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爷爷
一直想为故去的亲人写点东西,相比坟墓的印记,也许文字的记录更为生动,更能表达我们无限的怀念。也想告诉后辈,我们的祖先活生生的故事。从这一点来说,每个逝去的人,除了坟墓,我们还应该为他作一些记录。
爷爷徐国季,族谱上实为徐国聚,桐城话“季”与“聚”同音,一直被外人误读好多年。爷爷生于1922年,卒于2006年。
转眼,爷爷离开我们已经18年了。他的敦厚,他的随遇而安,他的乐于助人,一直刻在我们的记忆中。
听父亲说,他的爷爷,也就是爷爷的父亲,我的曾祖父是个旧社会的生意人。常年在外,很少顾家。但爷爷有个伟大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
曾祖母虽在旧社会长大,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有想法有眼光的人。人们常说,母亲的品质能够影响孩子的一生。据说,1959年,曾祖母宁愿自己饿死,也要把滴滴粮食留给自己的儿孙,“活下去,家族就有振兴的希望”。生死之间,她的内心仍坚守着对未来朴素的憧憬,她相信自己后代会有出息。想来,不禁令人潸然泪下,又肃然起敬。
爷爷是家里的独生子,住在乡下。我的奶奶是城关郊区人,却从靠近桐城县城的地方,嫁到了远离城关的白马乡下。之前很少见面的年轻人,很难想象有多少感情的基础。我一直想不出什么他们结合的理由,大概那个年代,自己的婚姻都要听从父辈的安排,或者那时候的乡下更容易谋生,又或者,他们看中了爷爷会识字,善良肯干活的品质。但不管怎样,后来,一起生活的六,七十年,爷爷对奶奶应该说是照顾有加,言听计从,一起用勤劳和善良孕育着自己的后代。
关于爷爷最早的记忆,是在炎热的夏天,那时候农村里还没有电风扇,晚上,劳累一天的人们都去稻床上趁凉,从家里抬上“大凳子”“竹榻子”,带上几瓶水,就三三两两的聚到空旷的稻床上,习习凉风,聊聊家常,不由让人想起“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美好意境。我最早隐约的记忆,是在5,6岁的时候。小孩子跟随大人在外面趁凉,觉得很舒服。等到9,10点钟,大人们开始陆续收拾完席子凳子,准备回去睡觉。这个时候,我总是哭哭啼啼,反复折腾,很怕家里的热。但是,爷爷和妈妈总是一起耐心的哄着我,想方设法,把我抱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情形,在那么小的年纪的脑海里,特别清晰。
爷爷是乐观的。虽然半生清苦,却永远笑呵呵。他没有沉重的记忆,几乎从不谈论过去。记忆中,他一直在劳动,从早到晚,很少停歇。不是在田间地头,就是在去田间地头的路上。晚上没事的时候,只是看看电视新闻,看看故事会。开始家里没有电视的时候,他会去其他人家看新闻联播;书籍来源很少,我曾经给他买过几十本故事会,想给他的晚年增加一些乐趣。他读起来总是抑扬顿挫,偶尔会自己发出笑声,偶尔会给奶奶转述世间有趣的人或事。读完了,又自己去劳动去了。
爷爷的勤劳是有口皆碑的。记得初三时,有次老师布置了作文题目,叫“闲不住的人”。我思来想去,觉得写我的爷爷最合适,于是虚构了一些情节,譬如他一天夜里,一个人去田里收割稻子。我清楚的记得后来语文老师的不点名点评,他说,这位同学的爷爷很勤劳,我也都有耳闻。但是夜里独自过去劳动,其他人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
写作素材可能不合适,但从中我也看到了,爷爷在周围人眼中,也是一位大家都很钦佩的长辈。因为难以做到,所以愈发尊敬。
爷爷少言寡语,对待周围人总是真诚热心。记忆中有一年,大概是八十年代初,乡邻中有一对夫妇因为家庭纠纷,一时想不开,喝了一些农药,丈夫喝得比较多,很快就倒下了。这对夫妇正值中年,正是顶梁柱,家里还有老小,一旦有什么不测,后果不敢想象。乡邻们很快聚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喝了不少农药,赶快送去医院”,“好像是敌敌畏,可能来不及了”……但谁也没有付诸行动。那时候,农村里的卫生条件还很差,疾病救治能力有限,交通也不发达,还没有120急救电话,大家也没有见过救护车。时间就是生命,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爷爷主动走了出来,“快,赶快拉到城关去”,在奶奶的支持下,他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的劳动工具大板车,把病情较重的丈夫先拉上来,拖着沉重的步伐,三步并做二步,以较快的速度往县城的医院赶…万幸的是,经过积极救治,夫妇两人终于都成功脱险了。
我上高中后,二哥做的生意开始有些起色,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慢慢好起来了。爷爷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但他仍不改早起晚归,劳动不停的习惯。当时,他有一句口头禅:我在田里挑粪箕,孙子在天上坐飞机。满满的自豪的口气。
爷爷身体很好。听爷爷自己说,他几乎一生都没有去过医院,小病都是扛过来的。儿时的我,也曾天真的想,爷爷永远不会倒下,他会一直陪伴着我们。但是,2001年3月的一天,他终于扛不住了,老是胸闷发热,他开始不想治疗,大概是怕住院要花很多钱。他说想见见我的女朋友,可能感觉到会有什么不测,想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见自己的后辈。于是,我带女朋友一起回家了,见他时,家里人正带他去县城医院住院。住院时,CT发现爷爷有大量的胸部积水,医生说可能是肿瘤,也可能是结核,或者其他问题。医生帮他做了胸腔穿刺,抽取的液体做了很多检查,也没有明确诊断,后来考虑我的父亲曾经得过肺结核,共同生活又没有很好的防护措施,医生们会诊后认为,爷爷很可能是交叉感染了结核。于是开始服用抗肺结核药物,进行诊断性治疗。幸运的是,几天过后,发热胸闷等症状竟然慢慢消失了,随后几年,再也没有犯过。现在看来,医生们当时的诊治是正确的。
后来读研究生,留在广州工作后,很少回家了。和爷爷的接触的机会也愈发稀少。只有过年回家时,跟他聊聊家常,那时他经常说,再活一,二年就差不多了,吃的,喝的,看的,也都够了,这辈子一切都很满足了。“还有很多精彩的地方,您还没去过呢”我常这样回应。“不想活了,差不多就可以了”,他的随口的回应,没有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2006年的一个傍晚,我接到二哥的电话,“爷爷不行了”,电话里,也伴随着周围的哭声。我顿感不妙,连夜订好机票,第二天中午,和小耿一起回到白马乡下的老家。见到他时,他已经走了。再也看不到我的爷爷了,我禁不住嚎啕大哭。
生命的无常,常常让我们手足无措,黯然神伤。我们也常常诉诸于宗教的力量。上次看完电影“寻梦环游记”后,我却学会了对生命的另类理解。是的,死亡不是终点,灵魂也不会消失,生命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只要我还记得爷爷,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他就会一直在。