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扳不倒他
第一次逃跑失败了。也是他心急，监工刚一走就悄悄地磨绳子。绳子还没磨断就被发现了，三四个监工围了过来，一阵劈头盖脸的毒打。马青山护住脑袋，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词汇：“水……想喝水……”
一个监工拔出皮带打在马青山的背上：“喝个屁！老子让你喝尿！”
马青山觉得那顿打把他半个天命都打了出去。
随后几天的监督比他想象的还要严格，一个有逃跑欲望的奴工是重点的关注对象。不过他运气不错，又来了一个新奴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体格像牛一样强壮，性格也像牛一样倔强。他受到了监工们的全面“款待”。马青山亲眼看到他被一个监工打断了肋骨，整个人折叠成了字母“V”，黑色的皮鞋不断往他脸上、裆部跺着，他捂着脸发出婴儿一样的啜泣：“妈妈，妈妈啊……”
马青山很快找来了第二次出逃的机会。
挖矿机坏了，奴工们不得不休息，监工们也乐得清闲，聚在一起打扑克。
马青山丢了尊严，把自己当作路边野狗。他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了裤子，露出自己瘦削的臀部，做出大便的样子。一个监工觉得碍眼，捡起一块石头朝他砸去：“滚远点！”
马青山傻呵呵地提起裤子，往后走了走，继续蹲下。
“妈的，真是个傻子，拉屎也不知道避人，再滚远点！”
马青山干脆挪到屋后去了。虽然依旧做出排泄的动作，但他的一双眼扫视着四周，来回扫视后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猛地站了起来，拔腿狂奔。
当时已经是深夜，四周都是被挖的崎岖的矿洞，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去。马青山一边狂奔一边呼叫着高恒的名字。
“高恒！快！到河边接应我！”
鞋底传来高恒的回应，因为信号不好，一直传来沙沙的电流。
“好！”
长期的饥饿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马青山的身体好像一块耗光电的蓄电池。天上黯淡无光，只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辰。
“有个傻子跑了！”
远处传来监工的叫骂，一束手电筒的光射了过来。
原本精疲力尽的马青山顿时感觉被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也顾不得脚底的剧痛，继续奔跑。
不能被抓住！
这五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他见过逃跑了又被抓回去的奴工，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直接打死。妻儿的脸在这一瞬间浮现在他面前，马青山的脚底又生了力气。
眼前一片都是黑，偶有闪烁的是穿透力极强的矿灯，这里没有星辰，更没有阳光。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矿山，如饱满的胸脯，流淌的黑色矿石是它丰富而美味的乳汁，养育了江北市五百万人口。
马青山知道，自己将要报道的东西，如同抢走一个饥饿婴孩手里的乳头，是要将哺乳了整座城市的血脉连根拔起。会饥饿，会阵痛，会断了一部分人的生存食粮。但能救下的，是无数条没有选择的性命。
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心脏也咚咚的想要从胸口跳出去，他的整个身体也失去了控制，只靠着一股毅力，支撑着他做着向前奔跑的机械动作。
“老马！老马！”高恒早就等在这里了，不敢贸然行动的他在这一夜抽了无数支烟，手指被熏得焦黄。终于，在耐心即将耗光之际，他看到了像乞丐一样的马青山。
“妈的，等死老子了！”高恒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扶起马青山，才发现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一片，“你没事吧？走，上车！”这句话实在有些多余，他这一身的汗和土，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上了车，高恒一脚踩住油门，马青山的身体还在持续的颤抖。
高恒也一样颤抖，扭动车钥匙的手几次滑落下来，“这一次你是立了大功了，你采集到的第一手资料，一定能把这些黑矿场一网打尽！到时候那个什么新闻奖啊，普利策奖啊，还不信手拈来，到时候老子还要帮你申请一个见义勇为，管他什么娘的荣誉，都得给你弄上！怎么样老马？”
车碾在崎岖的道路上，穿过一个个矿场。天已经完全大亮，矿山苏醒了，轰隆隆的机器运作起来，不断地有大型货车进进出出，拉出整车整车的煤矿。
马青山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肉体安全了，但灵魂似乎还留在那个肮脏的板房里，魂不知归处。
“老马？老马——”
高恒的手在马青山面前晃了晃，他终于回过神，一把抱住高恒，喉结上下滑动，发出规律的震动。
他终于哭了出来。
高恒说的不错，马青山的确立了大功。
《黑色矿场》这篇新闻报道一发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个黑矿场被查封，包括矿场老板、监工、中间人等在内的八人都被抓获，一共解救出来三十多个人。这件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引起了全国的关注。省里做了重点批示，江北市开展了严密的自查行动，挨家挨户的严查是否有违法劳动的行为。一时间，“采矿影响环境、导致土地塌陷、有人杀矿工骗保”等负面新闻层出不穷。“规范采矿工程，扩大民生产业”的呼声响了起来。
有一只名为舆论的手死死地捏住哺乳江北市的黑色乳房，逼着他断奶。
而马青山也因此获得了各种新闻奖项，一时间，他成了人人称赞的英雄。对于这些荣誉，马青山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皱着眉，一遍遍地对高恒说：“还不够！”
“什么不够？”
“应该继续往下查！这个黑矿场只是最表面的那一层，它背后还有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我不止一次听聊天的监工提起，这个黑矿场的背后老板是李承嘉！”
高恒愣了一下，手慢慢的攥拳，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李承嘉，谁都知道他肯定有问题，但仅靠我们，扳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