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万年青惊魂记
林续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开始敲门。这个只有在面试的时候才会做的动作,他站在丁尔夕的门口就不由自主地做了出来。
敲了三次门以后,丁耳朵开了门。
“耳朵啊,你姐姐呢?”林续还是不知道怎么和她打交道,步步为营地谨慎交流。
“她一会儿就回来,说你过来的话就让你等等。”丁耳朵坐回沙发,继续吹着风扇看她的书。
“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空调啊?”
“坏了。风扇也挺舒服。”
“你们就两姐妹住这里吗?爸爸妈妈呢?”
丁耳朵抬头瞪了他一眼。
“你读几年级来着?”
丁耳朵翻了一页书,依然没说话。
“你们现在都学些什么啊,能让我看看你的课本吗?”
“要是不知道聊什么,我们可以坐着不说话的。”丁耳朵终于冷漠地回了一句。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聊什么呢?”林续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姑娘像端详一个傻子一样注视那么久,几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知道这不是天气热的原因。
幸好手机铃声及时地打破平静,是个未知号码,林续接通,对方说:“先生你好,需要办理保险吗?”
要是平时,林续肯定就直接挂掉了,但是现在不一样。“这个事情我想了解一下再做决定,你给我详细说一下可以吗?”他边说边朝阳台走去,他对可以脱离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去阳台待着求之不得。
不知道是林续走得太急还是这台风扇的电源线太长,总之他一不小心踢到了电源线,风扇应声而倒,他也失去平衡朝墙边的万年青撞去。他想控制自己,在半空中扑腾得像只准备被杀的鸭子,但是鸭子有翅膀,他没有,所以他的扑腾没有让他飞起来。随着“哐当”的碎裂声,万年青被他碰碎在地,花泥撒了一地。
更惨的是,电风扇虽然倒了,但是插头还插在插座上,所以扇叶还在转,风把花泥吹得满屋子都是。
林续赶忙爬起来拔掉风扇的插头,转身发现丁耳朵用他从未见过的惊讶表情看着他。
“我……我明天就去给你们买一个新的花瓶……我马上把你们的房子弄干净……”
“爸……爸爸!!!”丁耳朵的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对,对不起,这是你们爸爸送你们的吗?”林续心想,完了,好像比想象的严重。
“爸爸很喜欢万年青,所以他临死的时候,要求把他的骨灰混在泥土里种一棵万年青……”丁耳朵哆嗦着说,“现在被你撒成这样子,姐姐会难过死的……”
丁耳朵顿了一顿,突然目露凶光地看向林续:“而且,爸爸不会放过你!”
爸爸临死的时候?骨灰?丁尔夕会难过?
林续的脑子蒙了,他上一次脑子蒙掉是咖啡倒在了笔记本电脑上,毁掉了他的电脑和一个正在进行的策划。这一次,他不仅脑子蒙掉,连手脚都在发抖。
死者为大,她们的爸爸,现在满屋子都是,包括他的脸上。
“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我,我会常来给您和您的万年青浇水。您喜欢喝饮料还是红酒?喜欢什么我都给您浇。”林续边念念有词边一捧一捧地收集好地上的泥土。
“你们这是怎么了?搞得灰头土脸的。”林续还没想好怎么跟丁尔夕道歉,她已经站在门口了。
要不是那些泥土里混着她们的爸爸,林续羞愧得真想马上把头埋进去。
他脸色发青地看着丁尔夕,终于从蒙掉的脑子里挤出几个字:“尔夕,咱爸被我给弄撒了,你杀了我吧。”
“什么咱爸啊,你在说什么?”丁尔夕莫名其妙地看着林续。
“这些泥土里不是混着咱爸的……”
丁尔夕的莫名其妙让林续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背后传来的丁耳朵的笑声及时验证了他的想法:“哈哈哈哈!大笨蛋,这都信。”
林续竟然被一个小孩捉弄成这个样子,丢了这辈子最大的脸,他以为自己应该很气愤。
但他是瘫坐在地上,一脸释然:“所以不是你们的爸爸呀,那就好,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劫后余生的林续压根儿没有力气和丁耳朵算账,也不知道能拿她怎么样。他捡起一起摔在地上的手机,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那边的人说:“喂,先生你还在吗?你是不是摔跤受伤了?你看要是买了我们的保险就不用担心这种时候了哟。”
“我走了,这里就麻烦你收拾一下了。”林续有气无力地向门外走去。
丁尔夕来到天台找到林续,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续问丁尔夕。
丁尔夕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林续的脚。
“我的脚怎么了?”林续不明白。
“你的一串脚印清晰地留在我们家和电梯之间,而电梯停在了顶楼,所以……”
“我这辈子可当不了罪犯,留下那么大的线索呢。”林续自嘲地笑了笑。
丁尔夕听林续解释了一番,终于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想到耳朵对爸爸的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丁尔夕满是歉疚。
“能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林续诚心想知道自己这场风波的缘起。
“当然应该告诉你,希望你听完以后能原谅丁耳朵对你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我妈三年前和我爸离婚,离婚后和耳朵住一起。”丁尔夕才刚开口就已经有点哽咽了,“我也算是跟她们住一起,但是因为我在北京工作,所以主要是她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她有躁郁症,离婚以后她的躁郁症越来越严重,还瞒着所有人把房子抵押了做投资,投资失败了。她觉得愧对我们,在半年前跳崖自杀了。”丁尔夕一直看着远方的灯火说这些话,“妈妈明明很难受,却要在我们面前演好一个正常的妈妈,一定很辛苦。”
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说自己焦虑、抑郁,但是林续看过一些相关的知识,知道真正的抑郁是一种难以痊愈的病症,是一种其他人都难以感同身受的痛苦。
林续瞥到丁尔夕的脸上有眼泪滑落,很后悔问出这个问题:“对不起,我不知道背后有着那么伤心的回忆,你就别说了吧,我不会怪丁耳朵的。”
“还是说完吧。”丁尔夕继续,“爸爸想把耳朵接过去一起生活,但是耳朵很倔,她对爸爸恨之入骨,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爸爸抛弃了我们,在爸爸家里一直大闹。我就辞了北京的工作回来,带着她重新开始生活。妈妈的离开对她的打击很大,我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独一人。”
“原来这就是你们搬过来的原因。”
“不好意思,没几天就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你别这么说,但是泥土里放骨灰这个她是怎么想到的?”林续还没从当时惊魂中回过神来,也想转移话题,把丁尔夕从悲痛的回忆中拉出来。
“我记得以前和她看过一个电视剧,剧中有一个人用亲人的骨灰种植物,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把这个情节转化为吓唬你的办法。耳朵她……真的很聪明,所以更需要我好好引导她。”
“也许你应该借她很聪明的大脑想想管住她的办法。”
“如果可以就好了。咦,你在开玩笑,看来没事了。”丁尔夕的脸上露出笑容,让林续终于放松了一下。
“希望耳朵不要想出更厉害的新花样了。其实今天她已经对我手下留情。”林续无奈地摆了摆手。
“哦?怎么说?”
“而且,爸爸不会放过你!”林续学着丁耳朵刚才突然严肃的神情,给丁尔夕详解她都错过了什么,“幸好她说的是‘爸爸不会放过你’,我看她那表情,她要是假装自己被你们爸爸附身,说的是——”林续在这里变成怨鬼的语气,“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得当场晕过去吧。”丁尔夕再次发笑。
“你——说——得——对——”林续保持着怨鬼的语气,他觉得这样也许可以留住丁尔夕的笑容。
“我其实觉得尔多可能是喜欢和你玩的,因为你俩的脑子都挺不正常。”丁尔夕的笑容如林续的愿没有离开。
“对了,你找我干吗来着?”丁尔夕想起林续上门是有事情找她。
“啊,我现在脑子里都是那些泥土,你不提醒就把这事忘了。就是,今天有一个奇怪的大叔找我……”林续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爸爸是不是五十岁左右,头发挺长,留个大胡子,浑身带着一股艺术家气质?”他尽力描述怪大叔的样子。
丁尔夕有些惊讶:“背着个帆布挎包?”
“对,背着个棕色的帆布挎包。”
“听你的描述,应该是他没错了。他找你干吗呀?”
“他来问我……”林续有点说不出口。
“嗯?”
“问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其实那天你们搬家的时候他一直远远看着,我以为是路人就没跟你说。”幸好现在是晚上,丁尔夕应该看不出来林续说完这话以后脸上的颜色。
但是丁尔夕没有显得很惊讶:“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他会做的事情呢。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你们的爸爸,以为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就说了是的……你放心,我可以马上跟他解释清楚。”
林续语无伦次地给丁尔夕说了那个入室非礼事件,说了自己的担心,说了他一紧张就会瞎说话的毛病,借以掩饰他自称丁尔夕男朋友的尴尬。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哈哈,”丁尔夕不知道是在笑林续的回答还是笑他慌乱的解释,“这样也好,他可以比原来放心一点了。”
“所以,我还需要跟他解释一下其实我不是吗?”
“不仅不需要,如果没有妨碍到你,我还希望你一直假装我的男朋友。他肯定很担心我和耳朵两个人一起住,就让他以为我们是住在你的隔壁,让他省点心吧。”
“不妨碍不妨碍。”林续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并没有很讨厌你的爸爸。”
“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跟我说耳朵很排斥他,但是让我担下这个责任更加让他不放心。我就告诉他让我试试,会遇到好的时机让耳朵明白的。”
“她渐渐就会明白的,加上她那么聪明,就会明白得比别的孩子快,可能明天就明白了。”林续安慰丁尔夕。
“明天就太快了,我们还是要现实一点,要不下个月吧。”丁尔夕用玩笑回应林续的安慰。成年人的默契就是心照不宣地开一些合适的玩笑,给生活的苦水加几粒糖。
丁尔夕的生活自从妈妈离开了一直混乱到现在。先是失去妈妈,承受了难以言喻的痛苦,然后离开北京的生活,夹杂着失恋的伤心找房子、照顾耳朵,一件件事情压在她的身上。爸爸说不应该让她承受这些,即便丁耳朵很反抗也应该由他来照顾,但是她想试试,于是硬撑到了现在。
这个帮了她们不少忙的新邻居,就这样突然搅进她们的生活,还阴错阳差成了在爸爸那里挂名的男朋友,丁尔夕感受到了生活在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对自己的一丝善意,就像是天台上这拂面的暖风。
“你回去以后不要惩罚耳朵了,我作为受害者主动为她求情。”林续再次叮嘱丁尔夕。
丁尔夕望着远方,没有回林续的话,因为对她来说,刚才更像是又吹到了一股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