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楹联的地位与作用
对联在民族文化中具有广泛的群众特色。在汉文字的历史长河中,对联作为一种精练、小巧的汉字民俗文艺,放射着无比璀璨的光彩。汉文化的精华,首先在于汉文字。中国的汉字,具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它不但有深邃潜在的内在美,最重要的是它本身具有着东方文化的外观之美,无论是汉字之音,还是汉字之形,都有很高的艺术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
对联艺术的精工奇巧是这种艺术魅力和艺术感染力的关键所在。它具有体裁精练、内容丰富、种类繁多、可俗可雅、使用方便等特点,深受人们所喜爱。千百年来,它成为人们以联会友和斗智赛艺的娱乐形式,已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艺术品类。
千百年来,对联虽得到人们的厚爱,却在文坛上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自古以来未曾登过大雅之堂,还被一些文坛权威以“雕虫小技、笔墨游戏”戏之。梁启超可算得上是联中高手。然而他却把对联称之为“苦痛中的小玩意儿”,还认为“楹联起自宋后,在骈俪文中原不过是附庸之附庸”,张之洞的弟子许同莘在为他的老师编《张文展公全集》增订本时,不惜将对联部分全部删去。像徐文长、郑板桥等骚人雅士,都在自编诗文集时将对联弃而不录。这无形中使历史上的许多好联销声匿迹、泥牛入海。在我国诸家洋洋大观的中国文学史专著中,散文、诗词等自不必说,连俗曲、谣谚均有论及,唯独不谈对联。在他们眼里,似乎对联不属于文学作品,也不属于文学形式之一,充其量不过是教学中老师考验学生们的炼句之辞,以及文人墨客们在会友、作客时的文字游戏而已。由于历代文人对此有严重的偏见,更没有论及对联艺术方面的专著传世,只有散见于古籍中的一些名联联话、集锦之类留存。例如:《玉堂巧对》(明·钱德苍),《秋海棠馆联话》(清·金涛),《楹联丛话》、《楹联续话》(清·梁章钜),《楹联四话》(清·梁恭辰),《随园诗话》(清·袁枚),《带经堂诗话》(清·王渔洋),《石菊影庐笔谈》(清·谭嗣同)等。
对联为什么不受历代文人的重视呢?大体可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对联字数少,而且只有上下两句,被认为不能写出惊世之作,同一题材倒不如写诗来得应手;二是历代皇帝多不予以重视,除了明太祖朱元璋以外,其余的皇帝只是偶尔涉猎或命下臣属对,以助雅兴,只当其精神快餐而已;三是由于在历代的科举考试中,对联几乎没有作为单独试题出现过。
然而,这一集中显现中华民族文化的艺术品类,从未失去其光彩照人的魅力,在千百年的冷嘲热讽中以坚强的生命力生存下来。
这里应该提到的是,对联之所以能在漫长的历史中生存下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于律诗中的对句的滋养。对仗是对联最起码的特征,而唐律诗的颔联、颈联都必须是很标准的对仗句。它们在相互营养、相互补充、相互裨补,以至对仗这一形式作为一种修饰手段辐射到小说、散文、杂文、论文等各种文体之中,特别是历史上的一些理论著述,例如《菜根谭》、《小窗幽记》、《围炉夜话》、《朱子家训》、《龙文鞭影》、《幼学琼林》等都为对联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近代,原金陵大学的教授刘麟生对对联给予了充分肯定,他在他的论著《中国骈文史》中用专章加以论述,认为对联是“骈文之支流余裔”。现代著名学者、文学史家程千帆在《关于对联》一文中指出,“(对联)本应该在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但不知为什么,却被我们的文学史家们在一致同意下开除了。这恐怕也是文学界应当平反的错案之一。”白启寰先生对于对联的文学性也做了热情的肯定,他在《祝贺《对联》创刊一周年》的联语中写到:
对非小道,情真意切,可讽可歌,媲美诗词、曲赋、文章,恰似明珠映宝玉
联本大观,源远流长,亦庄亦趣,增辉堂室、山川、人物,犹如老树灿新花
由于文人们对对联的过分偏爱,渐渐地赢得了帝王们的青睐。如隋炀帝、唐太宗、武则天、朱元璋、朱棣、康熙、乾隆都有名联传世,请看李世民的春联:
送寒余雪尽
迎岁早梅新
朱元璋写的赠徐达联:
破虏平蛮,功贯古今第一
出将入相,才兼文武双全
朱棣的即兴联:
灯明月明,照得大明一统
君乐臣乐,求得永乐万年
康熙写的西湖净慈寺联:
云间树色千花满
竹里泉声百道飞
乾隆题七十岁自寿联:
七旬天子古六帝
五代孙曾予一人
特别是明朝以后,由于皇帝垂青,崇尚对联蔚成时风,一发难收,随之康乾二帝的推崇,曾几何时楹坛高手如林,名联异彩纷呈,明清两代可以说是楹联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不管是天子丞相、文人墨客,还是平民百姓,都有经世之作,真可谓“家喻户晓,处处皆对”。
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近年来,时代赋予了对联新的生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对联作为一种文学品类,已融入人们的生活之中。
对联是一门雅俗共赏的艺术品类,古往今来,人们从未间断过对对联的艺术探求。从开始只限于春联的尝试,到后来的各种行业联、文苑联等的创新,充分说明楹联有着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和独特的实用性。它有着比诗歌更广泛的实用价值。就对联的作用而言,主要有八个方面:一是装饰环境;二是启迪世人;三是传递感情;四是祈祝吉祥;五是陶冶情操;六是鞭笞邪恶;七是宣传广告;八是社会征联。
一、装饰环境
应该说,装饰环境是楹联的自身特征,是先人对对联的最初理解。这在于对联本身包藏着一种对称之美,正应和了中国人的审美观点。不管是过去的桃符,还是现在的纸联,虽有不同内容,但它首先通过装饰这一过程达到目的。贴对联的目的是给人看,所以它必须以美的形象出现于不同场合,就起到了装饰的作用。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十七回中曾借贾政之口说道:“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树山水,也断不能生色。”此话很有见地。试想,如果只有幽静的佛殿书院,典雅的画阁芳苑,奇异的仙窟名泉,却无名联妙对相衬,纵是鬼斧神工,也觉美中不足。如有美字奇联相配,则会使景观大增光彩,令人忘返。园林名胜对联,恰如诗词一样,贵在情景交融。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与藏其宅。”对联,作为一种艺术品类,其作用又是多方面的,它只用廖廖数语,就把此地此时的有关历史、人物、景致、典故传说概括出来,与风景、古迹交相辉映达到珠联璧合之美。如镇江甘露寺联:
峰巅片石留三国;
槛外长江咽六朝。
上联中的峰巅片石指刘备当年在甘露寺相亲时所遗留下来的那块试剑石。当时孙权、周瑜想设美人计,索回荆州,却陪了夫人又折兵。下联化王勃的《滕王阁序》诗句“槛外长江空自流”,借景以怀沧桑之叹。自宋之后,楹联逐渐出现在园林景观之处,这不但给园林艺术增添了无穷的色彩,也为中国名胜、风景联的兴起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明代起,题联之风大盛,墨客游人在游山玩水,访胜寻古之际,触景生情,题诗题联,留于后世。
名胜风景联在中国楹坛中占据主导地位,它不仅数量最多,而且内容丰富。名胜风景联多集历史、地理、宗教、景观、文字、书法、篆刻于一炉,给人以美的享受。联语作为一种建筑装饰和文学艺术品类,其作用也是多方面的,既可阅古今,壮观瞻,激诗情,又可生妙趣,添游兴,长知识,是一种寓教于乐的好形式,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开阔了艺术视野。有时一副好联,竟使游人流连忘返,增添游兴,难以忘怀。
如滕王阁有一联:
依然极浦遥天,想见阁中帝子;
安得长风巨浪,送来江上才人。
使人读联之后引发思古之幽情,仿佛自己也化入历史的时空之中。
再看山西省洪洞县庐济寺的大槐树下的一副对联,联曰:
乔木迹犹存,汾水环流,此地迁莺离梓里;
古槐名不朽,鹳窝宛在,于今化鹤返莲邦。
许多人都知道,洪洞县大槐树下,乃明朝初年移民戍边的集散地。现今许多北方人的祖先从此地离乡远迁,此情此景怎不令其后裔们大发感慨,怀思古之幽情呢?
清代钱泳在他的《履园丛话》中说:“造园如作诗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最忌堆砌,最忌错杂,方称佳构。”反过来讲,撰联如造园林,必使浓淡得法,古今辉映,最忌平铺,最忌臃肿,方称佳构。汤显祖所作的《牡丹亭》中“游园”、“拾画”诸折,不仅是戏剧文学,而且还是很好的园林文学,“朝日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为剧情增色不少。所以说情能造景,亦能生景,原因故在于此。
二、启迪世人
对联也是进行思想教育的最佳形式。中国古代文化是凝合文学和哲学为一体的一门学问,它融入了中国古老的辩证理论,具有一定的说理性和教育性。对联也是如此,一篇好的对联往往使人顿开茅塞,令人从中领略人生的哲理和真谛。许多名人志士都以联警世,教诲和鞭策同仁、同辈和亲朋好友,给人以鼓舞和勉励,传为美谈。请看下面这副对联: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须努力。
这副妇孺皆知的名联,其实是孙中山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孙中山逝世以后,这句话被后人以对联的形式在重要场合广泛张贴、宣传,旨在号召人们继承孙中山的遗志,完成其未竟之事业,起到了教育鼓舞人的作用。
国民党元老、著名诗人、书法大师于右任老人曾致蒋经国:
计利当计天下利;
求名应求万世名。
于右任先生,是海峡两岸人民敬重的爱国人士,他热爱祖国,反对独裁的志向已传为佳话,他的一首《望大陆》,一唱三叹,写出了一位游子的报国之心。他思想高尚,学识渊博,诗书联均称奇绝。这副对联胸襟宽广,语重心长,作者站在历史的、国家的高度,倾注了无限深情,尽肺腑之言,读品之余,令人心动。
清人戴远山,为其好友到官赴任,写过一副意味深长的赠联:
诗堪入画方为妙;
官到能贫乃是清。
既是好友,就该推心置腹,作者赠此联的目的,在于对句的内容:“做官要清”。上联是以诗之妙喻官之理,是起兴之笔,重要的是对朋友的鼓励和期望。作者不但联句惊人,其坦荡之胸怀,更使后人敬慕。
著名画家张大千写过一副联:
人到万难须放胆;
事当两可要平心。
联句寥寥十几字,却浓缩了丰富的人生哲理,它告诉人们什么时候要当机立断,放开胆略,什么时候要从容不迫,平心静气。作者将人生处事之诀,点化得十分具体,俨然是一副优美、精致的人生格言。
毛泽东主席在1952年中华全国体育总会成立时撰写一极富教育意义的联句:
发展体育运动;
增强人民体质。
此联从大处着笔,却以平实之言道出,显现了极其高度的概括力和号召力。对联前后关联,互为因果,只有发展体育运动,才能增强人民的身体素质。也就是说,要增强人民的身体素质,就必须发展体育运动。几十年来,这副对联激发了无数中华健儿跨进体坛,为中国人民增光。而今,它依然鼓舞着一代又一代人在体育事业上奋勇拼搏。
三、传递感情
对联不但具有诸多社会作用,它还是人们传递感情,增进友谊的最好媒介。综观楹坛,许多高手、名人留下了许许多多的题赠佳品,或互相勉励,或寄托情思,或抒发心志,或言明事理,或表示对对方的景仰、思慕、寄托之情。
请看鲁迅为瞿秋白赠的一副联: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鲁迅与瞿秋白的友谊是相当深厚的,瞿曾为鲁迅的杂文写过序,鲁迅在瞿牺牲后为瞿编了《乱弹》、《海上述林》以示纪念。从瞿为鲁迅写的杂文序中,我们不难看出,鲁迅称瞿为“一知己”,确实倾注了不少真情实感。
清代李啸村为郑板桥写过这样一副对联:
三绝诗书画;
一官归去来。
此联是在郑板桥罢官归田后写的。郑板桥罢官后,以画画、写字为生。上联是说郑板桥有诗书画之绝,下联是说郑板桥不为五斗米折腰,不事权贵的反抗精神。“归去来”借览陶渊明罢官回乡后所写的《归去来辞》一文。李啸村赠此联应是对郑其人的最高评价了吧。
四、宣传广告
对联可以进行广告宣传,招徕生意,妇孺皆知,其实在过去人们就知道用对联做广告宣传了,只是未冠“广告”之名罢了。江苏泗水县洋河酒厂联是这样写的:
酒味冲天,鸟闻成凤;
酿糟抛海,鱼食化龙。
全联皆言说好,妙在运用了夸张手法,让鸟闻味变凤,使鱼食糟成龙,何况人乎?这种手法会使读者产生奇想,诱惑力强,令人顿入意境,流连忘返,手法之高,令人叹服。
当今山东鱼台孔府宴酒的一副对联,通过电视媒体传遍神州大地,妇孺皆知,联曰:
喝孔府宴酒;
做天下文章。
联句声韵平稳,却气势恢弘,很有感染力。想到当年孔夫子一定喝过此酒,要不怎么能写出《论语》那样的宏篇巨著呢。
五、祈祝吉祥
祈祝吉祥,是对联以及桃符这一文体的内核。《后汉书·礼仪志》就有过古人以桃符驱逐鬼邪的记载。从王安石的《春日》一诗中,我们不难看出,在爆竹声声的喜庆中,千家万户把旧符换成新桃,那种祈兆幸福,扫除邪气的感觉即刻跃然纸上。自宋代后,人们在桃符上写对子,那时候叫“春贴子”。《墨庄漫录》书载,苏东坡在黄州时,曾为王文甫题一桃符:“门大要容千骑入,堂深不觉百男欢。”在宋代,逐步有了写寿联的习俗。孙奕在《示儿篇》提到,黄耕庾夫人3月14日生日,吴叔经为其作一寿联“天边将满一轮月,世上还钟百岁人”,一方面是表达对老人高寿的喜悦,另一方面还有祝福的意思,古今皆然。
因此,我们在作联时,必须注意对联喜悦、吉祥的效果,要根据实际内容撰写有不同层次的充满吉祥气氛的对联,文体要得当,做到恰如其分,必要的艺术夸张是可以的,但不要无的放矢,要做到文题相符。
六、陶冶情操
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乃古今文人修身之法门。历代文人,多借用诗歌散文等一些手段,或直抒胸襟,或隐寓文心,或借古喻今,或托物抒怀,以发天地人之感慨,真善美之心声。自从楹联出世,中国的文人们庆幸找到了一种简捷精练的文学形式。从此,写出了大量修身、养性、咏物、言志、治学的佳作诗对。通常,我们把这类充满闲情逸致的楹联列入此类。
这方面的对联内容较广,在楹坛中占据较大的位置,综观楹联古籍,以联抒怀者不胜枚举,可谓多矣。
请看程十发所撰一联:
揉春为酒;
剪雪为诗。
作者以物咏怀,联句分明在写春,作者饱蘸对春的浓郁之情,突发奇想,将春的颜色作为酿酒之曲,将春雪之图一片片剪开,组成诗词,一“揉”一“剪”,用字奇险。古人言: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此联不可多得也。
清代王士禛写过这样一副对联:
淡为秋水闲中味;
和似春风静后功。
从联语中,我们可窥到作者的内心世界是何等的淡泊,水本无味,又言秋水,更增几分清凉之味;春风最柔,又言静后之风,可见作者立意之心性。
林则徐有一副自题联这样写道:
不要钱原非易事;
太要好也是私心。
联句在于言及做人之心境,上句说明,钱为养命之源的道理,但言外之意是说要钱要有个分寸,下联是在说为人不要委曲求全,卑躬屈膝,要我行我素。联中两处“要”字,略为不美,综观联之大义,此疵无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