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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凌晓阳”

凌晓阳醒了。

但醒来后的他怔怔的坐在床头,像一尊雕像似的。

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的是手术过后的席本祯,这位带着团队拍户外拍到灵能域场的倒霉蛋,却极其幸运的遇到了善于治疗的水系觉醒者,手术之后由水系觉醒者出手,创伤基本好了大半——大概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滚蛋了。

席本祯有一肚子话想找人说,可偏偏他旁边的凌晓阳处于变雕像阶段,在观察了三个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道:“兄弟,你都这么坐了三个小时了,倒是吭个声啊!”

凌晓阳收回思绪,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席本祯:

“兄弟这个称呼是一种认可,当一个人愿意喊另一个人兄弟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他愿意为了那个人去死——你愿意吗?”

面对凌晓阳冷冰冰的神色,席本祯不由打了个寒颤,想反驳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明明只是一个无所谓的称呼而已,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沉默了一阵后,席本祯道:“武卫军叔叔,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7个人肯定就没了。”

“谢?”

凌晓阳反复嚼嚼着这个字,冷漠的道:“如果你真要谢,等到了我们能见天日的那天,就给他们的坟前倒一杯薄酒吧。”

席本祯如遭雷击,许久后才艰难的道:“他们……他们……”

“死了。”凌晓阳替其说出了这两个字,很平静的口吻,听不出多少的悲伤,可席本祯却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帅气的武卫军叔叔,其实很沉重。

席本祯低声道歉:“对、对不起。我……”

“这大概是我们的宿命吧。”凌晓阳说完就倒在床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却经历了数次的死别,每当脑海中浮现逝者们的脸庞时,他就倍感无力。

席本祯看着凌晓阳,不由想起了战场上的情景。

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帅气士兵,似乎有无尽的气力,在危急的环境中,不曾露过一丝的软弱和无力。

可现在的他,却像丢了魂一样。

席本祯陪着凌晓阳沉默许久后,小心翼翼的说:“能给我说说他们的事吗?我……我……我不想忘了他们。”

忘了他们?

这四个字刺痛了凌晓阳,深呼吸一口气后,他缓缓道:

“他们来自一支叫逆光的特别小队。”

“逆光,大概是逆着光明而行的意思。”

“队长叫邱彦武,是最早的一批易感体质。”

凌晓阳缓缓讲述着自己所知的逆光小队的故事。

故事其实很普通,没有成为易感体质前,还是国防军的他们参与域场清理,一个个在和异化兽的战争中变成易感体质,加入特别部队,又一个个聚集起来,成为了特别小队,最后因为“见不得光”的战功,小队晋级为称号小队。

他们参与过一次又一次的域场清理;

也送别过一位又一位魂归龙城的战友;

他们也曾为不得不伤退的战友哭泣;

也曾在绝望中和异化兽不死不休。

“他们其实很普通,也很俗。邱彦武说他早就想退役了,拿着丰厚的退役金去创业,做一个醉生梦死的土豪。”

“姚怀谨说他就想开个养猪场……”

凌晓阳讲述着他们的梦想,泪水却从面无表情的脸上不断的滚落。

他们都期待着未来,可生命却定格在了过去。

“在守护和退却的选择中,他们选择了前者。在生与死之间,他们为了其他人,不得不、却又心甘情愿的选择了后者。”

“活着的时候,哪怕挂上一等功的勋章,也无人知晓他们。”

“死了以后,哪怕做出过惊天动地的事,可依然没有人会知道他们。”

凌晓阳沉默起来。

特训营开训的那天,在烈士陵园,付洪武不断强调,当他们可以行走光明的时候,他发誓一定会让人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懂了。

后来,兽潮之后,望着只剩下寥寥三十多人的七连,他以为自己真的懂了。

再后来,9·19事件、昨日的大战……

他却怀疑了。

值得么?

许久后,凌晓阳望着无言的听众:“如果有一天,我们会出现在光明之中……你能把他们的故事告诉别人吗?”

席本祯认真的点头:“会!一定会!”

“是很多人的故事……”凌晓阳幽幽的一声叹息:“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都悄无声息的死了。”

“很多人和他们一样,死后尸骨无存。”

特调局和异化兽的战争,或者说人类和异化兽的战争,比人类间的战争更残酷、无情。

以前的人们对仇人最浓烈的恨意表现为:

挫骨扬灰!

而他们这帮参与了对异化兽战争的人,如果死了,八成的人是真正的死无葬生之地!

因为……

他们死后,连尸体都不会存在。

“知道吗?异化兽的肉其实是一种很不错的灵能材料。”凌晓阳轻声说:“可……身处前线的我们,从来都不会吃异化兽的肉。”

“为什么?”席本祯不解。

“因为……我们怕吃到战友的尸骨。”

成天骄在601的时候快饿死了,但在601冷库中,堆放着无数异化兽的尸骸,甚至不需要手续就能提出几具来。

但成天骄从没有打过冷库的主意。

他不饿吗?

一次能吃六袋米饭的他快饿崩溃了!

可他想都没有想过!

有人建议将异化兽的肉处理了食用。

但提出建议的人当天晚上就被人蒙着头暴打了一通。

是他们不知道异化兽的肉对易感体质大补吗?

他们知道!

可没有人愿意去吃,因为他们怕啊!

席本祯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他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到了。

又过了许久,他小心翼翼的问:

“你们的伤亡……很严重吗?”

很严重吗?

凌晓阳无神的望着帐篷,脑海中闪过一次次的战斗。

“第一次,我和我的同学,行军中遭遇了觉醒兽,7死11伤。”

“第二次兽潮,我观摩的连队,143人剩下了36个人。”

“第三次,9·19事件,具体的阵亡数字为:2060人。”

“第四次,昨天,逆光小队,阵亡8人。”

“截止今天,我……加入特调局七个多月,距离第一次亲历死亡,四个多月。”

席本祯被凌晓阳的话惊到了。

半年多点的时间,仅仅阵亡就这般多吗?

说完这个数字的凌晓阳恍惚起来。

半年,才半年多点吗?

半年多的时间,他为特调局提供了四组呼吸法,提供了内旋涡,可从一次次的伤亡看,这终究是杯水车薪!

他想:

我是不是还能提供点什么?

……

席本祯被几名安保处的士官带走了。

安保处的帐篷中,士官们请席本祯坐下,然后说明了来意:

“你可以离开了,待会我会带着你们去一架返航的直升机上,他们会把你们送到最近的城市。”

“我们需要检查你的拍摄设备,清除里面的录像信息。另外,你们还需要签一份保密协议。在这里的见闻,如果被你们泄露,我们将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席本祯等士官说完后,诚恳道:“各位班长,我想留下来。”

“留下来?”士官们愣了。

“我是一个摄像师!”席本祯快速说道:“我想记录下你们经历的种种!”

“你不知道我们是见不得光吗?”士官们摇头拒绝。

见不得光是贬义词,但他们已经习惯了用见不得光来形容自己的情况。

“我知道!”

“可你们总有迎来光明的一天啊!”

“那一天来临,难道你们不想被世人所了解吗?即便你们甘于无名,可那些阵亡的英烈呢?你们就忍心他们死后始终无法获得该有的荣誉和尊敬吗?”

“我想留下来,记录你们的一切!当你们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时候,我想让世人知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群人,他们做着伟大的事,他们流血、牺牲,守护着伟大的龙汉!”

“我不要任何工资,也不要任何待遇,只想做一个记录者!你们看行吗?”

席本祯说完后小心翼翼的盯着这几名士官。

记录者?

士官们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犹豫。

他们可以无名,可那些阵亡的兄弟呢?

当阳光照向他们的时候,那些阵亡的英烈,难道不应该被世人所知吗?

只有一条胳膊的上士突然站起:“你等等!我去找我们长官!”

……

席本祯的去留问题,安保处没有权利做主,但他的话同样打动了安保处的军官们。

上报!

最终惊动了韩子睿。

在略作思考后,韩子睿做出了决定:

让他留下来,特招入伍,给予宣传干事的身份。

西北局给了席本祯拍摄的权利,但要求是:

所有拍摄内容必须封存!未得允许禁止发布和任何剪辑!

……

在席本祯激动的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和他“同过房”的凌晓阳遥遥的看着仪仗队的离去。

龙都的仪仗队是三军的标杆,深受人们喜欢。

但特调局的仪仗队,在所有人眼中都不讨喜。

因为他们每次出现,都意味着有战友要被他们捧着带走——能顶天能立地的汉子,只余骨灰或者遗物,躺在盒子里盖着国旗,被他们庄严的带走。

凌晓阳没有近前送别,而是遥遥的目送着逆光的八名兄弟远去。

这一别将是天人永隔——也可能是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将在龙城相见。

直升机轰鸣着起飞,逐渐在凌晓阳的视线中变成了一个渺小的小点。

怔怔的望着天空,许久后,凌晓阳幽幽的自语:

“终究是我们太弱了。”

“如果我们再强点……”

“如果我们更强点……”

——

(第二章得一个多小时以后了,额,更新效率有点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