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自己发问——我是谁
面对越来越多高敏感的表征,我们如何重新找到道路。
从上幼儿园起,我就表现得不合群。那时我便知道,敏感的人,只要不被理解,就很难和别人打成一片。但我既不知道怎样解释,也没有找到理解高敏感的关键,后来,对它的理解拯救了我。
我时常对别人的游戏规则感到陌生,我有自己的规则。无论是在中学、大学还是在职场,任何地方的公共生活都是基于一整套的强制措施、处事规范和行为准则,但这些不完全符合我的现实。其他人适应规则毫不费力,而我必须克制,为了避免反应过度,为了佯装乐在其中,为了解决所谓的符合逻辑的问题—其实一头雾水,为了顺从,为了在厌倦中保持沉默,为了中规中矩,为了不那么理想主义、不那么苛刻……
我的生活建立在这些分裂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此深感内疚,尤其在它们泛滥成灾时,我的负罪感更加沉重,我几乎失去理智。
我过去始终觉得我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有属于自己的、不讨别人喜欢的小天地。我不爱大型聚会。记得有一次,别人邀请我参加婚宴,我犹豫了片刻,随后听从自己的心声—新郎新娘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当我和8位陌生人同坐一席时,我便知道,这一刻大概很难熬。她们一开始并不令我讨厌,然而几分钟的时间,那平庸见底的东拉西扯、毫不矜持地咧嘴大笑,把我带回到了童年的噩梦里:尽管我的意愿是好的,可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和操场上的小伙伴们抱成一团。我感到身体不适,加上气氛被我破坏引发的自责,我的不适感更加强烈。新郎新娘发现我不自在,帮我调换了坐席位置。不过,我还是匆匆离开了。我没有任何批评筹办方的意思,也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我不属于那里。我对自己感到失望,对自己没能成为一位好的客人而难过。
我过去总是很快就感到厌倦。关于这种沉重的、令人不安的感觉,罗兰·巴特(1)曾恰当地描述过,我多次读过这段文字,所以很早就了然于心:“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我常常感到厌倦,而且程度颇深。显而易见的是,它很早就开始了。由于工作和朋友的关系,这种感觉日渐减退,却也断断续续持续了一生。它总会冒出来。这是一种让我感到恐慌的厌倦,甚至到痛苦的地步,正如我在研讨会、报告会以及集体娱乐活动中所经历的。令人厌倦的事处处可见。” 年龄更小的时候,我会因为厌倦和别人在一块而伤心。确实没什么好做的—总是待在家里更舒心。
人们有时把我叫作“恨世者”。我在莫里哀的作品中读到,“恨世者”解释自己为什么远离他人—“一些人作恶,另一些人谄恶”,这个时候,我的确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是恨世者,因为他憎恶人类的社会性虚伪、怯懦、轻而易举叛离真理。和高敏感者一样,他忍受不了谎言。别人是否说谎,他能判断出来,并因此更加憎恶他们,因为这些说谎者衬托出了他的与众不同和细腻敏感。
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可以继续讲下去。别人给我打针,我差点晕过去,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一直觉得冷,所以常备羊毛软帽,包括夏日出行,列车空调温度太低时,我需要戴上帽子;那些心不在焉做事的人,即使是大咖,我也不知道如何与他们一起工作;有些香氛会把我吓跑;我也受不了刺耳的声音。
如果你并不认为上述情况与你的完全相符,这也很正常,因为你的经历独一无二,我的也是。高敏感不像重度支气管炎,后者有明确的症候,而且还可以和花粉症区分开,高敏感没有正式的迹象。当然,强化的感官体验是高敏感的组成部分,但是,我们谈论的是哪种体验呢?味觉?触觉?听觉?而且是哪一种方式呢?我总会觉得冷,或许你总会感觉热;你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而我则不会;你受不了雨水淌过脸颊(这和任性与否无关),我呢,雨水不会给我造成困扰。你或许已经把所有的感觉隔离了起来,甚至将自己机械化,但在内心深处,你知道这行不通。也许,你才是我们中间最具高敏感的人。
怎样知道自己高敏感呢?杂志、网络、社交平台提供各式各样的趣味测试或“心理”测试,对此,专业人士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们不无道理地相信,暂时不存在对高敏感的科学判定,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清楚高敏感真正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测试什么呢?
诚然,每个人都有非常独特的表现高敏感的方式,我们很难用严格的标准“衡量”这种现象。不过,这些趣味测试也有一个优点—即使是以游戏的方式展开,它们也能为测试者提供小小的内省机会(问题尽管普通,却也需要时间作答)。我们的感受、经历以及各类不相称的内容,乍一看不存在任何关联,而这些测试能够将它们衔接为一个整体,使其成为通向理解的可能性的入口,理解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让我们陷入慌乱的一切。
我或许还是要指责这些测试,包括所有心理测试和智商测试,因为它们存在将测试者囿于某一框架的风险。我们透过滤光片反观自身时,形态不免走样,因为滤光片以某种方式切割了现实。
我接下来建议你要做的测试不比其他测试更科学。不妨把每一个问题转化成认识自己的机会,更为详尽地向自己发问—我是谁。尽兴去发现吧,试着鉴别你不曾知道的其他方面,但绝不要在测试中固化自己,能固化我们的只有生活,而生活本身即流动。
谨记
测试并非科学工具。高敏感仍然是一种我们难以在思想范畴中找到定义的现象。
不过,测试提供的一些参照可以为我们所用。基于这些参考点,在高敏感的大量表征中,我们可以勾勒出一幅整体图景。
测试是一种娱乐性的探险。警惕把自己框定在测试结果里。
尝试与体验
5个问题,认识自己:
1. 你会被批评、指责、冲突轻易伤害到吗?如果是这样,你试图回避它们吗?
2. 亲人、同事们的情感状态对你有影响吗?你甚至认为自己是一块海绵,或者你认为自己的生活没有“过滤器”?
3. 是否会有一些气味、光线、声音、感受尤其让你觉得不舒服?客观来讲,它们并不会令人不安—别人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妥。
4. 对于你的大部分工作,你会全心投入吗?
5. 你是否觉得你的思绪有时四处横冲直撞,有一些念头、想法在心间推推搡搡,以至于让你心力交瘁?
(1)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20世纪法国最负盛名的哲学家、文论家之一,思想著述颇丰,是符号学、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的代表性人物。他曾为后文第十章中提及的历史学家儒勒·米什莱著书立传,即《米什莱》。—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