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菜花开:洱海边的重托与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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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海首次暴发蓝藻

果然,孔海南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1996年9月,孔海南收到时任大理州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局局长尚榆民的来信。尚局长在信中求助,洱海暴发大面积蓝藻,这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孔海南接到求助信后,心急如焚。洱海这么美丽的湖泊,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清澈湖泊,怎么也会发生藻华呢?他急忙办好签证手续,以国际湖泊环境委员会的专家身份,从日本筑波赶去洱海。

可是,等孔海南赶到时,洱海的藻华已经退去,只在湖岸边、岛礁边留下一些痕迹。

洱海是Ⅱ类水质,按理说,不会暴发藻华的。但是千真万确,很多湖湾从天蓝色变成淡黄色,再变成烧香灰的颜色。老百姓叫它“香灰水”。站在湖边,闻得到一股六六六粉的味道。打上来的鱼、厨房水龙头出来的自来水,都有一股难闻的味道。Ⅱ类水突然变成劣Ⅴ类水!这引起了老百姓很大的恐慌。

藻华的味道,孔海南一点也不陌生。他还记得,被污染的滇池湖面上,漂浮着一层藻华,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对于环保人来说,那简直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藻华,是孔海南在湖泊治理中经常交锋的对手,它是由“水体富营养化”造成的。在相对平衡的湖泊水生态环境中,藻类处于正常生态链的一环,本不具有危害性。但当湖泊的水生态环境平衡被人类活动破坏之后,水体中氮、磷等营养物质含量过多,藻类就容易过度繁殖,以浮游植物、藻类、有机碎屑为食物的原生动物、浮游动物也迅速繁殖,于是水体透明度越来越低,阳光照不进深水,造成像海菜花这样的沉水植物难以进行光合作用,进而死亡、腐烂,沉入湖底变成淤泥。受高温天气与强烈光照刺激,蓝藻就突然暴发了。这就是水体富营养化及其危害的表现之一。

20世纪80年代初,尚榆民(左三)和他的同事在调研水域的途中

部分藻细胞有气囊,早上太阳出来,气囊充气浮上湖面,湖面上漂着一层密密的藻华,晚上活着的藻细胞重新沉入水中。

洱海是高原湖泊,与平原湖泊相比更经不起藻华污染。高原湖泊的湖盆封闭,水体交换性比平原湖泊弱,污染防治难度更加大。一滴水流入洱海,理论上要六到七年之后才会从洱海流出,进入澜沧江。与滇池一山之隔的深水湖泊抚仙湖,一滴水流进去,大概一百年后才流出来。而且,云贵高原气候温暖,光照强度大,入湖的氮、磷等营养物质更容易导致藻华暴发。

由于水生态环境的复杂变化,藻华的发生没有明显规律的特征。尚榆民说:“奇怪的是,到了10月26日,藻华突然没有了,全部消失,沉到水底了。洱海的一湖灰浆水又变成天蓝色清澈好水,从老百姓到州委书记、州长,都欢天喜地,开心得像是在过节。往常,每个人天天吃着干净的水,以为水应该就是干净的嘛。可是,水源一旦被污染了,味道难闻了,才知道干净的水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珍贵礼物,要珍惜,要珍惜!”

思索片刻后,孔海南说:“我去洱海上看看吧。”

孔海南借了一艘船驶向洱海中央,想看看这里的沉水植物。孔海南曾在日本北海道的阿寒湖看过沉水植物,但由于当地的环保要求极为严格,只能在岸上用望远镜观测湖面。这一次,他得以近距离观察洱海湖底的“森林”。

船来到了洱海的湖心。孔海南往湖底望去,看见了令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湖水真清澈啊!水面之下生长着绵延十几平方公里的植物群落。这些由沉水植物组成的水下森林,叶子漂浮在水面之下,根扎在十多米深的水底。从清晰到模糊,再到看不见,有一种神秘感。这里的沉水植物密度很高,一部分在阳光的照射中舒展开来,随着水流摇摆飘荡,另一部分互相掩映着,时不时吐出一串串气泡——那是沉水植物在呼吸。在阳光照耀下,沉水植物吸进二氧化碳,吐出新鲜氧气,让水面出现一个个泡泡。

与这“湖底森林”相对的,是碧蓝如洗的天色。这水天一色的场景让孔海南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他是在水面之上,还是水面之下,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他甚至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株沉水植物,吐着水泡,像一名守卫洱海的战士。

孔海南看到了洱海的沉水植物群落,然而,最美丽娇艳的沉水植物海菜花,却一株也没有看到。洱海的蓝藻目前是轻度暴发的状态,处于富营养化的早期阶段,或者说是中营养化向富营养化的过渡阶段。

1996年,孔海南第一次到洱海现场考察

1996年,孔海南在洱海考察时拍摄的照片

在研究洱海的过程中,孔海南知道在尚未暴发蓝藻之前,洱海的景色更为美丽迷人:洱海中心的深水里,湖底密密生长着绿色的沉水植物;洱海岸边的浅水里,长满了白色的海菜花。在20世纪70年代,洱海的沉水植物群落面积不是他所看到的十几平方公里,而是一百余平方公里,数量之多,为国内湖泊所罕见。

孔海南:大型或超大型湖泊10%的面积暴发蓝藻是轻度暴发,20%的面积暴发蓝藻是中度暴发,40%的面积暴发蓝藻是重度暴发。

湖心,是沉水植物最密集的区域。沉水植物是鱼儿最喜欢的育儿巢穴,又是鱼、虾、贝喜欢的食物。沉水植物还能净化水质,维护着湖泊水域的生态平衡。除了沉水植物,洱海里还有浮叶植物、挺水植物、漂浮植物,组成洱海水生植物群落的良好生态。以前,苍山脚下的洱海西岸,有着绵长、洁白的沙滩带。游人漫步在此,恍若在大海边。这样极致美丽的景色,将来能重现吗?

根据在水中生活的不同方式,可将水生植物分为四类:

挺水植物的根附在水底,茎与叶都伸出水面;浮叶植物的根附着在水底,叶片浮在水面上;漂浮植物的植株浮在水面上;沉水植物的全部或大部分植株都在水中。

直到天黑,孔海南才恋恋不舍从船上下来。

洱海的沉水植物(赵建诚 摄)

尚榆民告诉孔海南,这一轮蓝藻暴发的人为原因应该是网箱养鱼。投饵式网箱养鱼对水域环境的污染很严重,根据测算,养殖1吨鱼,带来的污染相当于大约20只肥猪的粪便流进水里。有些渔民还用钉耙去捞取沉水植物,投进网箱喂鱼,一搅动湖底淤泥,就使沉积在泥中的氮、磷等营养物质释放出来,给蓝藻暴发提供了机会。扔进湖里的沉水植物只有一小部分被鱼吃掉,大部分烂在水里,沉入水底,这更是雪上加霜。机动渔船还会带来“跑、冒、滴、漏”的柴油污染。大理州委州政府十分重视这次藻华发生的情况,研究后,决定将洱海中一万余个养鱼网箱全部清除,并拆除渔船柴油发动机两千余个,以缓解洱海的环境污染压力。

孔海南认同尚榆民的推测。蓝藻暴发时,密布的藻华就像浓稠的浆糊遮在水面上,阻碍光能和空气进入水体。水面之下,腐烂的沉水植物分解时,也在消耗水中的溶解氧。这样,湖底会严重缺氧,危及在湖底生存的底栖动物。

1996年洱海暴发螺旋鱼腥藻,造成生活在洱海湖底的底栖动物河蚌、螺蛳,因缺氧而大规模死亡。洱海的生物中仅螺蛳属就有6个种类被相关机构评为濒危物种。

孔海南说:“研究湖泊生态环境到现在,我知道,藻华暴发就像地震一样,无法预报,只能观测。一般来说,蓝藻是先从小小的湖湾里开始聚集,从小湖湾聚集到大面积暴发,有一个时间差。在显微镜下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烧杯里,蓝藻分为衰老态、正常态、新生态。如果新生态占主要比例,那就是要暴发的前兆;如果优势种比如螺旋鱼腥藻的比例大幅增加,那也是暴发的前兆。”

洱海是流域内几十万人的饮用水源,藻华的暴发实在令人担心。作为一个水生态环境学者,孔海南为了许多湖泊四处奔忙。在洱海上看到“水下森林”美景的那一刻,他只想倾其所学,守护美丽的洱海。

然而,洱海的情况并非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