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四食肆
郑婷也险些成为餐盘中的食物。
8月23日,是她十四岁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祝福,甚至没有收获一个笑脸。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坐593路的公交车,中谷站下车。路过一个偏僻的小巷,拐进去。下午六点半,已经到了营业的时间,但却大门紧闭。来到更衣室见到余姐,只见她一扫往日的轻浮,居然穿了一套黑色的职业装,难得的正经起来。
“今天有大人物要来,不对外营业,你们都机灵点。”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已经了解了大概——是那个人来了。外界以为余姐就是海岛巴黎的老板,但只有真正在里面干过的人才知道,余姐只是一个打工领导,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这人是江北市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只要跺跺脚,这座城市就得震一震。
腾出整个会所来迎接这位大人物,平日里喧嚣的地方顿时清净不少。晚上九点,余姐接了个电话,出门了。一刻钟后,她领着一个中年男人回来了,边走边介绍:“这是自会所建好后李哥您第一次来看。一楼是舞池,二三楼则是酒店客房——”
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一米八往上的身高,笔直的线条,像个北方人。宽阔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淡棕色的瞳孔。昂贵的西服套在身上,撑出一片运动的痕迹。那是一张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与富裕、显贵、权势挂钩。但再仔细看一点,却又能从中读出贫瘠和苍凉来。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幼时贫贱中年显赫的人物,靠着不太正规的手段发了家,如今早已对财富能实现的一切感到餍足,若没有些新鲜东西,这张脸上都不会看到动作大些的表情。
从前觉得余姐已经很厉害了——她时常吹嘘自己的过往,和香港人合作,拍电影,拍电视剧,自己演女一号,让刘德华和周星驰给自己作配。为了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她随身揣着几张老照片。照片里的余姐眉清目秀,站在青马大桥前。
但余姐与这个男人一对比,差距顿时显露无疑。在他的面前,余姐的腰是躬着的,也不敢与他对视,说话也是畏畏缩缩的:“这是三十个外聘的服务生,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男人扫了她们一眼,以挑选瓜果蔬菜的眼光:“不错。”然后扭头又问:“小姐呢?”
“小姐在后面准备呢,只等您发声,全带过去——”
“等人来了再带。”
“好。”
男人走了,前面空出一片亮堂,威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松了口气,坐在休息室里闲聊。
李燕走了过来,附在郑婷耳边:“你知道刚刚来的人是谁吗?”
郑婷摇头。
“是李承嘉!”李燕的声音差点没绷住。
“李承嘉是谁?”疑惑。
“江北市最大的房地产商啊!也是这里的首富!他什么都干,这里的矿井有一半都是他的!”郑婷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你知道江北职中混得最好的人是在干什么吗?在给李承嘉做马仔!李承嘉随便丢下一块骨头,也够他们吃的满嘴流油!”李燕给郑婷科普了许多关于李承嘉的传说,但郑婷都兴致缺缺。对于她来说,李承嘉有十亿还是一百亿,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安安心心赚这每月一千五的工资,然后等待初中开学。
只偷了一个小时的闲,余姐火急火燎下来了,给散落在此的服务生分配了工作,然后点了几个手熟的人跟她上三楼的雅室。郑婷就在其中。
郑婷捧着巨大的瓷盘站在三楼雅室门口。二楼的包厢多是给普通客人预备的,金碧辉煌,奢侈夸张的古希腊罗马风,恨不得把卢浮宫的柱子都抱回来,方方面面都透露出一个“阔”字。但是到了三楼风格却猛地一变,居然变成了中式的山水田园。
入户是一扇艳丽红漆的门,上面挂着四个绫罗宫灯。推门而入,有人将一整片中式园林搬了进来。一座假山,一只金蟾蜍,山上亮着假灯,蟾蜍嘴里衔着一枚金币。草地仿若兰花,一脚上去带着绵软之感,仿佛真的踩在郊外的土壤上。乐声不甘冷落,扬琴敲鞋一般叮叮哐哐,二胡佐配,却又如钝刀拉肉,撕得人头皮发麻。庭院里是一整幅曲水流觞,草地中央被生生开辟了一条水路,上面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朵,一路通到各个雅室内。
非重要客户是不能上三楼的,郑婷也是第一次上这里。她跟在一群公主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雅室内也是一派中式园林风,正中央是一只石桌,四只竹藤编的石凳,桌上是一只琉璃茶壶,壶中雀跃着深绿色的茶叶,盈出一汪碧海蓝天来。
石桌之后是一个深棕色的布艺沙发,五个模样各异的男人陷在沙发里,正低声交谈。
“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说话的是余姐口中的老板,李承嘉。
“已经妥当了。那家伙本来已经不用坐牢,但是被警察在车里搜出了毒品,只需要戒毒半年就行。”说话的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像一根铅笔芯直直地插进沙发里。
“这个事情已经彻底结案了。”凑过来一个敦厚的男人,孔武有力,身体绷得很直,即使是在如此绵软的沙发上也端端正正,“现在警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百日行动’里,普通的交通肇事案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们在谈某些重要的事情。电视里演的密谋总是要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然后各自压低声音,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但是在这里,他们丝毫不担心这些对话被别人听到——或者说,是不担心被郑婷听到。她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孩。
郑婷将果盘放在桌上,弯着腰想要离开。门口响起高跟鞋嗒嗒嗒的声音,余姐推门进来了,声音媚到骨子里:“各位老板,别只记得谈大事啊,这里这么多姑娘都晾着呢,你们都不心疼啊?”说着从善如流的将十几个漂亮女孩分摊到每个男人的身旁,确保他们的两只手都不停歇。
铅笔男站了起来,大跨步,分成两半,变成了圆规:“女人我见得多了,都腻了。听说余姐把海岛巴黎经营的很有特色,都是一水的学生妹——”说着他一只手抄起正准备离开的郑婷,拽住她的水手服衣领,“我觉得这个小丫头就不错,新鲜——”
郑婷猛地被拽进一个带着腐败味的怀抱。和郑秀英王虎雄待久了,她练就了闻人识物的本事。靠近某个人,只要用力地吸一口他身边的空气,便能分辨出他是否吸毒。因为吸毒的人总是臭的,毒品让他们的五脏六腑腐败,所以身上总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这个铅笔男的吸毒历史很长。干瘦如骷髅,胳膊、大腿上长着疥疮。他吸食了毒品,毒品又吸食了他的脂肪、健康,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
“老苟你还真会玩——”一个左拥右抱,胖如水桶男人说,“这么小的姑娘你也下得去手?”
“就是小点好,干净!要是长到二十几岁,早就不知道是几手货了——”铅笔男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扒着郑婷。郑婷死死地抱住石桌,嘴里发出惨叫:“我只是服务员!我不做这个的——余姐!余姐救我!”
余姐把头移到了一边,专心致志地数着盆栽上的金桔。
继续拽,拉着腿,像一只耙子一样在地上拖行。手剥离了石桌,十根纤细的手指抠在了木质地板上。铅笔男的目的地是沙发,一张柔软的沙发,可以当作床用,可以现在就享用他的礼物。
“不要,放开我……”哀求断成一截一截,无人问津。
一旁的四个男人都各自揽着怀里的女人,忙得不亦乐乎。余姐已经数完了金桔,把眼睛挪到墙面上的壁画上。
拖过两块瓷砖,还剩两块就大功达成了。铅笔男一边拖一边嘿嘿的想:就是这种小丫头才有味道。
喜欢看到她们从惊恐害怕转变成尖叫痛哭的样子。喜欢看到她们被夺走清白后的绝望到寻死觅活的样子。
掀开的水手裙,撕裂的纯棉内裤,顶开小巧的膝关节,绝好的画面。
郑婷哭了两声,没人理会。她必须自救。视线扫过沙发上的四人,一眼就分辨出求谁最有用——李承嘉。
用力地一瞪,坚硬的小皮鞋踹破了铅笔男的鼻子,她一个雀跃跳起来,扑到李承嘉的腿上。
“叔叔救我!”
顺着声音向下看去,李承嘉第一次注意她的模样。脸无二两肉,身无三寸板,分明是个孩童的模样。别人穿上那套海军服是风情,她穿上却带着一股子理所应当,仿佛下一秒就要走进一旁的小学。
但长得像小学生并不代表真的是小学生,他曾在日本见到过年过三十的成熟女性却顶着一张七八岁的面庞。李承嘉把眼睛垂了下去,示意铅笔男赶紧把她带走。
郑婷读懂了他的眼神,干脆把整个身子都沉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才十三岁,我只有十三岁——”
这是李燕教给她的绝招。
“你知道未满刑事责任年龄吗?”
“不知道。”
“十四岁,就是十四岁,这个年龄太他妈的神奇了。只要你没满十四岁,就算砍人、杀人都没关系,不会坐牢,也不会被判刑。而且,未满十四岁,男人碰你,不管你是否同意都算强奸。”
本来是无聊中的闲扯,没想到被郑婷抓住,当作救命稻草。
李承嘉原本微闭的双眼赫然睁开,快速扫过郑婷:还没满十四岁?又把眼睛挪到余姐身上,余姐猝不及防与之对视,打了个寒颤。屋内气压降低,人人自危,只有铅笔男精虫上脑,没察觉到变化,淌着涎水走了过来,还在拽郑婷的胳膊:“小丫头还挺犟——”
话音刚落,一个烟灰缸就飞了过去,稳稳地砸在铅笔男的头上。铅笔男后退两步,躺在地上,额前裂开一大道口子。
“才十三岁?”声音又平静又轻盈,好像刚刚拿烟灰缸砸破人脑袋的不是他。
“我,我1987年8月23出生……”郑婷怯怯的报出了自己的生日。
“那今天正好就是你十四岁的生日。”李承嘉笑了一下,带着寒意,“真巧。”
确实很巧。刚好是今天的十四岁生日,刚好被苟建材那个专好年轻女孩的变态看中。若是平常,他绝对不会干涉。作为大哥,老板,李承嘉知道怎么收买人心。可偏偏,偏偏是现在。自从“黑色矿场”这篇报道出来以后,江北市就展开了百日行动,严厉打击各种违法犯罪行动,李承嘉被端了好几个场子,最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你给我找了十三岁的小丫头?”是笑的,但没笑到眼底,只是浮于表面的肌肉撕扯。
余姐战战兢兢,“对,对不起,老板,我瞧着她离十四差不了几天……”
“让她出去吧。”
郑婷如蒙恩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你们也都走吧。”余姐立刻带着女孩们退下,雅室里只留下最开始的五人。
“老苟。”李承嘉用脚踹了踹苟建材的肚子,他立刻坐了起来,顶着一脸的血。
“前段时间我怎么给你说来着?管好你裤裆里的玩意儿。你自己想想,你给我添了多少乱。三年前,你喝醉了强闯民宅,猥亵一个中年妇女;两年前,你跟踪一个高中生,差点把人强奸。我念着你帮我干了不少的事情,所以才一直帮你擦屁股。如今刚除掉了个棘手货,警察还在‘百日行动’,你一点局势都看不懂,还想给我添乱——”
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绵软的底子,踩在东西上不发出一点声音。向左,向右。向左向右。苟建材的手指充血发肿,他紧紧地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还有下次,你自己消失吧。”
脚松开,手指保住了,苟建材连连磕头,牢记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