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观潮
餐霞山有五峰四崖三灵谷之分。
诸地灵机丰沛,尤其五峰四崖之属,云气高渺,犹有太阳太阴之精气交汇,洗炼云流。以至日升月落,白昼可见太阳金霞蒸顶,入夜能观太阴灵雾涤荡,实可谓气象万千。
元气之盛,虽不比灵华派上院福地,也是寻常修士难觅的灵山胜境。
观潮崖位列四崖之属,坐落餐霞山最东。
崖高千丈有余。
只因身处其上,面东而视,能见东方溟幽大泽水汽蒸腾,云潮涌动之景。
由是得名‘观潮’。
崖上有一处数百丈方圆的平台。
此地乃是伏真观遭遇紧急事务召见诸峰弟子之时的一处汇聚之所。
平日极少调用。
除开少部分杂役弟子、记名弟子之流,觉得此地开阔,灵机丰沛,借地吐纳,领悟自然妙理之外,极少有人来此。
不过今日却是不同。
平素不见几个人影的观潮崖上,入眼人头攒动。
一个个身着灰色道袍的伏真观杂役弟子,有序排开,盘坐于平台之中。
众人交头接耳,目光不时落在上首空无一人的讲法高台之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物的出现。
人群角落里,王乘安坐其中。
身边是徐飞虎等一同在灵膳殿当差的‘同僚’。
相较于周围人的躁动,他显得十分安静。
目光更不像旁人一般,观望高台,反而一副沉思模样。
不过他的这一副静谧,很快便被人打破。
“王兄弟,你早就知道这大选之事,对于观中上师此番宣讲之事,可有什么了解?”有人凑到王乘耳边,低声问询。
问话的不是别人,正坐在他身边的徐飞虎。
早在王乘请托徐飞虎帮忙顶差之时,他便与人提起过大选之事。
做出的许诺,也是通过大选成了伏真观记名弟子之后,便给徐飞虎一部养炁道书,许一份修行机缘。
只不过徐飞虎虽然莽撞,却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当时听闻大选消息,有所心动,却知道自己没关系弄来道书修炼,基本拿不到参选资格,也没就此闹出什么事来。
可如今大选消息传遍餐霞山,观中更传下消息,要给一众杂役弟子一个安排。
徐飞虎难免有些亢奋。
王乘闻言,对着徐飞虎摇了摇头,道:“眼下情势生变,我也不知其中细则,何况一会儿紫云峰诸位上师便会到此宣讲此事安排,徐兄实不必着急,安心等候便是。”
徐飞虎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头躁动,一时难以压下罢了。
听到王乘如此回答,憨厚一笑道:“王兄弟说的是,是我太着急了。”
说着。
也没再打搅王乘,又与旁边的杂役弟子讨论起来。
王乘收回神思。
他嘴上虽说不知其中细节,但昨日经过梁华一番提点,对于门中安排,其实是十分清楚的。
之所以没告诉徐飞虎,也只是不想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观潮法会就不说了,基本板上钉钉。
至于法会规矩。
根据梁华的说法。
此番法会,以道功排名来确定大选名额。
数百杂役弟子,每人会经历十场斗法,胜者可得道功。
十场比试之后,道功排名前六十之人,便可获得参与大选的资格。
而前六十名的杂役弟子,还可凭借道功,在观中换取修行所需,为大选做准备。
其中道功来历,本还是上院规矩所出。
据闻上院弟子,领受宗门差遣,外出办事,便可获得道功。
通过道功,则可在门中换取好处。
在伏真观中,原本是没有道功规则存在的。
显然也是此番大选之变,才借了这上院规矩一用。
至于十场比试的规则,则是抽签选定。
餐霞山数百杂役弟子,境界各自不一,大多都是没有正传道书在身,不曾见识过神照境光景的人物。
修为境界一有差距,比试起来,先天就会吃亏。
如此规矩。
显然并不算十分公平。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那些原本没有资格获得名额的杂役弟子,也是难得照顾了。
至少在王乘看来是如此。
若是没有这一桩变故,这六十个大选名额,只会归属于炼成先天之人。
而其中之人,大部分也只可能是身负一定背景的杂役弟子。
倘若王乘要是没有此前机缘,面对观中这种‘关照’,身为一名普通杂役弟子,他也不会再有什么怨言。
当然。
如今的王乘,相交徐飞虎等人,其实也是沾了境界上便宜的。
对此自然不会过多深思。
他如今考虑的,除了抽签遇上的对手之外,更多还是陈氏兄妹会如何借题发挥。
王乘此前与梁华合作,从陈远手中弄了不少好处。
导致兄妹二人对他记恨不少。
有伏真观规矩压着的情况下,这二人尚且还想搞些事情针对于他。
如今法会一开,定然不会放过机会。
毕竟法会比斗,未必点到为止,这里头能做谋算的空间可是不小。
此外。
王乘若是能从法会之上胜出,便要随灵华法船离山参加大选。
兄妹二人想必也很明白,到那时候再想报复,显然麻烦多多。
甚至于一旦他从大选之中获得了伏真观记名弟子资格,日后回到餐霞山,更是不好解决。
王乘不知道这兄妹二人早前将养炁道书和那三门道术‘送’给他的时候。
有没有考虑过他修成先天之后,直接参加大选这个可能。
但现在肯定不会忽视。
王乘琢磨时候。
一旁徐飞虎与周遭众人讨论一番后,却发出了一声感慨:“也不知此番观中几位上师,是否理解我等求道之心,给予一个学法的机会。”
王乘转头看他,正要说些什么。
忽的。
伴随周遭人群一阵惊呼。
紫云峰方向,却有数道流光朝着观潮崖飞来。
不过片刻,便已经来到了灵崖上空。
定睛看去。
正见流光之中,几名道人驾驭法器,自空中落下,站定在了上首高台之上。
其中除了王乘早就见过的紫云峰掌院傅修竹之外,还有两名他不曾见过的男子。
这两名男子,气度各有不凡,也并非紫云峰另外两位掌院上师。
不出意外,显然便是上院来人。
果然。
不等王乘细看,落定于高台之上的傅修竹扫视在场众杂役弟子一眼,便开口道:“此番门中召你等汇聚于观潮崖,所为之事,你等想必也已知晓。”
“汝等诉求,观中了解之后,便将此事上禀到了上院。上院就此事细商一番,确也认为记名选拔之事,规矩有些草率。对于大部分入我伏真观多年,日夜辛劳,却因机缘不到,没能获得正传道书的弟子,有些不公。”
“我身旁这两位,乃是上院所来的道兄,此番随我同来,便是为了告诉大家。杂役弟子,虽非我灵华正传,也是门人身份,汝等日夜劳作,维持下院运转,更有功劳在身,门中自然也不会辜负。”
“是以经过上院调整,关于大选名额获取规则,如今却也做出了一些修改。”
“不再以修成先天之境为资格条件,而是举行一场法会,通过比试,择其中胜者,参加后续记名弟子选拔。”
哗!
傅修竹此话一出,观潮崖上,一时哗然。
众杂役弟子虽然早已有了猜测,清楚观中突然召开大会,显然是要做出安抚。
却没想到直接给了所有人获得大选名额的机会。
这让大家如何能不亢奋?
“掌院英明!”
人群中,有人喊道!
下一刻。
反应过来的其他杂役弟子,也跟着激动呼喊起来。
只有为数不多,原本已有正传道书在身,先天一炁在握的杂役弟子,脸色不大好看。
“肃静!”
傅修竹皱眉一喝,道:“此乃上院决定,非我主意。何况能否获得此中名额,还得看你们自己本事。尤其是境界低微,技艺不精之人,我劝你们也莫要激动太早。”
“此番法会,可并无戒伤性命的规矩,若是斗法之中,因为本领不济,丢了性命,门中可也不会插手。”
“所以是否参与法会,你们自己也得想清楚。”
傅修竹这话落音,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面色也各有变化。
他们方才只顾激动有了机缘,却没想过这里头还有这种风险。
牵扯生死之事,由不得他们不冷静。
傅修竹却没管众人是什么想法,先是将法会相关规矩介绍一番之后,又道:“紫云峰尚有更要紧的事情处理,是以此番法会,将由我伏真观十大入门弟子来主持。”
“一会儿他们会按照名册,替你们抽选十场比试的对手,有了结果。午时便开始第一场比试。”
“此后十日,每日一场,辰时于观潮崖汇集。唱名不至者,自动视为认败。”
说完这话。
傅修竹目光一转,却落到了高台一旁。
王乘为了确定梁华所说情况是否对照真实,本来一直关注着傅修竹,见对方变化,顿时顺着傅修竹视线看去。
就见十道身影,在傅修竹话落音后,起身腾挪,闪上了高台。
见此一幕,王乘心下微沉。
之所以如此。
倒不是傅修竹所言法会规矩,与梁华所说对应不上。
更不是觉得法会主持之事,交给十大入门弟子,有什么不妥。
主要原因,却是因为他在十人之中,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这身影不是其他,正是他金云峰弟子,浮光洞主林通。
当然。
林通十大入门弟子的身份,王乘是早就知道的。
他之所以这会儿看到林通后,生出不好预感,是因为想起了陈氏兄妹与此人的牵扯。
眼下这人与其他九位入门弟子,负责法会主持之事。
倘若陈氏兄妹借此人之手,在比试安排之上做些手脚,于他而言,不定就是一个大麻烦。
不过事已至此,以他身份,如今也做不得什么。
只能是静待结果,再做准备。
而也在这时。
把事情交代妥当了的傅修竹,却已经同那两名上院道人,驾驭法器,离开了观潮崖。
众人见此,目光纷纷落在了林通等十大弟子身上。
虽不知他们会如何抽定大家比试对手。
可如今他们命运,基本就落在了这十人的手中,如何能不关注?
……
与此同时。
观潮崖上,一处能够将整个平台都囊括于视野之中的岩台之上。
却见陈氏兄妹与一名青年道人,站立其上,远望平台。
眼见傅修竹等人退走,十大弟子奉命上得高台,开始为法会对阵做出抽选之后。
陈远抽回目光,在妹妹陈莹莹与那名青年道人身上看了一眼,却笑道:“观中有此一番变故,当真是天意在我。”
“王乘此子,虽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挡得门中大势?十次比试,有林通师兄从中转圜,我不信他能逃得过此劫。”
“看来就算是老天,也见不惯这等狂妄小人,要借我之手教训于他了。”
陈莹莹也娇笑道:“此子托人顶差,闭关在府,肯定以为高枕无忧了。如今遭遇这般变故,心里估计会很不好受吧。”
听到兄妹二人这一番话,那青年道人也附和道:“这法会如此章程,又有陈师兄做好的安排,区区一个杂役弟子,若是都能熬过这十日比试,那就真没道理可言了。”
“只不过这人虽有几分脑子,也不过一个杂役弟子罢了,师兄如何如此看重?还要费什么大的心思,说动林通师兄帮忙?”
“林通师兄玄门世家出身,天赋也是惊人,如今更是十大弟子身份在身,不定哪日便要升入上院,想要说动他,只怕师兄花费不小吧?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道人此话一出,陈远面色微沉,道:“这事儿却没什么好说,吴师弟只需知道此人与我有大仇便是了。”
“对了,你那族弟,本领到底是否可靠?王乘此子,据闻乃是俗世江湖混迹出身,还曾作为散修,在溟幽大泽左近生活过一段时间,境界虽然不堪,武艺幻法,说不准有几分积累。”
“养炁一境,说到底更多还是武斗之比。你那族弟,虽是早早炼得先天一炁在身,却不知有几分斗战手段?别到时斗起法来,阴沟里翻船……”
陈远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清楚。
‘吴师弟’一愣,随后失笑道:“师兄如此,便是看低我那族弟了。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过风浪的孺子。”
“何况那王乘不过龙虎境修为,按照师兄你的说法,他得到正传道书,也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无人指点之下,勉强炼得几分神髓,已经是侥天之幸,能有几分本事?”
“就算有些武艺,境界差了这么多,他也不可能能弄出什么意外来。”
“再者,按着师兄安排,我那族弟也不会第一场便出手。等那王乘与人比试过了一两场,摸清楚了具体手段修为,到时自然可以做出更多针对,又如何会有翻船的可能?”
陈远却皱眉道:“师弟的话,莫要说的太满,前些时日说帮忙教训此人,不也是没能成行么?”
“此事不容有失,我可不希望因为师弟对此人不够重视,导致此事再出变故。”
“届时你与莹莹纵然心意相投,我可也不好帮你在族老面前说话。”
‘吴师弟’神色微怔。
半晌。
沉吟道:“师兄放心,我会仔细再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