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何说谎
高恒这一夜都没有睡着。心跳的很快,万籁俱寂之时,他几乎能听到血液从血管里淌过的声音。他一遍遍地回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一遍遍梳理已知的线索。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过了,像一个称职的警察。
自2002年之后,他亲手把那三个该死的小畜生抓进局里,但因为未成年,他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幸灾乐祸地对他竖起中指。
从那以后,他就消沉了下去。工作对于他来说只是维系生存的一个手段,再也不是为之拼命的信念了。再后来,他见多了太多的有罪之人逃脱惩罚,受害人却因为证据不足沉浸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他直接辞掉了警察的工作,成了一名无业人员,靠体力活维系生活。
一夜无眠。
熬了一整夜的高恒依然处于亢奋状态,一大早就给李智打去电话。李智给了回复:如高恒所料,只有刘守信和马朝的指纹,没有邓琪芳的。
马朝果然在说谎。
高恒恨不得亲自冲进审讯室询问马朝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无能为力。他只能拜托李智,替自己问出真相。
审讯室里,马朝比昨天还要憔悴,一双眼红到了底,下巴上长了一圈又一圈的胡茬。今天只有李智一人审问。
“再给我讲一遍犯案经过。”
“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有气无力。
“再讲一次!”李智用力地一拍桌。
马朝叹了口气,继续讲那个讲过千百次还没有纰漏的故事。
“那天,2017年9月21日下午……”
【2017年9月21日】
2017年9月21日,17:32分。
马朝累了一天,身体沉重。年轻人不需要干什么体力活,你只要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哪怕清闲地要命,下班的时候他也觉得疲惫不堪,恨不能赶紧回到自己那个逼仄昏暗,但无人清扰的小屋子。
可这个屋子的门开着,刘守信就站在403的屋里,背对着他,正在翻找东西。
马朝立刻走了过去:“你干什么?”
刘守信心虚地把手藏了起来,讪讪:“你回来了啊?我就上来看看,刚刚有一个陌生人进来了,我怕有小偷,就进来查看了一下。”刘守信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退,“既然你回来了,我先走了。”
不等马朝说话,刘守信就蹿了出去。刘守信走后,马朝检查房间。他发现自己的背包被人打开过了,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钱也被人拿走了。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刘守信干的。
马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马朝搬进403以后,刘守信就常常不请自来。他仗着自己是房东,有钥匙,经常出入他的房间,小偷小摸。有时候是一两件衣裳,有时候是冰箱里的一两袋牛奶,但马朝厌恶至极,谁会喜欢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他多次抗议过,但抗议无用,谁让刘守信是房东。
晚上八点,确认自己丢失了东西的马朝下楼去找刘守信了。
敲开房门,马朝开门见山:“还给我。”
刘守信装傻:“还你什么?”
“我的钱,还有耳机,还有公交卡。刘守信,你已经六十多岁了,坐公交都免费,你偷我的卡干什么?”
刘守信死不承认,但被马朝现场搜出了那张公交卡。刘守信见说不过他,立刻勃然大怒。
“滚!你个死瘪三,装什么装!这是老子的房子,老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枯瘦的手臂用力地甩动,将马朝从屋内往外推。
“我交了房租的,这个房子的使用权归我——”有理却无力的辩解,刘守信的手指几次戳到他的脸上。
“老子不租给你了,给我滚!现在马上就搬走!”
刘守信说着一口唾沫吐在了马朝的脸上。一口粘稠的唾沫,顺着额前的发丝滴落下来。马朝失控了,一拳打在刘守信的脸上。
二人扭打了起来。
六十五岁的刘守信怎么可能是马朝的对手。马朝很快把刘守信摔在了床上,刘守信大声嚷叫,嘴里不干不净地问候着马朝的女性亲属。马朝又怒又恼,立刻拿起枕头盖在他的头上。刘守信的手在空气中胡乱的飞舞,几次抓过马朝的衬衫、胳膊,在他胳膊下留下一道道细小的抓痕。
几分钟后,刘守信不再挣扎。马朝拿开了枕头,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马朝慌慌张张的起身,身体一软,一把扶住床头板,润湿的手掌印下一个清晰的纹路,指纹是这个时候留下的。
事情起因、经过、人物情绪、动作,全部合理。
供词、证物、时间,全部吻合。
审讯室里回荡着李智的掌声,他站了起来,围着马朝走了一圈。
“马朝,你很棒,认识你这么多年,没发现你这么聪明。你现在撒谎的技术越来越高了,如果不是我知道什么,几乎都要被你的这套说辞骗了。”李智拿出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马朝的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在刘守信床头提取的指纹。一共十二枚,八枚是刘守信的,剩下四枚是你的。但是,你恐怕不知道,在刘守信死的前一天晚上,他找了一个妓女来家里。那个妓女曾经在床头留下过指纹!为什么现场只提取到了你和刘守信的?妓女的指纹去哪里了?妓女的指纹去哪里了!”
李智加大了音量,沙哑道声音回荡在审讯室里。
马朝的身体颤了一下,好像触电一般。很久以后,他低下头,继续保持沉默。
审讯了整整两个多少小时,一无所获。李智的耐心已经耗到了极点。
“马朝,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你知不知道有个人为了替你脱罪,放下自尊在肇东面前卑躬屈膝!你要是杀人坐了牢,这辈子他只能一个人过,没了女儿,现在又要没了儿子,你这样对得起谁,你让他怎么活?!”
愧疚和痛苦爬上马朝藏在暗处的眼睛,他有几秒的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挣扎什么,他声音不高,也没有乱:“抱歉,李哥,你帮我转告高叔,让他别为我这个罪人操心了,一切都是我干的,我……对不起他。下辈子,让我做他亲儿子,好好孝敬他。”
李智愤恨地摔门而去,然后颓败的将今天上午的审讯结果转述给了高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