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话 我是心碎了
身为职业艺能人，竹达小姐认为审美观是这行里至关重要的职业素质必需之一，越是高级，就越能在职场中占据先机。
只是，文艺工作，这种不可避免的要掺杂个人主观印象和色彩的行业，作为基准的审美品位，每个人都各有不同。
“可能是我的一己之见吧……”
竹达彩喵语气沉重的说着。
“一直以来，我都坚定的认为，追求时尚不能光看那些所谓杂志，随手学着买两套穿身上，那样便只能沦为别人口中买家秀和卖家秀的笑话罢了。”
“想要激活审美与品位，荡起涟漪，就得先把激情包成块丢下去，砸出个响亮的水花。”
“亲自动手才是唯一正解！”
竹达彩喵斩钉截铁的握拳，目光坚定如山，浓烈的斗志在熊熊升腾。
千原盯着面前又在到处胡诌的女孩，还有她手上用来化妆的眉笔与粉饼，心情略有些复杂。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能别找我来当你的试验品吗？”千原看着满脸兴奋拿着粉底刷想在他脸上涂鸦的竹达彩喵，朝她翻了个白眼，想要起身跑路。
你要练化妆为什么不自己对着镜子去画，非要来祸害我？
“唉，须知任何技能都必须经过锻炼，千锤百炼之后才能成长起来。就像江户川边的鹅卵石，经历了千万年前的地壳运动后，在古老河床隆起产生的砂石山中，重复着山洪冲击、流水搬运，不断的挤压摩擦。沧桑中，它被砾石碰撞削去了所有的不规则棱角，才变得光滑，变成符合人们审美的剔透美佳……但谁还记得这块石头，原本不是这样的。”
竹达彩喵昂首，老气横秋的感慨。
白嫩的手掌一抬一放，微微用力按压住男孩的肩膀，旋即面对面，温暖一笑，就像融化冬雪的春日那样。
“……如果你肯松手的话，我就信你。”
千原拿眼睛瞧了瞧她，又试着挺起身子往上顶，随后就发现这个人的蛮力是真的离谱，自己压根无法挣脱她的钳制。
他嗔怪的剜了女孩一眼，接着吐出口气，放弃了抵抗。
胸口往后缩，连带着肩膀也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
“哎，就当帮我个忙啦。”
竹达彩喵低头翻了翻时尚杂志，又转身拿起手机看了眼知名博主们的视频片段，稍稍纠结一小下，抬头在男孩脸上补上一道眼影，“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品位就是立身的根本，要是审美落后了时代，嗅觉迟钝，便会被那些更为勤勉的音监淘汰掉。”
“……”千原沉默了几秒，虽然看不见现在自己的模样，但直觉告诉他，今生最大的黑历史大概就诞生在这一天了。
想要抵抗，但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纤细的小臂，而后长长叹息，选择放弃反抗，任她怎么捯饬自己。
“你们声优还管化妆和穿搭？难不成隔着电视机还能看到脸不成？”千原把腿一收，盘坐在沙发上吐槽道。
“你小子还别说，现在这个世道，当声优真就得看颜值看打扮。”竹达彩喵似挺无奈的点点头。
瞥了一眼还在自己脸上东涂西抹的眉笔，千原撇撇嘴。
没有说话，但脸上写满不信。
“你这是什么表情？疑心我？难道彩喵酱还能骗你不成？”竹达彩喵一拍大腿，语气有点急。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啊。”
千原违心的侧过脑袋，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这一刻，竹达彩喵愣住了，一动不动。
悲哀的时代，悲哀的社会，信任这个概念已经千疮百孔。天可怜见，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你要这样对我？
究竟为何呀？！
竹达彩喵擤了擤鼻涕，双目含泪。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养分，让它生根发芽，就像蛀虫啃食牙齿，一点点咬穿友善关系，不知不觉间动摇相互信任，最终或是伴随陌生感，变成面目全非，自行脱落的烂牙，亦或是成为硬生生，血淋淋被拔出的病牙。
“此时，我手震，此刻，我心痛！”竹达彩喵脸色凄凄，悲痛的大喊，脸上写满悲恸，眼眶内闪烁泪花，连色彩饱和度都骤降了五十个点，显得灰白了许多。
演技满分……但如果能别这么刻意的凑到我耳边用大分贝噪音吵我就更好了。
捂住耳朵，千原蹙眉咬牙，瞪着她，眼神颇为怨念。
“怎么了？”
竹达彩喵眨眨眼睛，凑近一点，低声问：“生气了？”
“没有生气……”
千原别过脑袋，想了想，补充上一句。
“被你这么折腾，我是心碎了。”
“那好，等待会结束以后，我找针线给你缝缝吧。”竹达彩喵点点头，从茶几上捡起一条自己在百元店挑挑选选买来的发带，两手在男生头上一抓一圈，便套出了一束堪称完美的高马尾发式。
兰青色花纹的发带围绕柔顺乌黑的秀发，正被挽出漂亮的发结。
身上还穿着大一号的奶白色衬衣。
远远望去，冷傲孤清，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脸廓，发丝自然的垂落于额间，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化妆师傅不禁讶异于自己的手艺，竟然如此出色。
他眉间微微蹙起的不是皱纹，是我求不得、届不到的远山；侧头一瞥，眼神中的疏远不是对鄙人的厌恶，那是对尘世凡俗的超然。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美盛至此，那合该是命途不平、福薄缘浅了吧。
“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
竹达彩喵乐呵呵的鼓掌，脸上笑容雕琢优化到最完美，写满惊讶与喜悦，好似连买三次饮料，瓶盖底都刻着再来一瓶。
“我求你别玩我了……要练化妆的话，拿你自己的脸行不行？”千原两颊微红，咬牙切齿，只感觉她打趣审视自己的视线不管落在哪里，都好滚烫。
竹达彩喵顶着活泼的笑意，摩挲下巴。
少年人就是脸皮薄……话说自己上学时候好像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吧。
当年数学课打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被赶到黑板前解题，背后同学们的视线和开小差声如同针扎。
青春期，正处最纤细敏感的阶段，那时真是臊皮的紧，耳朵都通红，哪怕下课了都感觉还在被笑话。
“事先声明，我并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单纯就是欣赏和夸奖，懂吧？”竹达彩喵摇头晃脑的说。
“能理解……”千原点点头，勉强的一笑，旋即抬头往上指指：“但竹达你能先帮我把头上这玩意解下来吗？”
弱里弱气的语气中浮现出些许难捱的羞耻感。
竹达彩喵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太可爱了！
表面强硬，实则内里软软的，我以为都是编剧们为了讨眼球胡乱拉出来的人设，原来现实里真能碰到这种类型的孩子吗？！
米虫王用力捂住嘴，想要压抑下那有些尖锐的满足笑声。
隐忍半晌。
少女深吸口气，呼吸渐渐重归平静。
举起手机拍张照，竹达彩喵解开对面男生头发上的发带，惋惜的啧嘴。
“养成所的体验课感觉如何？”竹达彩喵转而问道。
“一般吧。”男孩谨慎的回答。
“什么叫一般？能不能给个确切点的说法？”少女不满此人的敷衍。
“该怎么解释呢……”千原挠挠刚刚被她一顿折腾过的脑袋，想了想道，“勉强听懂了这行到底是干什么的。之前我还以为，所谓声优就是像你一样单纯靠声音混日子，有工作的时候可能会稍微忙点，没工作的时候就无所事事，摸鱼躺平。然后听那边的老师讲了讲，才发现原来还有本音跟演绎出的其他声线的差别。不同角色，就算都是同一个人在配音，观众听到的音色可能相似，但当音调和语气不同的时候，台词起起伏伏间就能表现出两个动漫角色的不同差异。”
“……”
为了骗你一起下火坑，小彩喵今天暂且就不追究你那句‘混日子’了。
“是这样的，能干我们这行的都是那种特别努力的卷狗。”竹达彩喵很自然的摆手。
“？”
少年嫌弃的瞥了她一眼，灵动的大眼睛里明晃晃地透出质疑，像是在看什么很另类的奇葩。
“……”竹达彩喵用力握拳。
隐忍！
竹达彩喵深吸口气，脸上调整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继续说道：“你不要看我一天到晚都在吃吃喝喝，看电视刷手机，就感觉非常堕落，其实并不然。油炸食品能提供生活日常所需的热量，以及一份愉悦的心情；还有那些电视机上常播的热门青春剧也都是由名编剧、名导演携手制作，其中蕴含了成功的奥秘，不深入探究，怎么能了解现在的观众到底喜欢看什么？所以说，彩喵酱平时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是在积累各种他人的生活经验与人生感悟，充实自我，为日后得道飞升做准备。”
千原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很是倾佩的眼神看她，如果扯淡是一种本事，想来她在这世上决然能位列最强者的行列当中。
“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质疑与猜忌，究竟为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如今你竟连半点信赖都不愿给予我了么？”竹达彩喵扼腕沉痛的说。
“没办法，你胡说八道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千原摇头，而后又幽幽的说，“为自己的懒狗生活找理由推脱，往前还借口说当声优还得看颜值和脸蛋……”
“诽谤！纯纯的诽谤啊！”
竹达彩喵目光灼灼，右掌一拍大腿，喝道，“虽然我那堆为吃喝玩乐找的托辞听上去破绽是有些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其他话就一定是假的！”
千原嗯哼一声，眯眼瞧她。
“承认了？”
没有，小彩喵才没有承认！
少女无声的吐了口气。
“……咱们说回更前面的话题好吧。”竹达彩喵直接硬核转移。
对此，少年投去一个白眼以表态度。
坐正身体，竹达彩喵先是清了清嗓然后脑补下场景，思索一小会儿后，谨而慎之的缓缓开口：“或许过去那个年代里，声优们只不过是一些不显眼的幕后工作者，但到了如今这个一切都在碎片化、娱乐化、商业化的时代，情况已然不同。”
“就看书报亭里售卖的jump漫画，它们也已经不再以质量为第一要素，反而更多的看中连载速度，追求快节奏和流量，画工甚至都不再是基础要求，过去那些花费大时间精心打磨的作品，只要无法做到一周一更，就很难再成为编辑们的心头好。”
“声优界也是如此，从幕后转到台上，未来必然是要多方位发展的一个职业，大抵该是朝传统艺人的方向在靠拢。抛头露面少不了，像是配合制作组录制各种向观众粉丝卖萌卖好的片段以搏热度……考虑到这些，选人选角的时候高颜值就会成为影响胜负的关键要素。”
言罢，竹达彩喵抬头看了眼男生，眼中尽是羡慕嫉妒恨。
“我懂了，意思是竹达你很快就要接不到工作了是吧？”千原恍然敲手说道。
“……”
竹达彩喵沉默片刻，旋即握拳，咬紧牙关。
风华正茂，自认世界第一可爱的美少女受到这种质疑，只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她的尊严，她的骄傲，都在颤鸣着，怒吼着，想要叫她以高达形态出击。
“不就是老天赏饭吃，生得好看了点么，很了不起？”
少女伸出手颇为可恨的揪住他软嫩浅粉的脸蛋，一左一右同时发力，“而且我相貌也不差啊，外面哪个见了不夸声可爱的？你小子就硬诋毁惹我生气是吧。”
“唔唔——”
感受到她那双狗爪上逐渐加大的力气，千原丢了矜持，慌忙抓着女孩的手腕拼命抵抗。
“我也不是胡说的好吧。”千原口齿不清地说道，“培训所那间教室里三十个人，里面起码有两个跟你差不多水平，十五分之一，照这么推理，竹达你未来的竞争肯定很激烈……”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打断了。
“好哇，老师在上面讲课你不好好听，居然去偷看小女生！”竹达彩喵借题发挥，满脸悲愤，指着男生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数落批判。
千原只感觉她的唾沫星子都要甩自己脸上了。
“也不是我刻意去看的好吧。”千原蚊子哼哼似的辩解，“人家就坐旁边，一个劲的想跟我说话……”
“？”
你说什么？
小女生主动靠上来跟你搭讪？
竹达彩喵一愣，断了线似呆呆瞪着那张正歪头皱眉斜视看她的俊朗面孔，随即便感觉心口一紧，如同被枪击的斐迪南大公一般捂住胸膛。
嫉妒、悔恨、不甘、伤心，五味杂陈充斥她内心。
眼耳眉梢，似水柔情，眉头微蹙，泪眼微红，不同于野蛮南方古猿的娇柔姿态首次出现在她身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年就没有遇见这种被异性搭讪的青春恋爱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