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下大势
赵高心中的警惕已经拉满了。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就能把始皇帝哄得这般高兴？
这种拍马屁的功夫，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白皙面庞上那细长的眉毛缩成一团：拍马屁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可如今这个韩国余孽隔着面墙都能把始皇帝给哄开心！
这让他有了种莫名的危机感。
不过，他赵高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拍马功夫也不是虚的！
密室里笔墨竹简早已备好，只见赵高摊开竹简，笔尖沾墨，龙蛇飞动，片刻之后，就在竹简上把这段话写了下来，谄媚般地献到嬴政面前。
“陛下请看。”
竹简平铺在嬴政面前。
赵高一手大篆写的极为精妙，曾被嬴政命令作《爰历》六章，以为全国的示范字帖。
竹简上笔墨未干，不过仍能看出其笔力雄厚，如今再搭配上这一组气冲霄汉的句子，看了更觉得赏心悦目。
嬴政微微颔首，很明显，他对赵高这番举动很是满意。
蒙毅看了也是心生佩服。虽然他看不上赵高这谄媚的模样，一点士族的气概都没有，但不得不佩服赵高的本事。
不过——三人齐齐看向桌案上的竹简，竹简上的笔墨正在逐渐风干——他们适才听韩宿默背的时候，心中就有疑惑了。
这一段气势磅礴的句子，明显还有上下文！
此时在竹简上一看，这种感觉就更加地明显。
“不知这段文字，是出自何处？”
蒙毅摸着下巴上的短茬胡须疑问道。
作为大秦内吏，他也能称得上是博览群书了，却从未听说过这一段话。
“难不成，是那韩宿所写？”
可是这韩国王室子孙，六国余孽，又为何要写文章歌颂秦始皇的功德呢？
蒙毅疑惑丛生，抬头看向面前的传音墙壁。
……
而在墙壁背面的狱室之中。
扶苏心中同样充满疑惑。
“先生为何会突然提起父皇？”
不过他并没有出声，生怕打断韩宿的思考。
韩宿微闭双眼，将《过秦论》中的句子默背出来。他若是知道蒙毅所想，怕不是要直接笑出声来。
《过秦论》，可不是歌颂秦始皇功德的文章啊！
韩宿睁开双眸，看到扶苏的疑惑已经全部写在脸上了，不禁笑了一下。
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要怎么给这位贵公子，自己的好学生讲课了。
“咳咳！”
韩宿单手握拳轻咳一声。
他一出声，扶苏立刻就正襟危坐，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极为期待。
韩宿伸手取了个酒杯放在面前，说道：
“这是儒家。”
他又拿了另一只酒杯，放在旁边，
“这是法家。”
紧接着，韩宿又往这两只酒杯中倒酒，代表“法家”的那个酒杯中，酒水明显更多一些。
做完这些，韩宿才继续开口说道：
“正如我之前所说，儒法之争，乃是天下大势！”
这一爵中就这么多的酒水，多倒给法家，自然就要少倒给儒家了。
“而如今的形势，法家胜，儒家败，则是大势之潮流！”
就像这两个酒杯，法家的分量，要比儒家多的多。
儒家岂有不败之理？
扶苏原本在好奇地观望韩先生摆弄酒杯，此时听完韩宿的言论之后，默然不语。
这就是令扶苏绝望的地方。
焚书坑儒虽说还没有发生，但已然算是可预见的未来了。
而扶苏，却想不到什么解救的方法！
天下大势，岂是一人之力能够阻挡的？
譬如秦灭六国，亦是天下大势！
秦王一统的步伐，岂是区区燕太子丹派出个刺客荆轲就能改变的？
然而扶苏却没有料到，韩宿紧接着就是话风一转。
只见韩宿把两只酒杯推到一旁，伸手把盛酒的青铜爵放在了桌案中央。
“固然，世界潮流势不可挡。”
韩宿没有吊着扶苏的胃口，继续说道：
“但是这天下中，却仍有一人，能够扭转这个局面。”
“那就是……”
“始皇帝！！！”
却不是韩宿的声音。他话还没说完，扶苏就激动地抢先说了出来。
“没错。”
韩宿点了下头，扶苏顺着他的手势，看向那只放在桌案中央的酒爵。
不管是儒家法家，不管是哪只酒杯。
杯中的酒水，都是来自于这尊青铜爵！
韩宿清澈的声音淡淡响起。
“若是说天下大势……”
“在这大秦国内，秦始皇帝，就是这天下的大势！”
……
“……”
韩宿的声音不大，却极为有力，透过传音墙壁，传到了隔壁密室之中。
密室里再次陷入了片刻静谧。
赵高手上用来记录的毛笔早就停了下来，笔尖墨水滴在竹简上染成一团。
他嘴巴张地极大，眼中满是震惊，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家伙……这家伙……”
“这家伙，也太会拍马屁了吧！！！”
赵高慢慢转头，果不其然，嬴政脸上的笑意都快遮不住了，连忙端起酒杯作为掩饰。
舒服，实在是太舒服了！
这个身穿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脸上那原本庄严肃穆的神情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密室里是嬴政的左右近侍，
对面的狱室里，则是他的大儿子扶苏。
作为一名父亲，还有什么能比在儿子面前装逼更爽呢？
尤其是他这个儿子，好像还在叛逆期，喜欢跟当爹的对着干。
这个时候，就更需要有人站出来，证明他这个当爹的威严了！
袖袍的遮盖下，嬴政笑的跟个慈祥老爹似的。
尤其是韩宿话还没说完，扶苏就抢答了出来。
这说明啥？
说明他这个当爹的，在扶苏心中威望也很高啊！
这是儿子对他的认可啊！
嬴政越想，心中是越发高兴，
这次他是真的想把韩宿从咸阳狱里放出来了。
然而此时，赵高那尖细的嗓音却不合时宜地从一旁传来。
“陛下声隆四海，便是这些六国余孽，也知陛下威望！”
赵高恭维道。
嬴政脸上的笑意顿时停了下来。
六国余孽！
这四个字让嬴政如鲠在喉。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
如今天下不仅一统了，而且书同文，车同轨，天下尽行秦制，天下尽是秦人。
可是那些残存的六国贵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贼心不死，背地里谋划着他们那可笑的复国大业。
可惜！可惜！
嬴政脸上的笑意消失，暗叹一声，放下酒杯，继续听向从扩音墙壁中传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