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水
“一束鲜花是爱情的开始。”
当枫叶变红，枯叶飘落的时候，易岚捧来一束鲜花。
不是玫瑰不是月季是山茶花。
她喜欢的山茶花。
穿驼色风衣的女郎低头轻嗅花香，眼里带上柔情，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男人低头看她。
曾几何时，她幻想过此时的场景，一遍又一遍。
那时她是烂漫纯情的少女，双眸清澈靓丽像山中静静流淌的小溪一般动人。
或许他也沦陷了许久。
“你今天准备去哪里？”
“去看望我的爷爷奶奶。”
易岚忽然失语，计划出了点差错。
若是其他事情他还能跟着她，但探亲……
李德爱从花中抬起头，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把脸凑到他脸下，盯着他。
“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
在他震惊中，李德爱瞥过脸。
“正好缺个开车的，你不想去，我打车好了。”
说着，便掏出手机。
好在易岚反应快速，一把盖住手机屏幕，将副驾驶车门打开，把她塞了进去。
“我可还没说话呢，开个导航我们走吧。”
穿过一条窄小的水泥路，便能看到一片田野，从中间驶过良久才能看见尽头山脚下的一排排小房子。
新粉刷过的墙面依旧凹凸不平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李德爱祖父母的家在最里面。
车子停不进来，李德爱放下花下了车。
易岚跟在李德爱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和她穿梭在一个个小房子中间。
偶尔有幼童嬉戏打闹，会挡在她们身前。
小孩子不认识他们，乌黑地像小玻璃球的眼珠子总不时瞟着他们。
易岚被逗笑了，停下脚步。
李德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好玩。
再抬头看一眼她，驼色风衣，长卷发，亭亭玉立。
她转过身，午间烟火中他看着她。
有幼童有老人还有放眼尽收的山水。
在此一生，平淡快乐。
“你怎么不走了？”
“你小时候也这么调皮吗？”
？李德爱低头，一个小孩正玩着水管，劈里啪啦的水打在他身上躲都躲不掉，身旁的同伴尖叫欢呼，在水里挣扎的小孩也发出清脆的笑声。
两人笑了，将小孩解救出来。
可李德爱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小孩。
正须臾间，正气十足的喊声便传来。
“静静，你快回你太姥姥家，玩成这样小心被骂哦。”
猛然间李德爱回头。
被唤作静静的孩童跳着闹着和伙伴们回了家，方才喊话的老人看见两个年轻人站在路中间不免疑问。
“你们是谁啊？”
“奶奶……”
像是不敢相信，那位老人眯了眯眼往前走来。
走到跟前才敢一拍大腿确定下来。
“小爱，哎呀真的是你哦，回来咯，这是谁啊，赶紧赶紧进屋。”
说着说着，便先自己跑回去了。
见李德爱站在原地，易岚走上前去。
“这是……”
“这是我奶奶，走吧我们进去。”
说着便挽着易岚的手向里走去。
一瞬间，易岚身体僵硬住。
等回过神来，已经和她进了屋。
发色雪白的老人兴高采烈，洋溢的笑容将皱纹都扯开。
里屋悠哉游哉走出一个老人，正穿着水鞋，像是刚劳作完回来。
“爷爷……”
他似乎还没有接受这个好消息愣在原地。
好一会，才上前。
“小爱哦，小爱……”
奶奶忙去准备午饭，一一通知了那些前来唠嗑的老人家。
爷爷则拉住两人，上下打量着易岚。
“你是小爱男朋友？”
易岚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措辞中，李德爱已经接了话。
“是啊，认识好久了。”
“什么工作啊？”
“政府里工作的。”
吃完饭，李德爱走到后门，开门望去是一片一片的田野和连绵不断的山。
她应该喜欢这里的，悠闲惬意，有蓝天白云有小溪流水。
但很可惜，人终其一生都想尝试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她正畅想着以后，易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幽幽出现在她身后。
“你和爷爷奶奶说我是你男朋友真的吗？”
听到易岚的声音，李德爱心里猛地一颤，但不出一瞬，她又侧过脸去微笑。
其实易岚也会疑惑，也会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怕他刚被她搂着手臂见家长，下一秒她又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当然他也会疑惑，已经很久不见了，明明这么久第一次见面时是那么的不愉快怎么现在却又能那么亲密。
但所有疑惑在看见她平静微笑的侧脸时都烟消云散。
算了吧，就当他是个傻子吧，这些问题或许他不该想的。
“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吧。”
声音娇软，一时恍惚仿佛此时的彼此是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轻笑，执起她的手，和她在清秋的午后静看白云苍狗。
他想已经三十岁了，岁月变幻应该不会太磨人了。
他的内心难得的静。
“你想不想爬那座山。”
素手一抬，指向不远处的山。
“我小时候住在外地很少回来，但每次回来我都会来爬这座山，回来后倒是没怎么再来爬过了。”
叛逆的青春，这座山只是一座挡住远方的路障，如今，从远方回来，它倒成了儿时记忆里一道鲜亮的色彩。
两人往山上走，几十年前，去世的人都会埋在离自己最近的山上，堆上厚厚的墓冢，就这样躺在里面，庇护着山脚下嬉戏打闹的子孙后代。
只是如今的人总往远处去，只留下厚厚的墓冢独自在山上长草长树。
山里有一条小瀑布，流到山脚下就成了小溪，只是现在开始浑浊了，远不如从前清澈。
“易岚，我今年二十八岁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我只有十一岁。”
突然发出的感慨让易岚措手不及，思衬许久。
“以前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们好好的，就好。”
回过头，李德爱想起重逢时她说过她还是会走的，他忘了吗。
薄衫外套下是易岚蜷握起的手，他记得，她的志向在远方，也记得她说过会离开。
可他不想往后想起从前的他们只剩青春时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也不想守着回忆过余生。
吹着秋风，半山腰有工人在施工，催着他们下去，李德爱往里望了一眼，知道是建在半山的小健身设施公园被拆除了。
在二老家吃过晚饭，两人便驾车回了。
擦得锃亮的白车渐渐驶出村庄，车上的两人不说话，很安静。
从重逢到现在，两人很默契的闭口不提过去的事情。
每每当李德爱开始回忆时，总会有很多不好的事情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知道，这是过去，属于他们的过去，她更改不了，也依旧难以接受。
天已经黑的很早了，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窗内是平静的两人。
“想回学校看看吗？”
还是易岚先开了口。
李德爱侧头望他，失笑，“初中还是高中啊？”
易岚也笑起来，看了眼后视镜。
“高中吧，初中有点太久远了。”
“好。”李德爱靠了靠背椅，目光定定向前看。
不是初中太久远了，只是初中的你没有关于我的记忆。
“那就明天去吧，怎么样？”
“嗯，听你的。”
第二天，易岚来接李德爱的时候，便见她提着一个袋子，看起来不是很轻，穿着细高跟既要拿稳这个袋子又要背好自己的小包，她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及腰的长发总悄悄地卷进袋子里。
易岚忙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是高中校服，春夏秋冬各有一套。
看了一眼不禁失笑，“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李德爱捋了捋头发，指使他把这个放到后排座椅上。
“虽然我们应该也不会再穿了，但是这是我毕业之后第一次回学校，总要带点怀念的东西回去吧。”
相视而笑，两人坐进车里开始往学校去。
高速上，李德爱望着窗外。
这其实并不是她第一次回学校，易岚或许也忘了，这次回来，他们的初次相遇就是在高中外的那个公交站台。
只是她每每路过，都不曾进去。
她的高中并不快乐，甚至没有留下几张照片。
细细数来，竟然是遗憾大于快乐。
她从来不敢想象，多年之后，她竟能和易岚一起重返校园。
学校出入这几年管的不是很严，外来人员只需报名身份登记就能进校。
从保安室进入校园，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靠在墙边的蓝色通告版，看它放在这里估计已经没有人管了，蓝色通告版从记忆中的深蓝色变成如今眼前的淡蓝色。
十二年前，那个雨夜，她曾在这个板上看到过关于易岚的通告。
哪怕已经过去十二年，她永远记得那晚的痛彻心扉。
她伸手去摸，叠在一起的板子鼓起的铁面发出轰轰的声响，很久没用了。
嗯，她也离开这里十年了。
叠在下面的板子上还挂着纸，经过风吹雨淋，A4纸也变得皱巴巴的，布满尘土。
“走吧。”易岚牵住她的手往里厅走去。
他也记得这些，这也是他青春里的东西。
学校过去十年，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小道两边的枫叶还静静的开着，火红色的枫叶在金色落叶中显得萧瑟。
学校里的学生正在上课，李德爱的记忆中，小道上的学生总是收着脚步慢跑，两边的枫叶红的再美，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学生会停下来欣赏。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走着，偶然有从老师公寓走出来的人提着热水壶经过他们，也只是上下打量。
时间过去太久了，从前教他们的老师大多在那个时候就两鬓发白，现在能遇上的大多是后面新来的老师。
“你以前老喜欢在这个地方躲跑步，我记得，每次党主任把你揪出来的时候你还能笑起来。”
易岚指了指操场里绿叶最多的地方。
前面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还有几个上体育课的男孩子在打篮球，操场周圈环着一片片的绿树，现在用机器除草是除的干净些，但在很多年前，这些地方都是学校请的园丁在整理。
因为这里本就绿茵茵的，长出杂草来也不显眼，园丁们便懒得整理这里。
这里的杂草便长得和人差不多高。
那时调皮的李德爱常常和几个朋友躲在草后面，等跑得差不多了在偷溜出来。
饶是动作再熟练，动作做多了，还是容易被发现。
便经常会被当时的政教处主任揪出来。
她常常属于乖与不乖之间徘徊的女孩。
平时看起来怯懦懦的，被老师揪出来的时候还是会带着笑。
李德爱只是没想到，这些事居然她会知道。
从前学校以锻炼身体为由，每天下午上完课就会组织整个学校去跑步。
整个操场跑道都沾满了学生。
青春期的男生像是有用不完的劲，一上跑道就几人边聊天边热身准备跑步，而女生们更在意自己的形象，怕头发湿了，身上脏了，总埋怨这跑步，却又不得不排好了队伍。
总之，每到下午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到操场上，本就不大的操场显得更加拥挤。
这时，就算是李德爱有意要偷看易岚，也常常会因为混乱而找不到方向。
易岚的班级离李德爱的班级很远，每每沿着跑道随音乐跑起时，李德爱也就顾不上去看他，只自顾自的找时机和朋友们溜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易岚特地换到最外圈跑道，每每经过这片区域时就会不自觉地往里瞧。
易岚长得高，总能轻而易举的望见她和几个朋友坐在里面聊天，跑的满头是汗，脸蛋红彤彤的，捂着嘴笑。
看见了，易岚便转过头去，嘴角总也勾起笑。
李德爱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虽然被党主任抓出来是常有的事情，但因为混乱，往往只有靠近他们班级的一小片人能知道。
抬头看他，易岚并没有转过脸来，只是看着那个方向。
“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