里一公里多的甘蔗林里等候,天黑探路的民警看到张惊天和土豆乘船来到后,包围的队伍才悄悄地围上来。
何安平从线人那里得知,货在三格子身上。埋伏了一整天的民警们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头发短的稍好一些,头发长的都已经贴在头皮上,再加上蚊子和毒虫叮咬,让人非常抓狂,但是又不能动,害怕惊动被埋伏的张惊天。
终于,十一点多,他们听到了渡船突突突的声音,警方知道是三格子带着东西来了,大家精神振奋起来。
响声越来越大,最后停了下来。几分钟后,借着灯光,何安平看到三格子拎着袋子进了屋子。
“上!”何安平一下令,埋伏在甘蔗地里的缉毒大队队员和十平渡派出所的民警们就一拥而上,将屋子围了起来。
何安平冲进去拿枪抵着张惊天的脑袋,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好久了。
张惊天倒是不慌不忙:“警官,我们犯了什么事?不就是赌一下钱嘛,何必这么认真呢?”
何安平使了一个眼色,两个警察把三格子摁住抵着墙,拿过了他手中的包,打开一看,何安平眼前一黑。袋子里只有一万块的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何安平又示意手下打开土豆带来的箱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还有刮胡刀牙刷等洗漱用具。民警们又把屋子细细搜索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何安平收了枪:“都带回去。”
张惊天和土豆一帮人以赌博的罪名拘留了十多天,缴了罚款便被放行了。
张惊天出来后问土豆:“你他妈的,竟然敢耍我。”
土豆根本没有带钱来。
土豆赶忙解释:“钱我真的带来了,都放在旅馆里。你们这里的传说太多了,害怕在你地盘被你黑吃黑。再说我要真带了钱,这次没这么容易脱身。”
张惊天笑了笑:“你他妈的太狡猾了,我是个诚信的商人,不会干这种事。二十五公斤,这次我可是损失惨重。”
土豆说:“以后我跟你买更多就是了,不过我再也不敢来了。”
张惊天出了拘留所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阿坤:“阿坤,有人出卖了我们,除掉他。”
坤哥问:“是谁?”
“张子强。”
“年头投靠你的那个老乡?”
张惊天叹了口气:“我在落难时候帮助他,想不到他竟然想把我送进去。你让魏午去试试,如果真是他,那就结果了他。”
张子强和张惊天是同村的,张子强因为妻子患了肺心病,家里太穷没钱医治。于是张子强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出去贩毒,胆子小的他只敢带五十克过来,在过关卡的时候因为太紧张被查出来,送进了拘留所。
那次之后,张子强悔恨不已,他哭着说是迫不得已才贩毒,他想立功赎罪,不想进去。他进了监狱,整个家就完了。
张子强主动提出接触张惊天,可以作为线人接近张惊天为警方提供情报,于是何安平经过上级同意后就把他培养为警方的线人戴罪立功。
何安平让张子强把五十克海洛因带了过去。因为是同村人,张子强的媳妇还是张惊天的表姐,因此张惊天对张子强一家很同情,决定让他帮忙自己做事。
第一次行动后,张惊天看出张子强不是能够贩毒的料,就让他在家里帮忙搞些杂事,其实是间接资助表姐看病。土豆与张惊天交易的情报确实是张子强报告给警方的,张惊天与土豆打电话的时候,张子强刚好在张惊天家帮忙修补房顶,听到了张惊天与土豆的约定。
此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张惊天很肯定就是张子强出卖了他。
这次抓捕失败后,张子强惴惴不安。张惊天出来后的第二天深夜,阿坤的手下魏午来到张子强的住处。见完面没几天,张子强的尸体出现在下游某镇,被一个捕鱼人捞了起来。
警方来调查的时候,十平渡镇有许多目击证人,证明他们看到张子强在某个饭店里喝醉了酒,有人还看到他独自一个去了江边,失足掉了下去。
这次抓捕失败,很明显是内部有人出了问题。梁河源非常生气,他对手下的人不再那么信任,想秘密借调以前自己供职地的几个警察过来协助调查。市局对此很重视,于是梁河源从原先工作的县借调了我、廖文远和陆明盛过来,和本局缉毒大队队长何安平、民警薛峰一起负责调查张惊天。
几个人到了县里,梁河源把会面安排在一个水库旁边的鱼庄,请我们吃当地特色的酸辣鱼。我、廖文远、陆明盛三人先到鱼庄,在梁河源预定好的包间喝茶。几个人聊了抓捕胡龙的往事,他们把我夸了一顿:“你现在算是个出色的缉毒警察了。”
下班后,梁河源带着何安平还有民警薛峰来了,介绍他们相互认识,边吃饭边安排了一下对张惊天调查的工作。
我上次线人工作还算是完成得不错,积累了不少经验。梁河源想让我打进张惊天贩毒团伙的内部,廖文远则负责到十平渡一带秘密调查,陆明盛和薛峰如负责摸查张惊天的毒品走私销售网络。
除了何平安薛峰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见过我们三个外调来的人,这在一定程度上便于执行任务,暂时也相对安全。
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归家心切的我来到十平渡镇,就先回家了一趟。
那个叫做三棵松的寨子藏在大山之中的一个小坝子,有四十多户人家。这里海拔较高,比起十平渡镇来要凉爽不少。
很小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坝子很大,去地里、去学校都要花好长的时间。而现在,我放开速度绕一圈只花五六分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我感慨万千。
我的父亲普忠是一名乡村医生,天天背着医药箱到处给人们打针治病,不能大富大贵,但能赚些钱,偶尔还会买点牛肉回来改善生活。
我的家里有兄弟姐妹六个,哥哥姐姐早早辍学,全家都把力气花在我这个老六身上。好在我也算争气,考了一所大学,在八十年代,考上大学就相当于端上铁饭碗,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好事,我的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讲。
他说,我的儿子是这个寨子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四年后我毕业,回来说找了一份国企的好工作,父亲十分兴奋,只是我在家没待几天便走了。之后零零散散回来过几次,接受任务去金三角之后,我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从镇上搭了一辆拖拉机回来,经过一路颠簸,坝子出现在眼前时,我的脚步有些沉重,沿着一条河边的土路回到家。这是一间土木结构的两层瓦房,年代久远,青灰色的瓦片已经变成黑色,老旧的柱子上也长了不少虫眼。
我父亲体力不如从前,不再行医,药箱子交到我大哥普文军的背上,他在家里带着孙子孙女,我妈在院子里缝补着衣服。
不知为何,我有些羞怯,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我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赶来接我的行李。我与他们寒暄了几句,抓出把糖果递给侄子侄女,把他们抱起来亲。
父亲说:“老六,你怎么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
我说:“写信已经来不及了。”
我跟两位老人讲了讲自己的工作生活和自己的工资待遇,两位老人听了都很欣慰。时间过得很快,大哥普文军和嫂子从地里干活回来了,见到我也非常高兴。
我问:“葫芦头呢?”
葫芦头是普文军的大儿子,我记得他,后面生的我就不知道名字了。
普文军说:“读书去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小学都要给他们住宿了,不然三公里多的路孩子来回太辛苦,也危险。”
我点头表示赞同。
饭桌上,我脸上泛起难色:“其实,我这次回来,是跟你们说一件事情。”
普文军说:“什么事?”
我有意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去年我就辞职了,自己去做了生意,只是害怕你们担心,一直没敢告诉你们。”
我父亲听说我辞了国家的工作,呆滞了一阵,忽然把碗摔在地上,大骂我蠢笨。我大哥虽然也很生气,但只是铁着脸,没有吭气。
等到父亲骂完,我看到他浑身都在发抖,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台词:“不过现在破产了,我先回来县城找点事情做做。”
我父亲更加暴怒,与我争吵一番,指着外面,让我滚出去。
我灰溜溜的溜走了,到了门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回十平渡镇的路上,我捏紧了拳头。
我把这个消息带回来后,父母一下没了心气。他们最为依仗的六儿子,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人。回到县城,我在一家广告店找了一份工作。这个规模不算大的县城位于一个平坦的坝子西南边,有十来条街道,常驻人口就十来万人。
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复印一些东西,还有帮客户做一些展板、广告牌等,生意不算很好,工资也就几百块钱,每到发工钱的时候,我就去吃喝玩乐,还到地下赌场参与赌博,很快就把钱花没。
我的目标是要去接触一个叫做胡子的人。引诱这些花钱大手大脚而又赚不来几个钱的年轻小伙,是组织贩毒的小头目的惯用手段。胡子专门帮张惊天物色携带毒品的人。
一天晚上,我又在一个民宅内输得精光。出门回住处时候遇到了胡子。胡子人长得精瘦,留着一口小胡子,他叫住垂头丧气的我:“年轻人,等一下。”
我心中暗喜,还是转过身来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胡子说:“又输光了?”
我更生气了:“老子输光了关你鸟事!”
胡子说:“年轻人不要动气嘛,我注意你很久了,看你总是输钱,所以就想给你指条明路。”
我问:“什么明路?”
胡子笑了笑:“去缅甸帮忙带东西过来。”
我说:“你说的是四号?”
胡子点点头。
我说:“去你妈的,老子不干这掉脑袋的事!”
胡子说:“别这么动气嘛,我只是想给你提供条道路,如果你想通了可以到三岔河旁边的砖厂来找我,我白天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