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偷偷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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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可能有

坐上警车的那一刻,郑星沥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车窗外头站了一排的邻居,正凑在一起,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将视线转回,老老实实跟女警报上姓名年纪。

女警约莫三四十岁,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你不用害怕,我们警方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沿街音响的叫卖声,透过车窗直往里钻。警车驶过热闹街道,终于在派出所门口停下。

郑星沥坐的车多等了个红灯,前头她爸郑乔生等人已经登记好,先进了调解室。

大厅一片喧嚣,人间百态在这里露出獠牙。

假期最容易出现特殊情况,派出所的事务也变得多了起来。半开放的执勤台边,几个警察正在耐心听警情,隔壁的办公区空空荡荡,大多人都在外头对接当事人。

女警将她安置在办公室的长椅上,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施,你可以就叫我施阿姨。”

郑星沥瞥见她胸前别着的警官证,一串编号底下跟着“施媛”两个字。

施媛清了清喉咙,摊开文件夹:“好,那现在——”

“沈戍?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这句显然不是对着郑星沥的,她本能地抬起头循着方向看去。

进来的是个男生,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很高,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压过来。他停在几步之外,双手放在口袋里,嘴角藏着明烈的笑意,懒散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整个人灿烂得如同太阳。

短暂相接间,明媚裹挟而来。郑星沥匆匆瞥了几下,便垂下头,只盯着地板上落在他影子里的半截烟头发呆。

“我都快到家了,我爸又打电话让我回来等你一块儿走。”

施媛顾及旁边还有个人等着做笔录,也不想耽误时间,先把他打发到一边:“待会儿我再跟你说。”

“得嘞。”他爽快地应下,从旁边的桌上抽了张纸,又弯下腰。

闯入视线里的手干净修长,丢下张纸巾将那截烟头包着捡走,原本叠过来的影子也随之离开。

郑星沥松了一小口气,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狼狈被人窥见时冒上来的羞耻。

“不好意思。”施媛轻声细语地,“现在我将对你报警的警情进行一些基本的问询,你可以回答问题吗?”

郑星沥点点头:“可以。”

“行,那你先大概说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事情说起来简单。郑乔生被堂弟蒙骗,稀里糊涂签下了借款协议,现在债主急用钱找上门来了。

“也就是说,你爸妈并不知道自己签的是借款合同并且也没有收到这笔钱是吗?”

“嗯。”郑星沥嗓子有些哽,她深呼吸几下,压住翻涌上来的酸涩,尽量平缓地开口,“金额总共二十万,无息借贷。我小叔说自己是中间人,这钱是我爸借的,又有身份证和签名,债主就信了,现在他联系不上我小叔,所以找过来了。”

“你们能联系上实际借款人吗?”

“联系不上,我们回老家问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这个人讨债用什么暴力手段没有?”

“没。”郑星沥摇摇头,“我爸这段时间在跟人家协商,就是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今天也一样,只是他生气,骂了几句,很难听。因为牵涉到小叔,我爸有些拉不下脸,觉得都是亲戚,真走到官司这一步不好,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所以打电话报警了。”

施媛收了笔,鼓励道:“你做得很好,涉及到法律的纠纷,就是要报警。”

民间借贷弯弯绕绕很多,有的人不懂法,最后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有事情第一时间求助警察,才是最好的法子。

“阿姨,我想问一下,这钱是不是得我爸还?”

“只要我们证明你爸爸不知情,就不用的。”施媛吞下后半句没说。

这种纠纷最是扯皮,一来不好取证,二来程序繁琐。就算郑乔生全然无辜,也免不得耗费时间精力。

“那大概不行了。”郑星沥沉默了一瞬,接着道,“我查过了,公民将身份证借给他人借款又签字的,在法律上默认知情。”

这年头,二十万也不是什么小数字,摊谁头上都够呛。小叔郑乔祖断了所有联系方式,连家里老子老娘都不管了,明显就是亡命天涯的架势。

郑星沥耷拉着脑袋,诸多情绪交织,整个人都很丧。

施媛自己的孩子跟她差不多大,见此场景也生出些怜爱,安慰道:“我们有自己办案的一套方式,会查出真相的,你不用担心这些。”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仍未可知,她在小孩子面前,总不好打包票,也只能捡些公正中立的话讲。未经调查的事实就不算事实,就算郑星沥情真意切,她也不能先入为主,而是必须要履行一个警察该尽的义务。

郑星沥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

如今网络社会,二十万怎么交付的,流向哪里,真要查起来也不是毫无头绪,可惜这个家做主的还不是她,是她爸。

凭郑乔生那老好人的性格,一定会先拿钱给债主应急,再慢慢找小叔的下落。这二十万是留不住的。

细节也补充得差不多了,施媛合上文件夹:“你在这里坐着等一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了。”

隔壁调解室里泄出几句义愤填膺的指责。

“我是相信郑乔祖才没要利息的。”

“你们这是家族犯案!串通好的!”

郑星沥双手不自觉交叠在一起,指甲掐入手背软肉里,用这痛意来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也没什么大事的。她安慰自己。他们是受害者,法律会保护他们的。

突然一团阴影将她遮住,郑星沥抬头去看,是刚才的男生。

他蹲下来,清朗的脸凑近清晰,精致眉眼间带了些小心,语气一改先前的落拓不羁,变得格外正经认真:“喝点水吧。”

纸杯随之递过来,杯口热气升腾晕出水雾,郑星沥好像被传染了一般,眼眶也热起来。她迅速低下头接过杯子,小声地道了谢。

*

施媛没在调解室多待,毕竟隔壁还有个郑星沥。在未成年的心理辅导这一块儿,他们警方一向很重视。

郑星沥将温热的水喝完,胡乱抹去眼角湿润,脸上疲惫丧气也一扫而空。

现在的情况,由不得她自怨自艾。

施媛侧耳听清她的问题,惊讶地反问:“工作?”

“对,我想兼职。”

欠钱这个事儿,对他们的生活一定有影响,但这点难处还犯不上让她一个小孩子去承担。

可郑星沥不愿意。

她已经这么大了,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改变现状了。

“可是你现在都高三了,注意力应该放高考上才是。兼职多少耗费时间精力,如果影响到你的成绩,不值当的。”施媛理解她的心情,但还是不赞同。

郑星沥摩挲着纸杯:“我知道,可我爸妈年纪都挺大了,我不想他们那么辛苦。”

施媛依然劝她,从时间可行性到她父母的心思,再到高考的重要,几乎都讲了个遍。

郑星沥只是安静听着也不反驳,等她说完才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您,但我是真的想帮家里一点儿忙。”

小姑娘目光认真,俨然下定了决心。施媛就此哑了声,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犟,她比谁都清楚。

“您知道附近有什么招收兼职的正规店铺吗?”郑星沥想了想又补充,“价格低些也没关系,主要就是时间方面,因为我还要上学,所以最好是节假日再去的那种。”

“不不不。”施媛摇摇头,“用不着去店里,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家教。”

“家教?”

“对,时间合适,价格也公道,最主要的是你还可以看书学习。”

郑星沥有些迟疑:“可是,我才高三。”

“巧了不是。”施媛笑,指了指前边,“我儿子沈戍,就那个。今年在复读,性子皮得狠,正好缺个人管着他自习看书,我觉得你正合适。”

郑星沥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沈戍正坐在办公桌旁,背挺得笔直,侧脸线条流畅,神色透出几分认真,手指灵活地转着笔。

看起来和施媛说的“皮”没有太大干系。

沈戍似乎对视线很敏感,很快就转过脸来。

郑星沥被逮个正着,稍慌乱地垂下眸:“谢谢阿姨,但还是算了,我成绩也算不得很好。”

她能看出来,施媛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况,这份家教需要是假,帮助才是真。

“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的,可以好好想想,我觉得比其他工作更加适合你。”

郑星沥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一方面,做家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价格合理,对她的学习影响也最小,她很心动;另一方面,施媛提出这事儿是出于好意,真的让她借竿子往上爬,又着实像道德绑架,她觉得很无耻。

*

没等郑星沥纠结出什么,调解室的工作已经宣告结束。

结果如她所料,郑乔生揽下了债务。

他们家开了很多年的店,今年刚全款买了房,留下这二十万准备慢慢装修房子的,现如今一切都归了零。

郑星沥抓着方荟的手,一点点捂热她冰凉的指尖,丝毫不顾及在场的人,生气地冲郑乔生:“你如果再继续这样,就一个人过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郑乔生这些年被各路亲戚缠着,不知道褪掉了多少血。

现在新生活没有了,属于他们的家也没有了。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都在这场难言的祸事里彻底粉碎。

郑乔生满身的颓废,看着眼前的妻女也忍不住红了眼,伸手摸了摸她们的头发:“对不起,不会了,以后一定不会了。”

郑星沥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她给出的答案是在那个秋天的傍晚。

郑乔生就站在她们面前,门外的风吹动他的发,露出根底的银。他脸上的表情既愧疚又难过,落在她头上的大掌宽厚温柔。

她第一次发觉,这个撑起大半辈子家的“懦弱”父亲,已经不再强大。

可他眼里的光又是如此坚定,没有被顶撞后的恼羞成怒,而是诚恳地和她们说“对不起”。

于是她拽下郑乔生的手,声音轻慢亦有万般肯定:“没关系的爸爸,我们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