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彩论三爷
昨天把金陵宁国府游览了大半,今日无事,贾环便来到街对面的荣国府祖宅,要进内游览一番。
负责照管荣国府祖宅的,是贾母身边大丫鬟金鸳鸯的父母,都是荣国府的家生子。
贾环虽然只是荣国府二房庶子,但在荣国府,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荣国府的规矩,年长的仆人,比年少的主子,还多几分体面。
金鸳鸯的父亲金彩,曾经做过贾政的长随,贾环见了他,正经要叫一声“金叔”。
金彩敢不敢应,是他的事情,贾环要表现出自己遵从家规的态度。
面对贾环的“金叔”称呼,金彩果然不敢应,连称“不敢当”。
对贾环游览荣国府祖宅的要求,金彩也略显为难。
被派来金陵,看管祖宅,对金彩而言,可不是什么苦差事。
金陵离京城有两千多里路,贾赦、贾政、贾琏这些府中男主人,几年也回不了金陵一趟,回来也在府上住不了几天。
偌大的荣国府祖宅,金彩可以当大半个家。
虽然不敢把府中的财物,明目张胆的运出去售卖,但是府中花园里的鲜花果树,每年都要开花结果,单是把这些主人家顾及不到的东西,弄出去售卖,一年也能有几十上百两银子的赚头。
更何况,照看祖宅,最重要的职责,是养护好府中建筑,京中每年都会特批一笔银子,专门用于府中建筑的修缮。
这笔银子怎么花,全由金彩说了算,其中花头就多了。
金彩还算比较老实,也颇尽职尽责,每年的修缮银子,七八成都能用到实处,只会昧下两三成。
那两三成也够金彩吃的。
京中荣国府,自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离世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这几年为了维持国公府的体面,已经有点入不敷出了。
王夫人管家,自然不能往里倒贴钱,只能想方设法节省开支。
金陵荣国府的修缮银子,在王夫人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荣国府已经迁往京城几十年,在那里扎下了根儿,可以预见的未来,都不会迁回金陵,所以金陵祖宅维护好歹,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近几年,京中拨付的修缮银子,越来越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金彩的养护修缮工作,没有足够的银子支撑,自然也越来越敷衍了事。
现在,荣国府祖宅几处紧要所在,诸如正堂、正厅、主人正房,年年都得维护,建筑情况还比较好。
一些犄角旮旯的所在,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又不是经年不得修缮的院落,已经破败不堪,甚至出现了垮塌的情况。
这样的情况,要是被贾环看到,回京之后如实禀报给贾政,金彩就要吃挂落了。
贾环面上看着年幼,但是体内灵魂,却已成年,从金彩的神色中,看出他的顾虑,当即笑道,“金叔放心,我这次离京之前,老爷特意跟我提及过,金叔早年,在老爷身边颇为得用,派你到金陵来照看祖宅,也是老爷看重你的人品秉性。
“我年纪小,和金叔你没有什么交集,不过鸳鸯姐姐和金大哥,都在京中,鸳鸯姐姐在老太太身边,极为得用,金大哥早年在珠大哥身边,做事也十分勤勉,颇得老爷赞善。
“有其父才有其子,从鸳鸯姐姐和金大哥身上,就能知道,金叔的人品,是数这个的。”
说着话,贾环竖起大拇哥。
金彩被他说的有点惭愧,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陪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贾环笑道,“当得,当得!我这次回金陵,只是为了祭祖,今日先来无事,才想着来祖宅看一看,毕竟身为荣府子孙,回到祖籍,不住在祖宅,倒也罢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实在说不过去呀。”
金彩听他这般说,不好再阻拦,只能躬身在前,把贾环从角门进入荣国府祖宅。
相比起京中荣国府的富丽堂皇,已经几十年没有人住的金陵祖宅,着实破落破败了些,但是从其中的亭台楼阁,依然能够感受到它当年的煊赫荣耀。
贾环说要看一看,真的是看,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荣国府祖宅看了个遍。
看到被用心养护的正堂、正厅、正房,也看到了有专人打理的花园花圃果林,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已经破败倒塌的偏僻院落。
贾环对这一切,都不置一词。
金彩的心中,惴惴难安。
今天,他陪着贾环,在荣国府祖宅里,走了一天看了一天。
金彩此时,四十来岁年纪,正值壮年,但是这几年在金陵,颇为养尊处优,体能竟然还比不上贾环这个小小的七岁孩童。
在金陵五月的炎炎烈日之下,金彩走得都快虚脱了,贾环却依然兴致勃勃。
直到入暮时分,贾环才游览完整座荣国府祖宅,心满意足地出府,过街回到对面。
金彩在荣国府祖宅的西角门,目送贾环进了宁国府祖宅的东角门,才一屁股坐在角门旁的石墩上。
喘了半天气,才缓过劲儿来,起身回府。
回来他住的小院,金彩家的看到自家当家的,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奇道,“当家的,你今天不是陪三爷在府中游览麽?怎么累成这副模样?”
金彩无力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身子瘫作一团。
金彩家的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凉茶,伺候他喝下,又张罗着把晚饭端上来,伺候他用了。
吃饱喝足,金彩才有了几分精神。
叹息道,“咱们这个三爷,别看小小年纪,可不简单呐!”
金彩家的问道,“怎么说?”
金彩说道,“我听对面的人讲,咱们三爷这次回金陵祭祖,是自己主动请缨的,他现在才多大?咱们回金陵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呢!”
金彩家的闻言,也赞叹道,“是了,三爷和三姑娘,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比宝二爷小了一岁,咱们被派回金陵的时候,宝二爷才刚出生,咱们回来有七八年了吧,三爷年纪不过六七岁,就能不顾来回几千里路的奔波,这份孝心,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金彩幽幽说道,“三爷的孝心,不是咱们能讨论的,不必多讲,我今天看到三爷人的时候,如若不是提前知道他的年龄,单从他的长相身量看,绝不会把他认作六七岁的孩童。
“三爷年纪虽小,脸上也经常带着笑容,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却在他的眉宇间,看不到六七岁孩童应有的稚气,反而能咂摸出几分威严。
“你也知道,我是从小,就被安排在老爷身边,和老爷一起长大,老爷像三爷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也是从小看着珠大爷长大的,朱大爷像三爷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
“京中的宝二爷怎么样,咱们没有见过,不太知道,但是鸳鸯和翔儿的信里,说他极得老太太、太太宠爱,虽然也颇知礼,对下人也和善,暂时想来也能知道,被溺爱的公子哥儿,是个什么样子。
“三爷在京中府里,虽然多有顽皮淘气之举,但那都是男孩子的天性,鸳鸯和翔儿信中对他提及不到,让我误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庶子。
“今日一见,撇除相貌身量,单从三爷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他的不凡。
“我今天陪三爷在府里逛了一整天,连我这个成年人,都累得够呛,三爷小小年纪,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疲态。
“游览各处的时候,三爷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从他的神情眼神中,却能看出,他绝不是泛泛而看。
“你也知道,老爷安排咱们回金陵,照看祖宅的用意,这几年修缮银子缩减,只够维护正堂、正厅、正屋等几处要害之地,其他地方只能听之任之,有几处偏僻院落,房舍已经坍塌了。
“我心中一直忐忑,三爷看到房舍坍塌的场景,会问什么,说什么,万万没想到,三爷竟然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
“三爷如果问了说了,我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没问没说,反倒让我心中难安。”
金彩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金彩家的听了,不以为意道,“你这就大惊小怪了,三爷才多大年纪,哪里能懂得那么多?”
金彩叹道,“如果是今天之前,我也会这么想,但是今天陪三爷在府中逛了一天,我是绝不敢把三爷当做一般的六七岁孩童对待了。
“就算三爷自己不懂这些,没想那么多,万一他回到京城,被老爷、太太问及祖宅的情况,他如实把看到的情况说了,咱们不还得吃挂落嘛!”
金彩贪墨修缮银子的事情,当然不会瞒着金彩家的。
金彩家的听到这话,猛然惊醒,连声说道,“是了是了!三爷这次回金陵来,虽然主要是为了祭祖,但是返京之后,老爷、太太肯定要问及他的见闻,若是把府中院落坍塌的事情说出去,咱们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金彩拧着眉头,沉吟了半晌,缓声说道,“我这几日,再多观察观察三爷的举动,再做定计,不过你这边,要先准备几百两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金彩夫妻二人,被派回金陵,负责照看荣国府祖宅,至今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总共捞的银子,不过两三千两。
现在要一下子花出去几百两银子,金彩家的着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