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猢狲庙
不知过了多久。
废墟,破败寺院。
朦胧的街道,远方的大厦黑压压一片,就像钢铁的森林。
陈庆也不免有些想念起自己的家了。
这里和他曾经居住过的城市非常相似。
红绿灯、斑马线、地铁站……
只是变得破败陈旧,就像过去了几百年的时光。
史无前例的沙尘暴将整座城市吞入腹中。
朱哲少爷抱着膝盖不停流眼泪,哭泣道:
“姐……妈……我想回家。”
“拜托,你能不能硬气点?”
陈庆看不下去了。
可是朱少还是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庆长叹一口气,周围的人都弥漫着悲观和绝望。
当风暴抵达顶点,剩下的就是绝对的死寂。
不远处有老人对着残破的佛像祈祷。
经文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这时候,陈庆发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抬起头一看,是之前压了朱少的胖子。
“大哥,俺能不能跟你说件事儿?”
这时,他感觉胖子有些神情不安。
“说呗。”
胖子盯着身后的建筑看了几眼,“我刚才在寺院里转了转,总感觉这城市,好像还有其他人住。”
“怎么说?”
“庙里有个好大的佛堂,里面的佛像挺新的,像是被专门打理过。”
“是嘛……大概是拾荒者弄的吧?”
“不,我感觉不像,你能不能跟俺过去瞅瞅?”
他沉思了一会儿。
为了安全起见,陈庆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
佛堂的空间相当之大,抬眼望去,能看到小小的天井,砂砾正从上方渗透下来。
两人打开探照灯,照亮了无数隐藏在暗处的佛像。
“嘶——”
即便是陈庆也倒吸凉气。
这里的佛龛几乎布满墙壁,或躺,或坐,或立。
有的宝相庄严,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凶神恶煞。
佛龛周围雕琢成了菩提树的模样,每一片绿叶都能看到清晰的纹路。
而树上的硕果便是万千的佛龛。
“不像有人光顾啊。”陈庆细细打量着。
佛堂正中间的地方则是一座玲珑象牙塔,它周身纯白,四面排列着佛像。
似乎因为很少有人光顾,这里感觉不到任何香火的气息。
而这时,他听到佛龛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
“大哥,有鬼!”
陈庆当即拔出佩刀。
可定神一看,却发现有许多猴子躲藏在这些雕像的头顶上,悄悄窥视着他们。
“原来是猴子。”
陈庆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佛堂里回响着猴子的叫声。
陈庆在偌大的佛堂中徘徊。
在象牙塔正中间的地方,有一个醒目的金色佛龛。
里面的佛像目光微闭,似乎有真人大小。
三张各不相同的佛面呈现出怪异的青黑色。
光斑映照下,那八条招摇的机械手臂,在墙上映照出宛如蜘蛛的影子。
“佛母?”陈庆喃喃道。
他记得自己在达摩寺里见过这种怪异的佛像。
“原来你信佛啊。”胖子纳闷道。
这时插在刀刃上的大袖手却嘴欠了一句:
“他信鬼!”
陈庆摇摇头。
原本白天去达摩寺的时候,还没有觉得。
这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菩萨,到了夜间竟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尊雕像简直跟真的一样,栩栩如生。”陈庆评价说。
他总有种佛母下一刻就会自己动起来的感觉。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猴子们指着陈庆乱喊乱叫。
大袖手也跟着嘻嘻哈哈笑。
“拜托,安静点。”
陈庆发现,猴子们正指着一个已经残破的佛龛。
里面的雕像只剩下躯干,和碎掉的机械佛头,外形就像是干瘪的尸体。
陈庆走上前去,不一会儿,猢狲四散。
他的义瞳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佛像的眼窝被红色高亮起来。
陈庆心中一动,伸手往里一掏。
拿出个小小的盒子,里面竟装着一枚精密的集成芯片。
“看起来会是杀手鲸感兴趣的玩意……”
#
回到客堂的时候,陈庆发现大家已经升起了篝火。
工人们只能苦中作乐。
他们拿着身上的馒头和劣质合成肉上去烤。
不知道是谁提议唱歌,他们就轮流拍起手来打节拍。
大概是太压抑了。
有的人就想着给自己壮壮胆。
“下一个谁上?”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然这时,有一个外国长相的工人自告奋勇,扛着铲子走到火堆旁边坐下。
他满头麦浪般的金发,深目高鼻,一对碧蓝的双眸深邃如同湖泊。
他一出现,周围的人便好奇地凑拢过来:
“咦,你是哪个辖区来的啊,弗拉维亚科技?拉泰重工?”
那“外国工人”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说:
“咱可是地道的冬都人,土生土长,什么外辖区?”
“不会吧……”
大家难以置信,发出惊讶的长音。
因为这“外国人”的本地话说得比他们很多人都流利。
只见他拉高头顶的毛绒帽,说:
“我娘是弗拉维亚人,但我爹是本地的。我自小在冬都长大,和你们没啥不同,不过……我娘倒是教了我不少绝活儿。”
说完,“外国人”拿出酒瓶子,高举过头顶,笑道:
“达瓦里氏(同志们),伏特加!”
“哈拉少(好),伏特加!”
在大伙儿的喝彩声中,他站起来“吨吨吨”把酒一饮而尽,最后手舞足蹈起来。
他一会儿像欢快的狗熊那样大开大合,一会儿如同战马般踢腿前行。
金发在风中扬起,他的身体矫健有力,英姿飒爽。
原本悲观的人们都被他的热情所带动。
寺院里渐渐有了欢声笑语。
“跳的不错啊,你娘教你的?”
男人得意地回答说:“是啊,她年轻时候可是芭蕾舞者。”
他很快就和流放者们打成了一片。
陈庆点燃一根电子烟,默默看着。
“大哥,你饿不?”
不知道为什么,这胖子这么殷情。
“有点吧。”
胖子犹豫半天,从口袋里掏出几根塑料袋包着的肉肠。
“大哥,这东西孝敬你!纯肉的,车上很稀罕!”
陈庆总觉得这小胖墩怪怪的。
俗话说,无事不烧纸。
果不其然,胖子下一句话就是:
“哥,求你了,我不能被流放……我完全是冤枉的,你瞧我这体型,在厄土怕是不到三天就得见佛祖啊!”
他忽然跪在了地上。
“你是来做工的,怎么会被流放?”
可是胖子死活不肯起来,“大哥,俺什么都懂,他们就是骗咱们下车,然后找机会把我们留在这的。”
陈庆没想到这胖子居然了解这种内幕。
“可我也只是来修车的,这事也管不了啊。”
可是胖子抱着陈庆大腿不松手。
“哥啊,不,你是我爹,我本来是个厨师,在太一大厦的餐厅干活,可是那天东皇制造的朱少爷来吃饭,说我用过期的大肠做菜。”
陈庆下意识拿这速食大肠闻了闻。
“确实挺臭的,你这活该啊。”
“冤枉啊……俺只是擅作主张,学我姥姥处理大肠时刻意留下点味儿,好证明这不是合成食品。”
“那我觉得,咱还是吃合成的吧。”
胖子哭得梨花带雨。
“问题不是这个,朱少硬说俺是故意要害他,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俺发配去当工人了。”
胖子“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响头。
“好哥哥啊,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你瞧,我都带你找到宝贝了,就救救我吧。”
“再说吧。”
陈庆再没有答话。
他虽不是无情的人,可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救人,也得量力而行。
风沙逐渐变小。
寺院里回响起手风琴的乐声。
金发男人坐在破旧的蒲团上,深情地演奏着。
都市的夜晚静悄悄。
不知道为什么,陈庆忽然觉得有些困乏。
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抱着横刀眯了一会儿。
就这样听着窗外的风吹过。
大概在午夜时分,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响。
陈庆这时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本地工人”正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
“达瓦里氏,你醒了?”他问道。
“怎么,你也有事情么?”
金发男人点燃一支烟,他的出现令陈庆不由警觉起来。
“我记得你叫陈庆,对吗?”
“没错。”
“你可以叫我‘私枭’。”
好奇怪的名字,就和某位自称“杀手鲸”的少女一样怪。
与其说是名字,其实更像是代号。
“是这样的,你刚才是不是抓了只手臂小鬼?”私枭仿佛无心地问道。
陈庆一听,连忙起身。
他四下翻找,寺院的人都已经熟睡。
没了。
插在刀刃上的大袖手,不见了。
私枭吹出一缕白烟。
“别着急,我们会有办法找到它。”
他拎起一瓶伏特加。
“要不要去里边喝一杯?”他平静地问道,“咱还剩了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