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子们为谁申诉

起先，原不打算纂述这方面的儿歌，因为我的本意，只想选出中国儿歌最见诗境的部分。其后，治儿歌既深，方体味到，若不纂述这一部分，儿歌的特选就留下缺欠了。

像《小白菜》《可怜的三姐》《娶媳忘娘》，皆为中国儿歌的特题，乃是千百年来，一代一代的母亲、祖母、曾祖母所教给孩子们唱的。若不录此，何以对你我那些早已亡故的上人？

“五四”时代，人们以新的眼光治理中国歌谣，得到一共通认识，儿歌十之七八，是代妇女们申诉其一生苦情：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婆……皆有述说不尽的辛酸苦痛，而由孩子们代她唱出来。低声下气为婢妾者，以及那堕落风尘的，人生可悲情境，更是不必说了。为了不损伤幼小心灵，这情境，则少有进入歌谣，只在俗曲里传唱。

这种题材的辨识与去取，倒是值得教我们注意的，乃是文学上“主题原则”的把握，可别以为儿歌只是随随便便，顺口打哇哇啊。

一九二五年春，刘经庵《歌谣与妇女》，据《歌谣周刊》全国采集，以及刘氏自编河北歌谣的材料，把关乎中国妇女生活的歌谣，列述了十大部分的主题：

她的父母——父母轻视女儿，打骂女儿，卖送女儿。

她的媒妁——恨骂媒妁，媒妁不负责任，女儿向媒妁要求交换条件。

她的公婆——公婆打骂儿媳，儿媳怨恨公婆。

她的小姑——受小姑排斥、监视。

她的兄嫂——在家受兄嫂恨骂，归宁被兄嫂拒绝，兄嫂代为定婚；兄嫂贤良的。

她的丈夫——嫌丈夫幼小、丑陋、荒荡；被丈夫打骂；为丈夫守节。

她的儿子——嫌母爱妻，娶媳忘娘。

她的舅母与继母——受舅母恨恶，受继母磨折。

她的情人——男怀女，女慕男，男女互相爱慕。

此外的杂题是——要老婆，想女婿，新婚与于归，想娘家，想象中的未婚妻，心目中的丈夫，多妻的家庭，怕老婆的丈夫，不满人意的妻子，大脚与小脚妇女，妇女的装饰，妇女的独身思想，姊妹与妯娌，姐夫与小姨。

所有这些叙说妇女生活的歌，皆是让孩子们当作儿歌来唱。

《摇篮曲》《保育》《儿童生活》《月光光与萤火虫》，则纯属儿童生活的歌。

但本篇仍然未能遍录，虽然，各地儿歌中抒情跟叙事的主题大体上都已述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