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话 我宫城县天魔王战他不过？
太宰治说过「人是不会受他人的影响」。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错误的。
「绝大多数的人，就是会受到他人的影响。」
松田真诚也是绝大多数中的一员。
指节无意识叩击着台本边缘，纸张的褶皱在指尖沙沙作响。录音棚走廊的LED灯管在头顶嗡鸣，将试音者们的影子切割成深浅不一的焦虑形状。
当试音开始，第一个人被叫到名字时，松田真诚能听见自己喉结滑动的声音。
就像石子坠入深井一样。
其实之前就读声优培训所的时候，也有过几次试音的机会。
那会儿规矩还是挺多的，每天都有排课，周一到周五的排课时间有上午8点到11点、下午2点到晚上5点、晚上8点到11点三个时间段。
此外，还有周六到周日两个白天的。
每个学员有8个课程，每个课程三小时。
学员自己安排时间来上课，打卡满4次可以通过培训所的资源去申请一次动画组路人角色的试音机会，满8次可以申请再试音一次。
不过松田真诚试了两年，就只成功过入选过三次，最近一回还是学园都市里的不良少年。
通过入社考试后才碰上了一位对待工作和新人很是上心的经纪人，能够串场龙套哥的机会突然多了不少。
但像这样直接应试男主役……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咱们坐哪？”
“肯定中间啊，跟抽卡一样，坐最前面的肯定最先来，有水平的还好说，没水平的，心理状态还不过硬就纯纯垫卡池给后面的人加出金率。至于最后的……不相当于把「我没自信」写脸上了么？只有动画片才会把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位置丢给主角。”
“有理，信长师傅，学到了。”
松田真诚瞄了一眼身边两个急匆匆排队的人。
明明这俩今天才认识却莫名有一种天然的熟络感，也是奇了怪了。
录音室是一个个排队进去的，前面的录完了出来，换下一个。
趁着门打开的间隙，松田真诚往里特地瞧了瞧，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着门的三个麦克风，房间其他三面摆放了几个椅子，左侧有一面玻璃，玻璃后是调音室。
松田真诚能看到里面站了四五个人。
都是管动画音乐、音效、声音演出指导的监督。
在场这些人里选谁用谁的生杀大权都在他们手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试音了，但松田真诚却还是忽然有点紧张起来。
“一个一个的上去试音，每个人试音之前报一下自己的名字，开始吧。”
音响监督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与外面的广播，在走道里响起。
松田真诚瞄了一眼旁边，都在面面相视，一时都不想做第一个。
其实他也挺好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别人不好说，但是那位还在高中生年纪的男孩子他还是了解的。
本音是天然的清冽而充满磁性，属于听过一耳朵就绝对不会忘的类型。
至于技术……
此前已经见识过了。
一个男人发出女性的声线，这种技巧我们称为「伪声」，在业内倒也不算多特别，放在大街上也就让众人乐呵一下、看个热闹的程度。
就像在网吧里拿了个五杀，全网吧通报一样。
惊奇——你还会这个呀！
仅此而已，不怎么会放在心上。
然而就算是那些职业声优，他们最多也只不过是通过练习让自己的伪声尽可能往某种方向靠拢，未成熟的小女孩、刚踏入社会的年轻女社员、已经结婚的知性人妻……
仅此而已。
但像他这种能完美把其他现实中女性声音重新复现一遍的，恐怕只有怪物才能称呼与形容。
单论竞争力，或许现在这个坐在自己旁边还在偷偷分薄荷糖吃的男孩子才是自己这场试音里最大的竞争对手，远比那些前辈们更值得注意。
前排座位上的几个男生已经开始准备进房间了。
“松田，你要来点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松田真诚，千原把刚从兜里掏出来的纸盒子往他的方向递了过来。
“……不用。”
松田真诚摇了摇头。
千原稍稍一顿，倒也不强求，把装着糖果的纸盒子交给就坐在邻座的岛崎信长，随后转头说道：
“总感觉松田你身上的空气突然好重，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紧张的。”
“说的也是呢。”
千原闻言看了眼面试的小门，又把头转回来。
松田真诚能闻到他嘴里润喉糖的清爽气味。
“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咖的试音，我也紧张到不行，你看。”
千原指了指自己的腿。
松田真诚快速看了眼，正在轻微的抖动。
“你可以试试摩擦，温度升高应该可以缓解一下。”松田真诚说，“以前我紧张的时候就是这样。”
“是吗？”
千原尝试着用手摩擦，发现确实有效，腿很快不抖了。
“妙手回春啊，松田大夫。”千原赞道。
“哪算得上什么妙手……”
松田真诚摇摇头，不过是些小小的经验之谈罢了。
其实从养成所毕业，无需上课后，每天可支配的时间反而多了些，但忙碌感未曾减少。
声优入行淘汰率是很高的，新人期起不来的话，大概率便会一直沉没下去。
很多事务所的门口经常晃悠着渡过保鲜期，没名头没特色的同行。
那些人渴望又一次机会、不甘心的身影深深扎入松田真诚的心脏里。
所以他对每次平田坚交给他的试音都倍感珍惜。
然而在去片场的时候，一想到现在所做的东西绝不是上课时的模拟练习，而是会影响到职业生命的真剑胜负，就会止不住的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会抑制不住的幻想失败的场景。
工作没有演习。
职场总是充斥着一股这可不是闹着玩，而是为生活拼取，若有若无的严肃感，汇聚而来的各种各样的同事也加剧了紧张的氛围。
上一回，当第九位试音者走出时带着哭腔，松田正数着他西服袖口的线头——那是廉价成衣特有的整齐脱线。
这个行业永远在吞吐新鲜血肉，有人燃烧声带换取入场券，有人在候场席默默风化成背景音。
他也只能通过做着不同奇怪的事情去转移注意力，放松情绪，然后再不断地去琢磨那些意义不大，数量稀少的龙套台词来集中精力，逃避不安。
正式开始收录前都算是自由时间，到场的有前辈也有新人，初次见面当然少不了招呼和交流，游刃有余的前辈们自不必多说，新人会有些拘束，但不乏热情外向的擅谈者。
每次见到出去一圈突然就拉着个人说认识了个朋友谈天说地的超级社交达人，松田真诚都有一股羡慕。
还在北海道的老家上学时，他就想要学习为人处世与人情世故，专门去人流巨大的建材市场打下手……可最后都被老板或劝或哄的，从服务前台叫下来，改去搬货了。
这么一想，好像又被比下去一层了。
……
前面的松田真诚已经进屋了。
千原还捏着台本，坐在门口边的椅子上。
试音者一个接一个的走进房间，百态百像。
如他这样明显还在上学的学生虽然也有，但是极少，更多的是一身苦修气息的浪人与社会人。
每个人都成了扑克脸，偌大的休息室安静得能听清空调风机呼呼的运转声。
似乎来到了别的次元一样。
空气都沉重的仿佛凝结成块，等里面的人试音结束走出来时，他注意到有好几个胡茬满布的大龄浪人迫于压力和失败阴影都在直发抖。
说实话完全无法和学校里的统考现场相提并论，若是统考是那种友谊第一，及格万岁的交流会的话，那这里便只有刀刀见血死者无数的屠宰场才能形容。
坐在这里跟这些住在暗无天日出租房，日复一日努力用功的人们同台竞技，他本人是心怀敬意和羞愧的。
已经听过烂话王无数次的怀念青春。
毕业，离开学校，是迈向成熟的一环，也是学生时代的结束。
在那之后，年少轻狂渐落幕，百路千路任君走。有的赶赴万里之外，有的搏于沧海之北。
等她几年后站在职场里才明白，原来坐在教室里刷题才是最纯真的工作，有空调有暖炉的家就是最理想的居所，网络上的情情爱爱终究没有抽屉里小纸条上的悄悄话更让人感伤回味。
最后一点暂时存疑……
不过既然某人硬要吹牛说自己年轻时候收到过无数金城武级别的校草帅哥送来的情书，姑且就当有这么一回事吧。
“大家都好拼啊。”千原看着周围的人，忍不住感慨。
“嘛嘛，毕竟是为了梦想才来的。”岛崎信长低头猛敲手机聊天界面，同时与好几个人私聊，试图问到试音内容。
可惜对面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唉，自私的人性。
岛崎信长叹了口气，收起手机，重新集中注意力放在大腿上的台本。
“男孩们胸腔里跳动的，从来都不是器官，而是装着梦想与星辰的玻璃瓶，或许幼稚到在成年后都难以启齿，或许异想天开到自己都会摇头嗤笑。”男人随口说道。
声优这行钱少事多，竞争本就激烈，就像在暴雨里放风筝，既要抓牢手里的线，又要盯着天上的风向。现在连云端都开始飘偶像化的彩带了，以后说不准还得看颜值，不到门槛的先给自己脸上来点科技，削削颧骨，垫垫眉骨……现在能来干这个那只可能是真的热爱啊。
岛崎信长的心里，始终存在着那样一个世界。
有无垠无际的辽阔草原，有温暖和煦的晴空与轻风，有低头进食的小马，有承载岁月而斑驳萧瑟的巨大遗迹。
风掠过青铜巨门时，石缝间会渗出竖琴般的呜咽；藤蔓缠绕的圣堂穹顶下，悬浮着用龙血写就的乐谱。
那是用声带纺出的经纬线编织的世界——骑士的铠甲在月光下氧化成蓝调，魔女的咒语在晨雾里结晶成花体字。
当他的声纹拂过那些沉睡的史诗，古老的文字便会像凤蝶鳞粉般簌簌苏醒，在空中拼凑出美轮美奂的星轨。
“人生当中能追梦的时间本就很短很短，不趁着年轻来试试，等老了恐怕就只剩遗憾……”
岛崎信长继续喃喃道：“要是能早点火起来就好了。”
“信长师傅如此阳光外向的人，想来只是些许资历与时间的问题罢了，何必如此忧愁呢。”听到男人的嘀咕，千原诚挚的说。
“可是，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怎么能不急……”
“？”
男孩闻言陡然一惊，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岛崎信长跟着又是深深叹息：“现在特摄剧越来越低龄化了，再过几年，剧情会如何自由，我都不敢想。日后倘若孩子问我曾在哪部片里担任过腰带配音的工作，生怕连回答都不敢。”
原来是这么个没时间啊。
……动画片都还没演上，您已经想着在特摄里登场了？
千原无语。
不过他对特摄的说法倒是没错。
财团B玩具越卖越爽，逻辑越来越惊喜，按照这个曲线来看，当然是越早进场越好，不然就可能成为兼职英雄，主打拍剧卖货。
岛师傅作为御宅气质拉满的男生，憧憬光之巨人和假面骑士，想在系列沦为粪作前圆梦似乎也正常。
“此事急不来，东映和圆谷都不是小公司，特摄系列也不是小众的独立电影。信长师傅您目前的影视履历还是单薄了些，有名有姓的角色寥寥无几，活过两集，在银幕上的片段超过20分钟都得谢天谢地。”
“这种水平就想去给腰带配音，能成吗？很难的啦。”千原暗戳戳的说。
“但我觉得，不是没可能。”
岛崎信长想了想，跟着又说道：“我那事务所也算业界顶流，业务范畴不止于动画一端，冰山一角罢了，其余影视、广告、特摄作品、纪录片解说也一并涉猎，从特摄英雄的变身音到NHK纪录片旁白，从宝冢歌剧旁白到JR东海广告歌……资源应有尽有。”
“况且听闻东映那边也有搞重启、做成人化、真实化的企划的意思。”
“正剧不成，那衍生作品，电影、电视剧，再差不过网剧……我总有机会占据一席之地吧？”男人认真的说，“尤其网剧，他们真人演员能跨界去给动画电影配音，我宫城天魔王不能跨界抢他们的饭碗？”
先当假面骑士的反派干部，再演战队系列的追加战士，最后从黑暗系光之巨人转正。
虽然只是据说的情报，八字还没一撇，但岛崎信长语气深沉。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这种国民级系列的挑选应该也相当严格的吧？”千原皱眉。
岛师傅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
不知会有多少优质小生想吃这份红利，激烈角逐，参加海选吗？
“所以我急啊！在想尽办法提升履历，丰富经验了。像初代奥、假面一号这种重量级的重启，绝难再使用新演员的，要是弄砸了谁负责？被炎上了谁谢罪？肯定要上才貌兼具，德才兼备的强者啊。”
岛崎信长凝望前方，仿佛注视着未来闪耀的星途。
“未雨绸缪，眼光深远。是我的格局粗浅了。”千原诚挚的说，“还是信长老师你懂啊。”
“哈哈，过奖了过奖了。”岛崎信长摆摆手。
“但经你一说，那样的重启，若没有奖项傍身，怕是很难有竞争力啊。”千原犹豫着说。
“没关系，大不了去尝试每年一部的系列剧嘛……”
“东映每年有二十部特摄剧，三十部深夜档网剧，总有机会的。”岛崎信长开一粒阿玛尼西装纽扣，手指在虚空划出流星轨迹，“以前考学的时候，老师应该这样说过，定一个峰顶的目标，定一个高分数，即便最后没上去，但多少也会在半山腰而不是山底，我的思路也是一样的，先朝大作的腰带前进，如果落选，就出战系列剧的男主角。”
“正作固然是孩童们的梦想，但系列衍生同样不差，收视可能低点，但内涵深度充足，运气好最后得到成为英雄配件的资格前，说不准已经成为电影学院最佳男主角，蓝丝带赏和星云赏双奖在手！”
岛崎信长相当自信。
千原嘴角半抽。
论做梦的水平，我愿让你和佐仓同学排一块。
“逻辑上倒也不是说不通……但这路会不会绕的太远了。”千原提醒说。
“这你就又不懂了吧。每年参与电影学院奖项评选投票的成员多数是松竹、东宝、东映、角川的相关人员。所以我要是成了，什么青丝带赏、星云赏到手，就说明已经得到了东映大家的认可，然后投简历和东映合作影视作品的成功概率也大多了。”岛崎信长傲气的说。
怎么有种应届生需要工作经验才能求职应聘的既视感？
原来给腰带配音，居然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千原暂且把聊天记录存放进记忆宫殿，唏嘘不止。
“那在本职动画方面还有什么期望吗？”千原扬起脑袋好奇，“千万别告诉我说想给动画版的假面骑士配音。”
“我想开高达。”
“意料内的回答，可以理解。”
“不过那玩意最近也开始主营卖玩具了……唉，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从扎古换乘到核动力高达上啊。”岛崎信长自言自语道，“或许一不小心，就跑龙套跑到退休。”
好吧，退出幻想模式的岛崎先生还是很现实的。
“黑夜无论怎样漫长，白昼总会到来。等待，并心怀希望吧。”千原安慰。
“？”
这话，好生耳熟。
岛崎信长微微一愣，随后面色突变，一抹名为激动的情绪浮现在他的脸上。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那在此约定，你我兄弟联手，必将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传达世间一切恶意！”岛崎信长紧捏手掌。
“？”
千原没听明白。
岛崎信长揉揉脸颊，疑心是自己话题转得太过突然，对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跟着缓缓念道：“缠绕汝三大言灵七天……”
“哈？？”
“你知道天秤的守护者吗……？”
岛崎信长怀有最后一丝期待的问。
“你是指童虎吗？”千原挠挠头。
“……”
等到松田真诚试音结束走出门，上一刻又是握手，又是拍背的盐系池面帅哥忽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忧郁的脸庞充满着洁净的孤寂感，藏着难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