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话 《情商》
这一日的佐仓同学难得起了个大早，全身上下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焚香沐浴，剪指甲，敬告三清道祖、释迦佛祖、圣子耶稣，仪式感满满的，准备程序一个不落。
连早餐甚至都央求志伸做了一顿特丰盛的高档五A牛排面，甜品是华夫饼加纸杯蛋糕。
——就算是死刑犯，处刑前也得吃好喝好才能上路。
佐仓铃音悲观的想。
只是不抵抗直接引颈就戮，当众来上一句“我嘛也不会”未免有些蠢过头了。
该抵抗，该垂死挣扎的时候还是要努力那么一下的。
就算咸鱼如鲤鱼王，把水溅跃的技能值用完以后也是能使出带有伤害性的舍身一击的。
少女轻轻闭眼调整呼吸。
经纪人大叔给的台词本来源于一部异界穿越流战斗番的小配角，这集演完就没下集的那种小卡拉米。
翻开本子，前几页赫然就是精度过人的黑白色插画，所采取的都是高难度的大透视构图，虽然潦草，但张力依然能用爆棚来形容，给人以呼之欲出的感觉。
好帅！好潮！
这就是动画幕后制作的其中一环么？了不起啊！
佐仓铃音心潮澎湃之余却听见身边的竹达彩喵在小声嘀咕吐槽。
“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还是想感慨，这帮逼是真的浪费……你们台本印刷不用付油钱的？！”
“而且整这么炫酷有锤子用，塑料小碟要是没卖够钱，还不是照样会被投资方腰斩？！”
佐仓铃音：“……”
想象中的动画制作组，热情奔放，劲头正足，一笔一划间都是业界大牛的专业和轻松。
现实中的资方打工仔，加班熬夜补笔头追原画，补到指头轻颤，汗水直冒，面庞无色，眼眶乌黑，生怕一朝不慎丢了饭碗。
——《金钱，真是万恶之源》
顺着这几张足以点燃心火的插图，后几页的文字紧跟，开始叙述起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动画故事自主角穿越成凋零贵族开始，开头先遭天骄般的美少女未婚妻率众登门，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退婚羞辱，男主大怒，放言“莫欺少年穷”，与之订下“三年之约”。后主角于睡梦中又遭想要篡夺家业的叔父陷害，被指控欲对堂妹图谋不轨，为躲避浸猪笼的惩罚，无奈只能背负罪名出逃家族。最终在各大组织联合发出的追杀令与高手们的围捕下，不慎失足坠入冰冷与黑暗并存的魔界。所幸天不绝人路，男主竟在魔界深处发现了九具庞大的神秘巨龙尸体与这九具尸体所守护的神秘黑棺……
这渺小人身与前方的庞大尸骸形成剧烈反差，甚是震撼。
就跟不炫技会死一样，插画师以强悍的画技，让这一个场面，有了种迫人心神的真实感，令读者毛骨悚然。
佐仓铃音不明觉厉，所谓大帝之资，想来也不过如此……
废柴退婚，家族内斗，坠崖得神功，爽文套路一环接一环，描述之详尽，情节之丰富，哪怕放到当今想象力天马行空的二次元业界里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直叹恐怖如斯。
“麻烦各位在录音开始前先确认一下自己的台词，另外，各类电子设备也请关闭，以免影响收音，谢谢。”
佐仓铃音抬头望去，声音是自一个黑格子装饰的广播口里传出来的。
四周玻璃一律是隔音的真空玻璃，连门窗缝隙都用牛皮筋封死了。
女孩插兜的右手在衣服各处不安摸索，眼神迟钝几秒后才不安的望向门外放着的包包。
……我手机应该关了吧？
佐仓铃音低头尽量小心的翻阅，手指力度极轻，直到停留在昨晚睡前所读的那页上。
待会要讲的台词不多，就那么几句。
“雏鸡岂能配凤凰！商人出身，就凭你这样的人也想跟佩妮殿下成婚吗，简直痴心妄想。”
“欺人太甚？笑话，只是解除婚约而已……况且大小姐已经承诺之后会给予应有的补偿，放眼整个王国，能如此宽容大量的恐怕只有佩妮殿下一人了。”
“玛那浓度增幅至79.2％，魔素收束的力度在同步上升，已经快要突破临界值了——毫无疑问，这是场针对佩妮殿下的暗杀！刺客就在附近，传令下去，全体戒备，不得懈怠！”
“这都是必要的措施……殿下，不要犹豫了，我们早已做好了觉悟，只要您能回到皇城，今天的一切牺牲就都有意义！”
委实说，这属性有点小复杂……
场景连切两段，给男主未婚妻帮腔退婚，标准的恶女台词；但到了下一个场景里又变成了忠心耿耿的随从护卫，拼死要杀出一条血路。
果然，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复杂的人性与出人意料的举动相结合，才能构造出令人难忘的情节。
边挠脸边酝酿情绪对着空气默念台词，佐仓同学竭力用百合系舔狗思维去想象体会人物的真情实感。
“早上好，我是LM Enterprise的竹达彩喵，饰演的角色是本档主要担当的佩妮·法瓦罗，还请各位多多见教。”
好啊，玩配音，就是要有这种程度的沉浸和代入感呀！
佐仓铃音压住嘴角。
不过这种时候我是不是也该来上一句自我介绍才对？
佐仓铃音伸出头左右看看，却发现除了竹达彩喵外其他人好像都没表现出类似的欲望。一个个就像学生时代去参加期末考试一样的心跳加速，又跟中学时代所暗恋的女孩，一同走在放学路上，肉眼可见的忐忑不安。
所以——
混出头的意思，就是有资格能在录音现场当众做自我介绍吗？
“LM的竹达桑吗？那接下来就麻烦由您先开始，带一下各位的情绪了。”调音台后工作人员的声音透过播音口传出。
好像不止工钱存在差距……
尚为学生仔的女孩终于隐约感觉到人类社会中常被提及的「阶级」和「地位」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儿。
竹达彩喵顺着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笑容活泼且得意。
开头也就是本段情节的开端，手里虽是捏了张台本A4纸，可竹达彩喵根本不用看，她偏转麦克风先是清了清嗓然后脑补下场景，慎重又慎重的缓缓开口。
“虽然在令尊逝世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上门提及此事有些抱歉……但这是家父已经做下的决定，我们这份基于当年债务的婚约必须解除。不过请放心，当年您父亲对所资助的军费与欠款，我们法瓦罗家都会一并奉还，甚至会以三分息的利率做相应补偿。”
敬业，非常敬业！
瞬间切换到工作状态，与之前那个张口搞钱，闭口乞讨，特会吹水的职场大前辈判若两人。
不曾见识过幕后配音工作的人绝无可能体验到这种仿佛身临其境的震撼。
美妙的嗓音响彻耳边，她在竹达彩喵开口的第一秒就有种通顺提神的感受，浑身控制不住地陡然一颤。
与那种每日播报新闻、天气预报、乃至杂七杂八的电台不同的感觉。
吐字清晰的同时，发音、停顿，乃至呼吸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佐仓铃音偷偷瞅了眼竹达彩喵手里那用各色记号笔做满笔记折好书签的台本，再低头看看自己干净崭新如刚刚印刷出厂的那份。
“……这得挨了多少打，才能成这样的角儿啊？”佐仓铃音侧目，用近乎仰望的眼神注视着竹达彩喵那张绷紧的认真小脸与泛着执着的眼睛。
她甚至还都不敢在心底说出那后半句的，「我什么时候能成角儿」。
回想这辈子她为数不多有过类似深情念诵台词的时刻，大概也就小学时候听到老师第二天要抽人带读课文，为防丢人不得已在前一晚紧急突击。
跟如今手上这套的准备工作差不多……
门外汉佐仓铃音心中第一次升起这样的疑问——我真的能行么？
一句话没有多长，女孩转过神来时才发现竹达彩喵已经念完了。
“岂有其理……”男主角的声优握着台本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演绎出内心饱受折磨，表情挣扎，目眦欲裂的感觉。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啊——”
反差，来了。
佐仓铃音不自觉皱眉。
不知为何，男声优的表演，比之方才女孩心里所预想的光景总感觉好像差了一些什么更接近本质的东西，落差感油然而生。
“雏鸡岂能配凤凰！商人出身，就凭你这样的人也想跟佩妮殿下成婚吗，简直痴心妄想！”佐仓铃音顺着台词训斥，这下多少有些真心实意在了。
“……”似乎是因为受到配角气势的影响，男声优刹那的恍惚，愣神了两秒，没能及时接上台词。
他略带尴尬的望了眼玻璃后面。
几秒的沉默后，音监的声音淡淡传来，“刚才那位的表演很不错，可以考虑加强语气再来一次吗？”
《刚才那位可以再来一次吗？》
情商，真是人类社会精英们的必备技能呀。
今日，佐仓同学对成年人间的交流方式有了更深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